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总在暗恋我——秋色未央
时间:2020-03-05 10:04:25

  一家人其乐融融,正说话间,门帘挑开,苏意卿回来了,带着外头微微的寒气。
  苏老夫人忙不及迭吩咐道:“快把火炉子里头的炭再添两块进去,卿卿,到祖母身边来,这里暖和。”
  苏意娴暗暗咬牙,面上却含笑:“卿卿快来,祖母方才念叨你呢,没有你给她捶背就是不舒坦。”
  苏意卿让嬷嬷帮着脱去了大氅,搓了搓手,自然而然地过来,跪坐在苏老夫人的身后,轻轻地给她捶起了背,柔声道:“今日去周老师家中,老师让我拎了半只羔羊回来,新鲜的很,我方才已经交给厨房了,这样温补的东西,大冷天的,我想着孝敬祖母正好。”
  苏老夫人眉开眼笑:“很不必,祖母这边什么东西没有,还要你巴巴地送我,自己吃去。”
  大夫人崔氏忍不住笑骂道:“卿卿你这孩子忒不晓事,哪有去先生家拜年,还往回拎东西的,可不叫人笑话。”
  苏意卿细声细气地道:“我带了年礼给老师的,是老师看我这几天瘦了,正好有个师兄送了一只羔羊过来,说是从湖阳老家带过来的,味道甚好,先生一定叫我带上。”
  苏老夫人闻言,回头仔细看了一下,皱起了眉头:“果然瘦了,怎么回事,这年过的,还掉了二两肉?”
  温氏也发愁:“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晚上,她连着做噩梦,我都搬过去陪着她了,也不行,半夜里睡着了总要哭。前天叫了回春堂的林大夫过来看过了,说是胆气虚弱,但这大过年的,不好叫孩子吃药。如今珍珠粉和人参正吃着,眼见着还是瘦了,我这心里也为难。”
  “你怎么不早说?”苏老夫人变了脸色,“这事情可含糊不得。”
  苏意卿分辨道:“母亲言重了,其实没什么打紧的,不过是这几天晚上爆竹吵的,睡不踏实罢了。这年头以瘦为美呢,我看五姐姐那样苗条,可羡慕的很,且让我美两日吧。”
  与时下流行的弱柳扶风的娇弱美人不同,苏意卿的身段是丰盈婀娜的,该有肉的地方一丝儿不少,看过去软软的,很讨老人家的欢心。
  “你们小孩子家懂什么,胖是福气,这福气是越多越好的。”苏老夫人一摆手,断然道:“卿卿这样,莫不是冲撞了什么东西,明日随我去大安禅院烧香,求菩萨多关照你,让那些邪崇鬼魅赶紧都走开。”
  苏意卿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
  苏老夫人看了看崔氏,咳了一下,道:“阿娴也一起去,求菩萨许个好姻缘。”
  长房的大老爷苏明山官至礼部尚书,他如今正当盛年,雄心勃勃想要更进一步,听得宫里最近放出的风声,圣人打算替七子韩王择妃,长房上下都动起来了,正极力谋求此事。
  苏意娴美貌出众、在京中素有才名,向来自视甚高。
  负责选妃的官员已经将她的名字呈报内廷,皇后颇为满意,但韩王的生母萧贤妃似乎并不太待见她,双方僵持不下,苏意娴正暗自怄气。
  此时听苏老夫人这般说着,崔氏也是心动,想着此事目前诸多不顺,莫不如去拜拜佛也好,或许还有转机。
  她笑道:“这大过年的,菩萨可忙了,又要顾这个、又要顾那个,可要累着了,那就偏劳母亲明日带着孩子去一趟了。”
  苏意娴瞥了苏意卿一眼,想起了六妹妹的亲事,心中酸得不行,手缩在袖中,把帕子紧紧地揉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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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钟之声从禅院深处穿来,悠远而空旷。僧人们诵佛的经声伴着木鱼隐约可闻,让人心神宁静。
  大安寺山门外。
  苏家两姐妹扶着苏老夫人下了马车,就有知客僧迎了上来。
  “女檀越这边请。”
  大安禅院香火向来鼎盛,但每年的正月里却会对普通百姓闭门,只接待权宦人家,故而此时看过去显得一派清幽。
  到了正殿前面,刚要进去,苏意卿抬头,忽然看见殿门外立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形高大,腰肢挺拔,如同高山悬崖之上的青松。他剑眉朗目,面部的轮廓深刻而隽永,应该算是个英俊的男子,但眉心间却有一道伤痕划过,平添了几分严厉的煞气。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整个人如同一柄利剑,凛然不可逼视。
  他是谢楚河。
  苏意卿的脑海一片空白,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隔世再见,形同陌路。
  不,他与她,原本就是陌路,她那一生,甚至不记得曾经见过他。
  他最后为她而死。深情如许,竟不知出处。苏意卿心下一片茫然。
  “卿卿、卿卿。”苏意娴扯她的衣袖。
  苏意卿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苏意娴凑过来和她咬耳朵:“快看,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那个谢楚河,怪可怕的,你也被吓坏了吧。”
  苏意卿又偷偷地看了谢楚河一眼。
  他目无表情,眉目间带着一种冷漠的倨傲,仿佛周遭诸人皆不在他眼中。
  苏意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是,好可怕,她不争气地发现,她的腿有点发软。
  说起谢楚河,在京都是个让人谈之色变的人物。
  谢家原本也显赫一时,谢楚河的父亲谢昆是燕朝首屈一指的武将,战功无数,世袭镇国公之位。
  但在六年前,燕朝大军与胡人在玉门关大战,谢昆挂帅,太子监军,此战空前惨烈,谢昆与长子一道战死沙场,连尸首都找不齐全。
  胡人虽然被击退,但燕朝八十万大军折损过半,皆是因为谢昆刚愎自用、误判战机所致。圣人大怒,夺了镇国公府的爵位,只留给谢家次子谢楚河一个上骑都尉的虚衔。
  彼时,谢楚河十三岁。
  三年前,安西大都护叛乱,叛军连下十一城,北方全线告急。谢楚河在御前立下军令状,自请出征。
  是年,谢楚河一战成名。
  他以雷霆之姿临于阵前,强悍地压下了叛军咄咄逼人的攻势,将叛首四镇节度使杨孝杰斩于马下。安西军三十八万人马求降,皆被他坑杀于陈阗之野,赤血千里。
  消息传来,举朝哗然。谢楚河还未归来,御史大夫们弹劾的奏折已经把圣人的案头都淹没了,其中尽言谢楚河暴虐无道,有伤天和,不堪为将。
  圣人权衡左右,最后把谢楚河远远地打发到北方去了,依旧任他的上骑都尉,但统辖六大都护府卫军,震慑边关。
  也不知他几时回的京都。
  这边脚已经迈进了大雄宝殿,苏意娴还嘀咕着:“这种人怎么也敢来佛门圣地,不怕菩萨怪罪他吗?”
  苏意卿听见了,下意识地不开心,小小声地道:“谢都尉平定叛乱,守疆卫国,为了黎民社稷出生入死,菩萨若有灵,只会保佑他平安顺遂,何来怪罪之说。”
  佛殿里面跪着一个妇人,隐约听见了苏意卿的话语,回头看了她一眼。那妇人年逾四旬,眉目清雅,她的服饰只是寻常,气度却甚是雍容端庄。
  这时节,能到这大安禅院的,多半是京官家眷。
  苏意卿素来大方,当下回了一个微笑,目光澄澈。
  那妇人亦颔首轻笑。
  苏老夫人在前面道:“你们两个在那里说什么呢,快过来,菩萨面前要慎言慎行,心诚方才灵验。”
  苏意卿乖巧地走过去,点了三只香供于佛前,然后恭敬地跪下。
  青烟袅袅升起,佛的造像在飘渺的青烟中俯视座下众生。
  木鱼声声,近在咫尺,又远在山外。
  苏意卿跪在佛前,仰望佛像,佛的面容似慈悲又似威严。
  子夜梦回,一轮又一轮,她总在梦中死去,又在白昼到来前复生。所谓庄生梦蝶,是耶非耶,她渐渐地有些分不清楚虚幻或是真实、前世或是今生。
  究竟为什么会回来呢?
  苏意卿双手合十,深深地俯下身去,把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意卿本已归于泉下,不意竟得上天怜悯,重回人世,得见父母亲眷,感激且惶恐。前世覆辙不可重蹈,今生又该如何,还求菩萨指点迷津。”
  三只香烧了半截,僧人拿来了一筒竹签,苏意卿接过。
  轻轻摇了几下,一支签子掉了下来。苏意卿拾了起来。
  第七十九签,午宫,上书签文:“虚空许愿保平安,保得人安愿未还;莫忘天恩失还了,岂知佛语莫轻慢。”
  僧人讶然,念了一声佛,肃容道:“此签并非吉兆,心语不忘,佛眼明示。女檀越是否有欠债未还之举,佛祖这是在点醒你呢,切莫欺心。”
  苏意卿心头如遭雷击,拿着签子的手都抖了起来。
  前世,铁勒军队围攻广陵城,苏意卿与父母、兄嫂并侄儿侄女、一家大小皆困于城中。彼时,苏意卿曾祷告上苍,若有人能够救她家人性命,她来世当结草衔环以报。
  她等来了谢楚河。
  所以,上天是让她回来报恩的吗?
  苏意卿认真地想了想,在心中默念道:“谢将军那么厉害,我也没什么能够报答他的,这一世,倘若他仍旧对我有情,那我必不辜负他心意,菩萨,这样可好?”
  她抓起了木筊。
  一掷,一平一凸,菩萨允。
  二掷、三掷皆如是。
  谢楚河就在殿门外,她的身后。此间,佛祖在上,他与她皆在佛前。
  或许,冥冥中天意就是如此,不由得她不信。
  既然神鬼有灵,这一世,必能保佑他平安百岁,不再重复旧日的遗憾。
  禅院中梵香的味道,干燥而深沉,带着这人世间的烟火气。苏意卿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嘤,那个人还是很可怕的样子~
  谢楚河:很想偷偷摸摸地看她,但是要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苦~
 
 
第3章 
  苏意娴抽了个上上签,心中欢喜,走过来道:“卿卿,你抽中了什么签?我看看。”
  苏意卿早把签子插回签筒中,摇头道:“我抽着玩儿,不当真。”
  苏老夫人那边烧完了香,回过来,闻言忙道:“小孩子家家,菩萨面前,不要淘气,你今天过来就是求菩萨保佑平安的,好好烧香就成,做什么去抽签?”
  她在佛前告了一声罪:“菩萨在上,原谅则个,只求菩萨保佑卿卿无病无灾,其他的不敢多求了。”
  话说完,苏老夫人又觉得不妥,转头问苏意娴:“阿娴求了什么签,可有叫大师给解一下?”
  苏意娴心中冷哼,暗恼祖母偏心,面上依旧带笑,语气矜然自持:“大师说了,上上签,大吉,我的姻缘必许贵人。”
  韩王,天潢贵胄,可不就是贵人吗?
  苏意娴一直憋了一口气,立志要在亲事上压过苏意卿,可放眼京都,实在再难找出比秦子瞻更出色的儿郎,唯有嫁入皇家,才能令她如愿。
  故而,纵然她对韩王有诸多不满,也硬生生地咽了下来,只期望一朝得许,成为宗室王妃,好在苏意卿面前风光显摆。
  苏老夫人听了心中也自是欢喜:“那是极好,我们家阿娴当得起如此。”
  这两个孙女儿,卿卿心思纯净,一派天真,她难免偏疼些。阿娴或许是腹中文章太多了,绕绕弯弯的很不干脆,老人家也不说破,毕竟是自家骨肉,她还是爱惜的。
  祖孙三人说着话,走出了大雄宝殿。侍女下人皆在殿门外候着。
  适才殿中拜佛的那个中年妇人此时亦出来了,竟见谢楚河迎了上前,唤了一声:“母亲。”
  苏意卿远远地听见了,心中恍然,才知道那是谢楚河的母亲、原先的镇国公夫人赫连氏。
  赫连乃江东望族,从前朝至今传承三百余年,族中才杰辈出,曾有“四世三公”之荣,这位谢老夫人是赫连现任家主的嫡亲妹妹,无怪乎气度不凡。
  赫连氏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都陪母亲过来了,也不进去烧个香,你这孩子,真是牛脾气。”
  谢楚河上去搀扶着母亲,淡然道:“我满身杀孽、一手血腥,佛祖慈悲,见了我这样的人定然不喜,何必去扰了佛祖的清净呢?”
  母子俩相携着走远了。
  苏老夫人不认得谢楚河,但见那个男子通身带着一股隐约的杀伐之气,心中不豫,便有意慢慢走着,落在了后面。
  待到苏家的人出来,谢楚河已经扶着赫连氏上了马车。
  山门前到了另外一波人,鲜车健马,仆从赫赫,出来接引的竟是大安禅院的方丈济一大师,恭敬地迎着那其中为首的一名年轻男子进来。
  苏老夫人难免多看了一眼:“那是谁家儿郎,如此排场?”
  苏意娴又惊又喜,低下头,作出娇柔娉婷的姿态,压低了声音和苏老夫人道:“祖母,那边是韩王殿下。”
  苏意娴谋求韩王妃之位,曾经远远地见过韩王一面。
  韩王的生母萧贤妃不算得宠,但份位够高,连带着韩王也矜贵了起来。
  他现年十八岁,天家血脉,自然是仪表堂堂,只是鹰鼻高颧,看过去五官锐利,很不好相与的模样。
  济一大师领着韩王走了过来。韩王既未明示身份,旁人也不好多礼,苏老夫人带着孙女和下人忙避到了一边,俯首垂眉以示恭敬。
  韩王的步子忽然顿了下来。
  苏意卿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抬眼,正看见韩王望了过来,目光恣意灼人。
  苏意卿对这位韩王没有太多印象,依稀记得他前世很早就死了。那时,秦子瞻官拜尚书令,为三省六部第一人,权倾朝野,苏意卿身为尚书令夫人,就连太子殿下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何曾有男人敢对她如此放肆。
  她当下不悦,瞪了回去。
  苏意卿却不知道,她睁大了眼睛瞪人的模样气鼓鼓、粉嘟嘟的,实在是没有半分威胁。
  韩王也不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掉头径直去了。
  韩王走后,苏意娴抬起头来,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苏老夫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微有责备之意。
  苏意娴指了指那边,道:“那个人……谢楚河,他在看我们,好生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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