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归澜见她什么样都觉着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佯做思索片刻:“不好。”他看了眼沈嘉鱼垮下来小脸:“你万一昧了我的书怎么办?”
沈嘉鱼不解地抖了抖眉毛:“额…我给世子先付些押金?”
晏归澜轻轻一哂,命下人取了纸笔来在凉亭里铺开:“用不着这般麻烦,侧页写上我的名字,时时提醒着你。”
沈嘉鱼颇是无语地点了点头,等他把湖笔塞到自己手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让她来写,他在一边指点道:“我小字清斯。”
沈嘉鱼握笔的手比寻常女郎有力,写出来的字也工整精致,他瞧着上面自己的名字,觉着颇是顺眼,只是她念叨一句:“这么麻烦,还要写小字啊,清斯是哪两个字?”
晏归澜不知为何往凉亭外瞟了眼,忽的伸手握住她柔软滑腻的右手,他长而好看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带着她一笔一笔地写出了清斯二字,他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自己的名字旁边加了沈嘉鱼三字。
沈嘉鱼挣了挣没挣脱,反而让他更清晰的觉出那柔软的纤手就被自己握在手掌中,连精巧骨节和圆圆的肉涡都感受分明,他不着痕迹地握紧了,等她写完了他才回过神来,缓缓松开。
她又是心疼又是不满,抬手甩了甩手腕:“世子,这可是高僧手抄的经文,上面写这么多字岂不是糟蹋了。”
晏归澜不在意地一笑:“那便算成你我二人一并供给郑氏夫人的心意吧。”
他说完又往凉亭外看去一眼,一行仆婢拿着洒扫的物件转身走了,他无声地挑了挑唇。他虽然不喜有人窥伺自己心意,但让小郑氏知道也好,免得她平白把沈嘉鱼和老三乱凑一对儿。
仆婢回去果然向小郑氏回话:“沈娘子和世子在凉亭里待了好久,世子神情颇是…暧昧。”
她细细说了一遍,小郑氏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这位眼高于顶的继子对嘉鱼有意了,心下欢喜不胜,这对姐弟俩对她都是好事,倘嘉鱼能把他牢牢抓住,不光姐姐的大仇能报,他们后半辈子的靠山也就有了。她本来相中了晏垂华,但现在将他和晏归澜一比较,晏垂华便远不能及了。
还没等小郑氏拿出个章程来,沈府那边却派人上门来通了条喜讯,过来的正是和沈嘉鱼打小不对付的沈秋容,她甫一来晏家就满眼艳羡,上门来先向着小郑氏见了个礼,讨好恭维了几句。
小郑氏淡淡地不怎么搭理,沈秋容这才讪讪住嘴,说了正事:“伯父和定安长公主的婚事已定在下月十五,正是月半的好日子,伯父最近事忙,所以命我来告知姨母一声。”
她稍一停顿,又转向姐弟俩:“大伯还吩咐过,到时大郎和三娘也得早些回去帮忙。”
沈家姐弟俩脸色有多难看自不必说,小郑氏面色也沉了下来:“姐姐才出殡没多久,他竟这般急着成亲?有无把我们郑氏放在眼里?!”
郑氏不过是空担了世家的虚名,其实早已败落多年,当然这话沈秋容万不敢说出来,只干干一笑:“这是伯父的主意,不过是派我来通传一声,姨母莫要叫我为难了。”
小郑氏不欲跟她饶舌,没得自降身份,又细问了几句,这才淡着神色起身:“我乏了,嘉鱼你送堂姐出门吧。”
沈秋容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撵走,脸上好不尴尬:“姨母,我…”沈嘉鱼才没心思照顾她的心情,带着她一路出了晏府。
沈秋容主动揽下这般讨人嫌的传话差事,不过就是想多一个跟晏归澜相处的机会,一双眼四下逡巡,忽的瞥见府门外有辆华盖八宝马车正要缓缓驶进来,她眼睛一亮,问道:“三娘,那是不是晏大都督的马车?他回府了?”
那就是晏归澜的车架,沈嘉鱼心下正不痛快,哪有闲情教育她,甩袖厌烦道:“关你何事。”
等定安长公主一进门,沈嘉鱼就是落了地的凤凰,比草鸡还不如。
沈秋容见她还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沉沉地冷哼了声,她料定沈嘉鱼对晏归澜也有心思,有心想让沈嘉鱼再失一回颜面,便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其上绣着工整的诗经,微微抬高了声音:“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你还记得记得伯父的故交之子魏郎君吗?就是跟你谈婚论嫁的那位,他今日也来了长安准备参加伯父大婚,还托我带了条帕子送你。”
她话音堪堪出来,那辆华盖马车的车帘似乎扬了起来。
第11章
沈嘉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你胡说什么?”她说到这里,皱了皱眉才想起来是谁,沈秋容往晏归澜的马车处瞟了眼,便挑这时候把帕子递了过来:“怎么能是我胡说呢,倘不是他对你有意,如何会托我递这方帕子过来?这上面绣着的是不是《小雅.南有嘉鱼》,正合了你的名讳呢。”
她是瞧沈嘉鱼丢人不嫌事大,状似贴心地说着风凉话:“三娘我劝你一句,魏郎君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若是再不收敛,仔细魏家也不要你。到时候你自己丢人事小,要是带累家里,我都替你臊得慌。”
沈嘉鱼正紧皱着眉低头看着那方帕子,便没顾得上搭理沈秋容的碎嘴。
沈秋容见晏归澜的车舆近了,也顾不得再挤兑沈嘉鱼,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向着马车袅娜一礼,柔婉道:“可是大表兄?”
晏归澜车舆的帘子已经放下,也不见他搭理沈秋容,只是里面传出轻淡的一声吩咐,很快便有个年长的仆妇绕来,向沈秋容弯了弯腰:“沈娘子,我们郎君最喜清静,不喜被旁人扰了,我来送沈娘子出去吧。”
这话是相当打脸了,沈秋容才行了一半礼就僵在原地,面皮红涨不知作何反应,过了半晌才脸色难看地跟着下人出了晏府。
晏归澜车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再次掀开,坐在车里清贵昳丽的男子往她手里的帕子上斜了一眼,语调冷淡:“南有嘉鱼?倒是正和了你的名字。”
沈嘉鱼被他泠然的声音一唤才终于回过神来,随手把帕子递给婢女,不怎么高兴地鼓了鼓嘴巴:“世子也很爱凑热闹啊。”经过前几日晏归澜出手搭救的事儿,她对他也随意了许多。
晏归澜见她神色坦然,两瓣薄唇终于稍稍松了松:“既然不想让别人凑热闹,就别拿着这方帕子招摇。”
沈嘉鱼拍腿喊冤:“我哪有招摇,还不是我堂姐硬塞给我的!”
晏归澜瞥她一眼,纡尊降贵地下了马车:“帕子是谁人所赠?”
问到这个,沈嘉鱼不自在地动了动脖子:“是我父亲的一位故交之子,姓魏的。”
两人说着便往府中走,晏归澜瞧出她神色古怪,她大大咧咧见多了,这样含含糊糊倒是少有,线条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不着痕迹地问她:“故交之子,姓魏?可是名唤魏寄荣的?”
沈嘉鱼愣了下:“世子也认识?”
自然认识,他可是特地着人查过一番的,他淡淡道:“官场上打过几回交道,他和我二弟关系甚笃。”
魏家不光和沈家是故交,沈嘉鱼和魏寄荣自小也相识,魏家前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晏二郎,魏寄荣也小有升迁,不光如此,魏家还曾向沈家提亲…恰好说亲的时候也是一年前,正是沈嘉鱼调戏他那段时日。
沈嘉鱼自不知晏家的弯弯绕绕,但是却瞧出晏归澜似乎不大高兴,不过她不想多谈此事,眼神闪烁地支吾道:“这么巧啊…”
这般语焉不详并不能让晏归澜满意,他极突然地扔下一句晴天霹雳:“你和魏家议过亲?”
沈嘉鱼毫不犹豫地摇头,对原因却十分含糊:“一年前家里长辈说笑过几句,又没有真的定下什么,当然不算有婚约。”婚约这事事关郑氏,如无必要,她不想说出来。
她说完蹙了蹙眉:“这些跟世子没什么关系吧?”
晏归澜三指捏起她的下巴,稍稍用了些力道,抬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你对他倒是护的紧,半分也不肯吐露。”
沈嘉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她正琢磨怎么糊弄过去,晏归澜却定定地瞧了她一时,扔下一句‘罢了’,拢了拢斗篷便转身走了。
几个下属瞧自家郎君俊美如雪月一般的脸上没有分毫表情,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出,他径直回了自己所居的雪晨院,躺在满是桃花露香气的瓷枕上,心气这才稍稍平了些。
偏偏魏寄荣正赶在这时候撞上来,早上家里管事来报道:“世子,沈府派人带了礼物上门,说是魏府请托送来的,指明要交给沈娘子。”
晏归澜楷着嘴角的手顿了下,过一会才道:“既是魏家送来的,就去拿给她。”
……
沈嘉鱼觉着晏归澜这气性来的莫名其妙,让她很是纳闷了一阵,这几日魏寄荣人虽没来,东西却送了不少,她果断让人全退了回去,不过也没心思再琢磨晏归澜了。
转眼就是沈至修和定安长公主的婚期,小郑氏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得放姐弟俩归家一趟,只是连连叮嘱姐弟俩等昏礼一毕就紧着回来。
姐弟俩心中的不情愿比她更甚,回沈家的这一路都十分沉默,加上要来沈府参加婚礼的晏归澜,三人沉默地好比去参加葬礼。
沈燕乐本来以为晏归澜和姐姐的关系已经和缓了,没想到竟又打回了原样,心下着实不解。
等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沈府的丧仪早已撤下,按照周礼换上了成亲要用的吉礼,两人表情更是沉闷,晏归澜先一步进府全礼,等走回来才发现沈嘉鱼落了只珠花在他的马车上。
侍从忙道:“仆去送还给沈娘子吧。”
晏归澜没作答,将珠花捻在手里,反身又进了晏府。
姐弟俩正要进府,沈燕乐忽的闹了肚子,急匆匆跑了进去。
沈嘉鱼无奈,只得先让马车从僻静角门先进去了,还未曾等她完全下车,车舆的帘子已经先被撩起一半来。
她怔了下,连忙抬起头往外看,就见眼前站着个蜜色肌肤的高挑男子,五官俊秀温润,只是细长的眼睛精明的让人有些不舒服,尤其是眼底暧昧流转,让沈嘉鱼更觉不适,她颇是不悦地蹙了蹙眉道:“魏郎君?你怎么会在此?”
她对长相好看的男女一向比较和善,如今对魏寄荣这般,可见这人多不招她待见了。
“不日就是沈伯父大喜的日子,我自然要代家中向伯父道贺。”
魏寄荣眼底流转的暧昧无声张扬开,几乎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嘉鱼,半晌才低声道:“沈妹妹,好久不见了,怎么你待我越发生分起来?”
魏寄荣虽然对她有意,但原来在她跟前还算收敛,沈嘉鱼还没被他用这样的目光打量过,她呵呵两声:“还成,魏郎君现在不该在客院待着吗?”
魏寄荣微微一笑:“若不是到了这里,怎么会有和沈妹妹独处的机会?”
他往沈嘉鱼头上瞧了眼:“你不是最爱桃花?我送你的赤金桃花簪如何不带上?”
沈嘉鱼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沈府守备虽说不比晏府,但总归不会让魏寄荣平白出现在此处还无人拦着,沈至修怕是默许了。
沈嘉鱼忍了又忍,才没怼人,而是抬腿下了马车,脚下的青砖稍稍晃动。
魏寄荣趁机握住那肖想已久的皓白手腕,只觉得入手一片温软,他心下不觉一荡,嘴上还是提醒道:“沈妹妹小心,仔细别摔了。”
沈嘉鱼脸色微沉:“劳烦魏郎君让开,我要先去祭拜亡母。”
魏寄荣声调也跟着沉痛下来,显得颇是伤怀:“前些日子我在江州陡闻沈夫人过世的消息,心下十分哀恸,更担心你忧思过度,如今你可还好?身子是否无恙?”他边说目光边落在那段白皙晶莹的脖颈上,就连其上一点红砂也十分可爱,她的相貌风采,当真是极合他心意了。
这问的倒是情真意切,来送珠花的晏归澜在一边听着都挑了挑眉,担心她被人哄了去。
沈嘉鱼神色却分毫未变:“你既然哀恸我阿娘之死,为何我阿娘丧礼的时候不见你,倒是我父亲大婚你却千里迢迢赶过来了?难道你想在喜堂上哭丧?”不过是她阿娘死的时候名声不体面,姓魏的怕招惹事端罢了。
魏寄荣给这番直白言语问的脸上挂不住,他心底一恼,又见左右无人,捉住她手腕的手稍稍加了几分力道:“既然沈妹妹提到此事,我也有话想说,如今定安长公主就要进门,你的身份自是尴尬,再说妹妹的年纪也已到了适合出嫁的檁梅之年,最好的法子便是择一良人,免得在家受继母磋磨。”
他说完又加了句:“我和妹妹自幼相识,两家又是世交,我也不在乎你在外的名声…你如何总拒我于千里之外?”
和男子这样亲密的距离已经让沈嘉鱼颇感不适,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颤栗,这下再忍不了了,一把抽回手腕,龇牙咧嘴地怪笑一声:“哪个是你妹妹!我是你姑奶奶!”说完便一把拍开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魏寄荣:“……”
后面已经准备出手帮忙的晏归澜:“……”
第12章
魏寄荣这么一走神的功夫,沈嘉鱼便拧身走了,他顾忌着沈府人多眼杂,终究没跟过去说话。他望着沈嘉鱼离去的背影,慢慢皱起眉,他对她势在必得,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想个法子让两人定下为好,哪怕用些手段呢。
他思量片刻,拧开腰间的一只玉雕扁口瓶子,其中完好躺着一枚丸药,他表情这才松了松,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来。
那边沈嘉鱼已经出了夹道,忽的眼前一暗,晏归澜不知从哪里出来了,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姑奶奶?”他眼尾微扬,心情显然不错。
沈嘉鱼怔住,就在晏归澜以为她会还一声‘世子’的时候,她突然痛快地应了声:“哎!”
晏归澜:“…”
沈嘉鱼对他挥出了漂亮的一拳,心情大好,连带着语意都飞扬起来:“世子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要去见我父亲吗?”
晏归澜瞧她小脸上满是得意,难得的没再还以颜色,摊开手掌:“你的耳珠落下了。”
沈嘉鱼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随口道:“何必世子特地送过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