“唐忱不要……”她快要急哭了般,伸手拍打着他的肩头,奈何整个人都被他压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无奈情急之下,姜柠拼尽全力猛地用额头去撞向唐忱,她用得力道不小,磕得他吃痛了下,身子往后退了退。手上没防备刚一松,姜柠瞅准时机立马从他怀里弹跳出来。
“想跑?”他起身,高大的身形看似悠闲地朝她踱步而来。
姜柠喘着气:“你别过来!”
唐忱充耳未闻:“乖,别跑。”
“救命啊!!”她不再试图跟这疯子理论,转身撒丫子就往外跑。
身后唐忱大笑着,提着烛灯在追她…
……
将军府有个后院儿,朝南,名曰【南院儿】。
南院儿里栽了芭蕉树,很多。芭蕉乃阴邪之物,少有人家愿栽植于府中。但唐忱从不信这些,他喜芭蕉。也确实如姜柠所说那般,将军府世代从军,阳气重,不惧那个。
征战在外时,南院儿的芭蕉树皆由从流打理,他回来后,便时而由他亲自侍弄。
头半夜里下了场大雨,洗得院儿里清清种种。褪了郁热湿濡,日光稀薄,透着净爽。芭蕉叶柄粗壮,生得茂盛,扇叶光滑如伞,碧绿如玉。弄影庭前,阴郁苍苍。
唐忱将将踏过月洞门,忽觉有些不对劲。他眼里本就过于常人,极敏锐。只捎一眼,便见不远处两颗芭蕉树间,置了张紫藤木编织的摇椅。
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但见个小姑娘身着红衣,温温软软地窝在摇椅里。
晷景斑驳,散落了幽旷的漏花窗,散落在翠绿蕉叶上,北北被碰撞、揉碎,投下虚实晕染的光。她便在那束光里,美眸轻阖,悄然沉睡。
稀疏的光影洒落,照出她的眉若春山,美肌如绸,剔透的白。周遭树影婆娑,大片缠绵地凌霄花迅猛绽放在她身后,绚烂间泛着清苦的香。
颇有番,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思。
唐忱瞥见她睡得并不沉,娇嫩的小脸儿上千变万化,一会儿贼兮兮的,一会儿很得意,偶尔傻笑,偶尔又蹙紧眉头。
他眸色不自觉地闪了下,紧接着又拧紧眉头,伸手拨了两下她的胳膊。
姜柠睡的正香,感觉到有人碰到,秀眉轻皱,十分不耐烦地扒拉开他的手。
“醒醒。”唐忱微曲食指,在她耳边的摇椅扶手上敲了敲,掷地有声。
混实的敲击声落入耳蜗,一下一下地,好像有人在梦里敲她的额头,终于姜柠被敲醒了。转醒,她眉宇间还残留了不耐的戾气,有些浑噩地坐起来,
“谁扰人清梦——”睁开眼,她快要到嘴边骂人的话蓦然咽回。
姜柠呆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在梦里追着要烧死自己的人,此时正居高临下地垂眸看着她。
时有凉风巡巡,吹掀起他纹有松鹤刺绣的衣袂。他长身玉立,眉眼清冷,深眸挺鼻,周身散着清隽的飒气,极淡,又耀眼夺目,全然一副惊世少年郎的模样。
“口水。”唐忱出声,打断她的愣神。
????她流口水了?!
姜柠闻言,赶紧抬起手背去抹唇角,然而发现并没有。
唐忱诓她的。
“你拿烛灯做什么啊?”她脱口而出,像是还未从梦里醒过来。
“什么烛灯?”唐忱被她没头没脑地话说得一愣。
“就,要烧死我的……烛灯呀。”她轻声细语,尾音上扬,掺了些委屈的鼻音。
唐忱反应过来,双手环胸,懒散地倚靠在一旁的芭蕉树干,声色淡漠:“白日做梦?”
“白日……”宣.淫二字还未出口,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
不对,太不文雅。
“大概是饱暖思你。”她也没甚太过考虑地换了个词,话接得利落干脆,字正腔圆。然而刚一出口,瞬即回过神来,脑子也立刻清醒过来。
什么???
什么饱暖思你???
饱暖思什么??思淫.欲?!??
她刚才说了什么????
坏事了……
如梦初醒的姜柠稳了稳心神,提醒着自己不能慌,面儿上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安儿拜见少将军。”话毕,她小心翼翼地飞快瞄了他一眼,心里忐忑得不像样。
好在唐忱似乎并没有注意听,淡淡嗯了一声,神情依旧漠然:“如何来这儿的?”
南院儿其实是他与姜柠幼年时的秘密基地,并非多隐蔽,只是将军府太大,鲜少有人注意这里,偏于一隅,反倒说不上的安静。
这院儿里的芭蕉,府中的人皆以为是少将军喜爱,实则不过是因为有人喜欢听【雨打芭蕉】的磅礴声儿罢了
姜柠一早被接来将军府,尽是一百个不情愿。刺绣难不到她,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有几个不会绣花织鸟的,可她才去铺子半月有余,哪里会做衣服,心里头怨怼着唐忱故意刁难她。
但她素来是个适应力强的,想得开放得下,思来想去,这也是个近水楼台的机会,省得她见天儿费心思想着如何接近唐忱,也算是因祸得福。
更可况这将军府,说到底也有些年未曾好好逛上一逛了。遂她一来,见唐忱不在,便四处循着记忆闲逛,走着走着,就到了南院儿。
这儿人少,鸟语花香,芭蕉冉冉,蝉鸣贯耳,偏又配了把摇椅,姜柠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起来。
“原想寻个绣花样子,谁知将军府地界儿这样大,一不留神儿便迷了路。”姜柠从方才的慌乱里恢复平静,随口扯了个谎。
唐忱站直了些身子,负手而立,像是在思忖她这话里的真假,语气存疑:“怎么不喊人?”
她稍一耸肩,话说得亦真亦假:“不相关的人来,会打扰我的灵感。”
“所以睡了一觉,找到灵感了?”唐忱嗤笑了声,听着新鲜。
“不。”姜柠否认的干脆,转而抬眸对上他的,“是见到你,找到灵感了。”
唐忱顿了三秒,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多了分探究,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哦?说来听听。”
一手环胸,一手抚触着下巴,她绕着他走了一圈儿,上下打量,若有所思:“我在想,少将军这个身材若是穿上嫁衣,”
稍顿,继而听到她缓缓吐出四个字:“一定不错。”
唐忱一向清冷的眸子难得染了些诧异,不明所以:“???嫁衣不是你穿的东西?”
姜柠忽而翘起唇角,莲步前移,朝他站近了些,音调放软:“一成不变多没意思啊。”她笑得意味深长。
眼波盈盈流转间,似有萤火跳跃,似熠熠的雨露,娇媚楚楚,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他不动声色,垂眸反问。
“所以你来得正是时候,刚好给我做个模子。”说着,她不怀好意地轻笑着,纤凉的长指轻抬,正欲触碰到他臂膀上的松鹤纹之际——
不料唐忱快她一步倏然出手,一把握住她不安分地手腕,稍一用力轻易将她两只手皆反剪于身后。姜柠惊了一跳,挣扎着扭动着身体表示抗议。
他勾了勾唇,一手牢牢地箍住她两只皓腕,将她的身子带离开一些,两人间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冷笑一声:“又要上手?嗯?”
“少将军也不吃亏。”处于弱势的姜柠十分不忿,仰着脖子嘴硬道。
唐忱颇有些玩味,语调透着慢条斯理地倦懒:“这么说,先前的动手动脚,是故意的。”
姜柠不答,眸子一转,避重就轻地反问道:
“难道唐少将军都喜欢这般样子,审讯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高冷唐:你说,饱暖思我?【邪笑
娇娇姜: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高冷唐:满足你。【意味深长
娇娇姜:嘤嘤嘤再也不敢瞎说了……
第13章 委屈
唐忱冷笑,知她下套激自己,并不理会。手上未松,反而更用了些力,逼得姜柠纤软的身子被迫往前送了送。
她低呼了声,忙用手撑在他胸前滑凉的锦衫之上,水眸逃窜般四下扫了眼周围,音色发慌了些:“少将军有话好好说便是。”
“好好说?”唐忱微垂了垂头,故意凑近了些,声线低磁地仄人:“我好好说的时候,你听了吗?”
“唐……少将军先放开我,若要给府中婢子瞧见,对您影响不好。”她一时激动,差点儿脱口而出他的名讳。
纤凉的长指因为紧张而蜷起,用了些力紧攥着他的衣衫。
“放心,不会有人看见。”他充耳未闻,薄唇挂着笑,眸底却蔓延着深沉的冷寂:“知道为什么吗?”他问。
姜柠闻言,心头蓦然划过一丝警觉,抵在两人身体间的手掌又用了些力,稍侧眸对上他冷冽的目光:“为…为何?”
她说话间带了点儿鼻音,听起来软糯楚楚,瑟瑟娇弱。
唐忱抬手指了指周围,声色清润而透彻:“芭蕉属阴,煞气重,府中除了我,并无他人敢来此地。”低头看着她不安的小脸儿,唇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他离她那样近。
迂风游丝,自他身上散出的雪松木香,幽微清隽,浅淡滚落进她的鼻腔,渗入肺腑。
姜柠飞快地仔细思忖了番,前后掂量了下他话里的意思,越想越不对劲:“您的意思是,今日便是将我活埋……在此处,也无人知晓?”
言及“活埋”二字,姜柠唇齿间不禁打了个颤儿。
她错了,她不应该总在潜意识里,觉得面前的少年依旧如昨日。他是少年战神,手握铁骑重兵,常年硝云弹雨,心性早已不同往时。
只要他想,杀一个不起眼的绣娘,不过须臾。
就像此刻,她绵软的身子牢牢掌握在他的手里,进退抑或收放,皆由他操控,也任他宰割。
想到这儿,她竟真的有些害怕,更加用力地扭动着手腕,想要从他的禁锢中挣扎出来。
唐忱听闻她的话,反倒愣了一下。活埋?她当他是什么人??
见她反应这般大,他原本想说的话莫名一转,低笑了一声:“将你活埋倒不至于。”
话毕,怀里的小姑娘身子微微颤栗了下,便安分了下来。声音轻轻柔柔地,试探地问道:“真的?”
他将头一偏,凑在她耳畔:“不过,我劝你还是安分些。”顿了顿,刻意放缓了语速,音色低醇:“老老实实做你的衣服,以免哪天我改了心意,让你小命堪忧,就不好了。”
“那……我能再说一句话吗?”她水亮的眸子如雾秋起,柔柔弱弱。
“说。”
“我…手酸麻得紧呢。”
“……”
唐忱眉梢微挑,手臂一松,将她从怀里放出来。
哪知刚一放手,只见那小妮子迅速后退了三两步,确保两人间的距离安全,一双蕴水的瞳眸方泠泠转动,水亮得勾人,娆娆冶冶,活像只得了势头的懒猫儿。
轻捏着皓腕活动了两下,挑衅的散漫笑意落在眼尾。
“堂堂宣祁侯大人,竟在自家府中欺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般非君子的行径,若要传了出去,不知该让多少奉您为战神的百姓失望。”她几乎顷刻间换了个人似的,唇角眉梢都洇着鹘伶伶的熠亮。
“看来这衣服我也要慢些工夫做,免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衣服您拿到手后脚我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迈不出,便成了这芭蕉树下的冤魂女鬼。”
……
收回思绪,姜柠幽幽淡淡地轻叹了口气。
哎,早知道方才收敛着些,少说两句。只是她先被唐忱吓了一下,后又发觉他是在戏弄自己,一时气急恼火,未压得住性子,嘴上自然也不轻饶人。
思及唐忱离开前青黑的脸色,冷硬的眸光,紧抿的唇。再想想自己不管不顾扔出来的话:
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
之前还冒了句:饱暖思你???
她到底都说了些啥啊……说好的是要勾引人家,这下可倒好,别说娶她了,怕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姜柠躺回摇椅上,手持白鹭啄穗流苏团扇,随着摇椅晃晃悠悠,有一下没一下地懒散扇动。
鸟语花香,红桃绿柳垂檐向。
桃花眸半敛,凝睇天穹,宛若将将过水的瓷釉,薄亮净透。柔软素腻的绒绒锦云挂了上头,像极了绣娘针下游走出的勾丝云纹,呈了月牙白的淮香绸缎间,自在丰盈,浮流熠动。
不成!
不能跟银子过不去!
不能让陆奸商看笑话!
想到这儿,姜柠也没心思赏云看天了,“噌”一下从摇椅上起来,娉娉袅袅地走出南院儿。绕了长廊,路过前院儿,正巧见几个婢子蹲了荷花池旁修枝剪叶,悄声细语。她旋即躲藏于廊柱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听闻前儿郡主来府里了,你们几个可有幸见其尊容的?”
“郡主一来便直奔了咱们将军去,哪是我们见得上的。”
“还别说,那日我去给咱们夫人送绳子,远远儿的倒真瞧了个侧脸儿,也不顾当时夫人尚在一边儿,只管偎了将军身上,好一副小鸟依人地娇羞模样呢。”
一听这话,几个婢子忙往一处凑了凑,来了兴致,话说得也更小声:“如何如何?可美得过姜家小姐?”
姜柠听着话头往自己身上引,挑了挑眉,听得更加认真。
“那柠姐儿可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如何能比?”
“都道柠姐儿与咱们将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打小便定了娃娃亲。多好一桩姻缘,也不知咱们将军怎么想的,竟生生退了婚。”
“可当真是为了那边关的郡主不成?”
“主子们的事,何时轮到咱们几个说东嚼西,还不去做事回头又要挨了说道,散了散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