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安德烈短促的笑了一声,班吉太太涨红了脸,用一种堪称恶毒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坐在班吉太太身边的江蓉蓉莫名其妙的感到如坐针毡般的尴尬,主要是班吉太太自从到了密大之后趋炎附势得太厉害了,还不合时宜的玩弄一些小心思,让人看了很受不了。她都有点怀疑班吉太太的简历是不是真的,因为如果一直是这般人品,她怎么当上中学校长的?就算当上了,被弄下台好像也很正常。
“总觉得好像有点刻意过头了,能够通过初选,不应该这么愚蠢吧。”
江蓉蓉出于谨慎不想掺和,低下头认真研究桌布的图案,安德烈却不想那么轻易放过班吉太太,深吸一口气,微微张开嘴。班吉太太如临大敌,江蓉蓉可以感觉到她全身紧绷。
不过这时门被打开了,一个男人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用一听就充满疲惫的声音抱歉的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艾伦先生全程都带着那种一成不变的微笑坐在一边笑看这些来应聘的人们暗潮涌动,见状立刻站了起来,恭敬的行了个礼:“晚上好,斯图尔特先生。”
“晚上好,艾伦。”
男人顺手取下了帽子递给艾伦先生,他像是熟练的男仆一般接过,端端正正的挂在了一边的帽架上。这个场景让江蓉蓉感到了一丝怪异,但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被称作斯图尔特先生的男人毫无疑问就是密大的校长了,他看上去四十多岁,一头剪得很短的黑发,上唇留着小胡子,两鬓已经出现了斑白,皮肤颜色呈现古铜,而且身材很健壮,不太像符合一般人心目中大学校长该有的样子。他的脸上满是皱纹和晒斑,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更像是个常年奔波在外的冒险家。
他对在场的所有人点点头算是问候,脱下了外套,艾伦先生依旧接了过来,没有拿出去叫仆人挂好,而是整理了一下抱在手里,随后就站在校长的身后,微微低着头,显示出了无比的恭顺。
即便是江蓉蓉也觉得这位校长先生的态度是不是显得太过傲慢,不太符合艾伦先生之前的描述,起码他不像是对这群应聘者很礼貌很期待的模样。不过没人站出来提出意见,大家都推开椅子站起身回礼,随后才陆续坐下。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接下来我将会在诸位中选出一位合适的人选来担任我未来的助理,不过现在暂时不谈这个,让我们为这次相聚先干一杯。”
斯图尔特校长貌似是个直来直往的性格,没什么客套话,简单的说了一句后率先举起了酒杯,由于他看上去自带一股威严而凛然的气质,连最油嘴滑舌的安德烈都不敢擅自说几句俏皮话套近乎,众人依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象征性的隔着桌子互相碰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后,校长擦了擦胡子,便扭头对艾伦先生说:“可以上菜了。”
艾伦先生急忙抱着那件外套走出了房间,没一会儿仆人们便流水般的开始上菜,菜肴十分丰盛,光看着就知道一定很美味。校长仿佛饿坏了似的,埋头苦吃,搞得其他人都不好意思搭话,只能沉默的跟着一起吃。
“……这气氛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儿啊?”
江蓉蓉觉得这次模组自己足够沉默寡言了,可这位校长好像比她还沉默,身为主人,怎么也该说点寒暄的废话活跃一下气氛吧。难道校长是那种纯学术性人才只会埋头研究不善交际?但看他的外表又完全不像是这种类型的人。
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下大家吃完了主菜,期间艾莎小姐好几次想要找个话题说点什么,但不知为何就像是丢进湖里的小石头,最多只溅起了几点水花,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校长先生的存在感太强烈了,当他表现出强烈的不愿交谈意图的时候,实在是没有人能够鼓起勇气打破寂静。
仆人们上来撤掉了盘子,重新上了汤,好像是黄油蘑菇汤,用一个很精美的浅口盘子装着,想要用勺子文雅的喝进嘴里而不发出响声确实是一件难事。江蓉蓉对于每道食物都只是浅尝而止,汤这类的东西更是敬谢不悔。她拿着勺子做出一副品尝的模样,其实最多沾了沾嘴唇。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动作已经非常轻柔了,还是看见盘子里的汤汁不断轻微摇晃,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疑惑的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赫然看到对面的梵高先生脸色青白,尽管他竭尽所能的装出平静的模样,可是拿着勺子的手却在轻轻发抖。按理说应该是坐在他身边的安德烈第一个发现这种异状,可是安德烈早就停下了进餐的行为,远离桌子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神游天外,大概根本没察觉到。
江蓉蓉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轻声问道:“梵高先生,您……怎么了?”
她的声音几乎接近耳语,却还是把梵高先生吓了一大跳,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到了桌子上,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边。梵高先生脸上的肥肉簇簇发抖,不正常的抽搐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结结巴巴的说:“没、没事,我很好。”
“可您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很好,恕我直言,要是不舒服就早点说出来,不用死撑着。”
安德烈幸灾乐祸的说。班吉太太更是找到了终于可以和校长搭话的理由,迫不及待的扭头对着还在埋头喝汤的校长说:“斯图尔特先生,您也劝劝梵高先生,他肯定是碍于您的面子才不好意思表露身体不适,我建议——”
她到底要建议什么没人知道了,因为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扑通”一声,那个全程脸都没露过好像也没怎么吃东西的兜帽男从椅子沉重的摔倒了地板上,形成了一个很滑稽的姿势,一只缠着绷带都能看到发黑皮肤的手臂从斗篷下露出来,软绵绵的搭在椅子上。
在场众人都忙不迭的站了起来,挨着他坐的纳尔斯先生一蹦三尺高,撞开椅子连续后退了好几步,惊惶的喊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咦,这家伙怎么了,发病了吗?”
安德烈倒还保持了镇定,作势想要过去查看情况,但紧接着众人又听到了第二声“扑通”。
校长斯图尔特一头撞到了桌子上,他的脸埋进了那盘还没喝完的汤里,汤盘被打翻,白色的汤液顿时流得一桌子都是,在雪白的桌布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污渍。
出乎意料,放声尖叫的居然是梵高先生,他的嗓门又尖又细,像一只被踩了脖子的鸡,然而只短促的叫了一声,他就两眼翻白的晕过去,瘫倒在了椅子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虽然江蓉蓉早有预感,肯定不会一帆风顺,可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事。她保持着一脸惊恐的表情站在原地没有乱动,心里不合时宜的想:“好吧,这下不用担心面试的事情了。”
艾莎小姐虽然也同样很茫然,但她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校长的身边,伸手在他脖子上摸了一会儿,倒吸一口凉气,慌张的说:“他死了。”
安德烈此时蹲下掀开了兜帽男的兜帽,随即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似的跳了起来,江蓉蓉在他脸上看到了绝对真实的恐怖。
“这是……什么东西?”
没昏过去的人不由自主的凑了过去。
他们都看到了兜帽下掩盖的,是一张早就蒸发了所有水分,皱巴巴干尸的脸。
第67章
见到如此可怕的一幕,女士们都发出了惨叫,江蓉蓉跟着装模作样的叫了几声,其实她并没有觉得多恐怖,因为干尸什么的,对她而言已经只是家常便饭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班吉太太脸色惨白唾沫四溅的嘶吼着,看来被吓得不轻,下意识的转身就往门外跑,正好和送饭后甜点的仆人迎面撞上,两人都惊叫着摔倒在地,盘子碟子滚得一地都是,并且发出了巨大的碎裂声,引得更多的仆人跑进来查看,于是现场变得更加混乱。一时间无数人好像都在没头没脑的尖叫以及到处乱跑,恍如世界末日。这充分证明了,在面对恐惧的时候,绅士淑女和仆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面对如此场景,艾伦先生之前又离开不知道哪儿去了,江蓉蓉原本还想伪装一下路人,忽然想到自己可是在官方呆过的,表现得太怂不符合人设,不得不提高嗓门站出来维持秩序。她连着叫了好几声安静都没人理睬,最后只好拿起一个盘子摔到地上,才终于让乱喊乱跑的人们停下。
“不要慌,现在立刻去叫学校里可以负责的人过来,还有把艾伦先生找回来,以及,谁去报警。”
乱糟糟慌做一团的仆人们此刻也顾不上指责询问什么,听到命令,下意识的就分头去执行了。剩下几个面色惨白的仆人畏惧的躲在角落,都不敢多看一眼还趴在桌上的尸体。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事发之时我们都在现场,建议大家都暂且不要离开,等到负责人和警察赶到的时候第一时间说明情况,免得惹上怀疑。”
说着江蓉蓉提高了嗓门,对着一边的安德烈喊道:“请别胡乱碰触尸体好吗,在警察到达之前什么都别乱碰。”
被喊到的安德烈悻悻的收回了在那具干尸上摸索的手。尽管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被吓了一大跳,不过短短几分钟后他已经恢复了冷静,可以说是所有人里看上去最沉着的一个——大概还要除了江蓉蓉。
“哦,对了,还有你们,去叫个医生来。”
江蓉蓉扭头吩咐剩下的几个仆人,他们看上去都很想逃跑,一个女仆听到吩咐忙不迭的边答应边跑了。
“等一等,为什么你忽然开始发号施令了,我们又不是犯人,凭什么得留在这里。”
没有跑掉的班吉太太神情狼狈的对着江蓉蓉发起了攻击,由于被狠狠撞了一下还摔倒在地,她衣衫凌乱头发也散了,身上还沾了些甜点的残渣,不服气的叫嚷道。
“我不想呆在这,我要回去,太可怕了,这一定是诅咒,怪不得人人都说密大……”
说了半句她自觉失言,又匆忙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没等江蓉蓉回答,艾莎小姐就皮笑肉不笑的说:“您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女士,当然,我们自己都清楚,这两个人的死与我们无关,可是其他人未必会信,你一逃走,岂不是显得非常可疑了。”
班吉太太梗着脖子喊道:“谁想逃走了,我是害怕,不愿意呆在这里。”
安德烈显然无心掺和,还在兴致勃勃的观察那具干尸,而纳尔斯先生颤颤巍巍的呆立一边,像是整个人早就吓傻,做不出任何反应,六神无主的嘟囔着什么。江蓉蓉虽然很想去检查一下尸体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但心里隐约有种预感,觉得最好不要擅自去碰触,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于是她走到还瘫在椅子里的梵高先生身边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还晕着,不知真假,便伸手在他人中上狠狠一掐,他发出一声痛呼缓缓睁开眼睛。不过一瞥之下看到了一边校长的尸体,顿时又差点眼睛翻白晕过去。
“这人到底是真的胆子小还是在演戏啊。”
江蓉蓉心中怀疑,毫不客气的在他胖嘟嘟的脸上连拍几掌,让他没法晕:“梵高先生,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用餐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一直心神不宁,校长进来后更是吓得手都在发抖,要是知道线索的话,最好提前说出来比较好。”
“我什么都不知道!”
梵高先生用尖利的声音叫道,表现得十分激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江蓉蓉已经可以肯定这人绝对事先发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可能严刑逼供强迫。正想再诱骗几句,门外一阵喧哗,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女士在一群仆人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四十多岁带着眼镜的男士,背着一个大大的木箱。
见到房间里的场景,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但又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步伐,坚定有力的走过来,用低沉而充满权威的声音说道:“我叫伊娃,伊娃.贝特曼,是本校理事会的理事之一,负责监督以及一些日常事务,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发话,那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手忙脚乱的一边擦汗,一边把背着的木箱放在桌上,打开取出一些医疗仪器,小心翼翼的检查起了校长的尸体,看来应该是学校的医生。
艾莎小姐和班吉太太都抢着想过去说明,最后还是艾莎小姐借着年轻力状挤开了班吉太太,用简短清晰的话语讲述了过程。那位校董紧皱双眉听着,越听嘴唇就抿得越紧。
“所以说,你们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咯?”
见状江蓉蓉只好也站出来,义正辞严的说:“女士,你是在怀疑我们吗?可校长是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倒下的,期间我们中没有人离开过自己的位置,一切食物餐具都是贵校安排的,我们就是想找机会动手脚也做不到。比起怀疑我们,难道不该先怀疑一下贵校的内部人员吗。”
贝特曼女士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江蓉蓉,看来她知道江蓉蓉的身份,所以虽然神情不快,却没有出言反驳,淡淡的说:“你多想了,范德林小姐,我并没有怀疑你们,只是多问一句而已。”
尽管校长惨死当场,这位校董看上去却毫无动容,更不见慌乱,仿佛死掉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她缓步绕过长桌,一眼看见了地上的那具干尸,微微向后一仰,看来是被吓到了,随即有些恼羞成怒的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安德烈嬉皮笑脸的回答:“女士,相信我,我们比您更摸不着头脑呢。明明这个人还和我们一起在火车站集合,然后乘坐马车前往学校,可是看他现在的样子,起码死了超过半年,难道世界上真的有死人复活的魔法吗?还是说,他就像那些民间传说一样,因为心怀怨恨,死后都不愿安息,拖着自己干枯的尸体,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为了报仇?”
贝特曼女士冷着脸:“够了,罗德门斯先生,这里不适合发挥你无聊的幽默感。哼,与其说是魔法,不如说是有些心怀叵测之人的恶作剧,目的就是为了哄骗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以为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鬼魂。”
听她这么说,江蓉蓉不禁心中一动,这位女士似乎话中有话啊。
接下来她又分别盘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对着其中一些细节反复追问,看得出虽然她嘴上说没有怀疑,其实心里却不太相信,觉得他们这几个人和校长之死脱不了干系。这也不能怪她,因为校长一看就是个十分健康的人,不像是有什么会随时猝死的隐疾。而事发当时现场非常倒霉的只有他们这几个人,没有其他任何目击者。换做江蓉蓉,也会觉得“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不过她最多也只能怀疑一下,却无法对他们做什么,因为他们彼此作证当时没人离开过座位,也没人靠近过校长,至于那具干尸,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这位贝特曼女士看过某本经典的推理小说,也许还会怀疑是他们所有人联手设下的局,可惜她显然没有看过,所以盘问了一番后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却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