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铁匠师傅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她一脸严肃,打听的话涌动嘴边又吞回去,讪讪改口,“那我不能收你的银子。”
“收了吧,但你得保证日后不自己偷偷研究,这个要杀头的。”苏绾板着脸,尽量说得很严重。
铁匠师傅听说要杀头,登时吓到,“姑娘放心我决不私下研究。”
自己还有妻儿老小,不能为了个没人做过的玩意送命。
“那便好,告辞。”苏绾扭头出去。
苏驰什么都不问,拿着伞跟上她。
走出铁匠铺,苏绾看了眼身边懂事听话的苏驰,思绪纷杂。
赵珩的心思太深了,入梦这么多次,她梦里梦外也试探过无数次,每次都被他躲过去。
哪怕他真的喜欢自己,这种喜欢也有点吓人。
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喜欢二字未免太过廉价。
“阿姐,我们现在回店里还是去哪儿?”苏驰弱弱出声。
“去糕点店。”苏绾冲他笑了下,安抚道,“别慌,有阿姐在呢。”
她不能把情绪放在脸上,苏驰还小,他盼了九年才等来自己,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要跟着她担惊受怕。
太可怜了。
“我相信阿姐能处理好。”苏驰也笑,脸上的忧愁散去不少。
苏绾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是必须要处理好。
*
到了傍晚,雨势明显变小,街上百姓寥寥。
陈舒压着火帮道士的媳妇关上店门,匆匆回后院。
从早上到现在,道士一直在做法试图破掉梦境,可惜一直没成功。
陈舒推开门进去,道士正好又做完一场法事,正聚精会神地看插在米中的令牌。
她抬脚过去,那令牌一下子倒下来落到一旁。
道士烦躁站起身,“又没成。”
“再试试。”陈舒过去捡起令牌,面容冷凝,“必须要破掉梦境,不然等着你我的可是杀头大罪。”
屋里烛火摇曳,道士坐到地上,边叹气边找符纸,“你以为我不想破吗,好容易安顿下来,谁想死啊。”
他第一次给皇帝作法用的符和今天用的一样,就只缺少皇帝的头发,按说也应该能成。
可令牌一次都没竖起来。
只要令牌能竖起来,再作一次法梦境就破掉了。
“再试,要做什么你说我给你打下手。”陈舒知道他已经尽力,无奈缓和脸色,“想想媳妇和铺子,不能就这么放着那梦境不管。”
赵珩行事谨慎,她有八成的把握梦境成了,他看上苏绾也是因为梦境。
当初徐贵妃送进东宫的三十六个侍妾,个个如花似玉。
赵珩一个没看上,将人全部送去学堂当夫子,却能为了苏绾放下帝王尊严,可见有多重视。
苏绾的姿色不俗,人也是靠得住的,可她在朝中毫无根基,那些朝臣不会同意赵珩封她为后。
“那再试试。”道士吐出口郁气,起身去拿来自己的八卦袋,把所有的符纸都拿出来。
他当初跟着师父修道,就选了个容易赚钱的,没想到有天会要命。
陈舒焦灼踱步。
她最近去同安堂帮忙,每天都能切实感觉到活着的开心,感受到自己能帮到人的满足。
活着也有了另外的意义。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不想失去。
“我再试一次。”道士拿出两张符,绷着脸拿起桃木剑,“你帮我重新点上线香,令牌也放好。”
再不成,他就只能去找师父帮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不再给个机会?
苏绾:不给。
赵珩:……
第119章
陈舒重新点上线香,又仔细看了下新作的人偶,禁不住蹙眉,“皇帝的人偶错了,他现在是皇帝不是储君。”
道士一愣,收了桃木剑拿起人偶一看,抬手就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说总不行,等我换人偶。”
陈舒被他的粗心大意给气到,胸口阵阵发堵。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毛躁?
赵珩要是知道梦境是因为被人操控,他才会认识苏绾,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自己。
能操控梦境让他遇到苏绾,谁知道梦境会不会杀人?
一个谋反的罪名扣下来,谁都别想活。
陈舒越琢磨越窝火,后背的冷汗也一层层冒出来,打湿了中衣。
少顷,道士翻出一只带着冕冠的人偶,换下之前的那个。
“再试一次,不行我今夜出城去找师父,大概三日就回来。”道士擦了把汗,重新拿起桃木剑,开始念诀。
陈舒站到一旁看着,眉头紧锁。
两刻钟后,道士手中的符纸起火,屋里弥漫起烟气。
陈舒捂住口鼻往后退了退,整颗心都悬到了喉咙口,巴巴看着放在米上的令牌。
道士也盯着令牌,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令牌像是立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刚放松下来那令牌便又倒了下来,装米的碗也裂成两瓣。
“今天试的次数太多了,我去沐浴一番,过了今夜子时再来应该可以。”道士明显放松,“你早些回去歇息。”
这事不处理好他们都不好过,他不会逃。真让皇帝知道这件事,除非逃出北梁否则没用。
“我今夜在你们家住下。”陈舒扭头出去。
方才令牌竖起来的时间比上次要久一点,过了子时再来,应该可以破除梦境。
“陈公子若是不介意,那便住下吧。”道士陪着笑,收了桃木剑重新准备装米的碗。
时间太长了,梦境到底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陈舒没搭理他。
道士干笑一声,重新布置法坛。
今夜,一定要破除梦境。
*
夜色渐深,秋雨潇潇寒意逼人。
苏绾吃完饭陪奶奶说了会话,回房算账。
“阿姐,我可以帮你。”苏驰打着伞跟上去,神色轻松,“我是男子,没道理所有事都让阿姐自己来。”
“你好好读书便行,顾夫子不是准备考你了吗,考不好我可不给你吃饭。”苏绾半真半假的跟他开玩笑,“回去读书,家里的事现在不用你帮忙。”
苏驰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出声,“那我回去读书,你别太操劳。”
苏绾含笑点头。
苏驰停下来,站在雨中目送她出了月门,这才掉头回去。
苏绾回到自己的院子,洗澡换上中衣披了件披风去书房做账。这场雨后差不多该下雪了,家里要准备足够的炭,还要存储过冬吃的蔬菜和肉类。
算完家用的账,苏绾拿起另外一本账本,算糕点店的支出是否有遗漏。
兰馨坊的账由掌柜管,一个月对一次。
“小姐,我去打水给你泡茶。”墨霜变换着嗓音,微微有些紧张。
苏绾回到家里以后,只要不在苏驰和老太太跟前,整个人特别冷。
“去吧。”苏绾应了声,没抬头。
墨霜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风灌入书房,凉飕飕往衣服里钻。
苏绾调整了下披风,一手拿着笔一手拿着账本出神。
十万两的赏赐,她买铺子买房子请人装修等等,七七八八下来花掉了一千多两。
不算很多。
大伯一家赔偿回来的银子,恰好有一千两。自己出宫之前攒下来的,有三百多差不多四百两,加上陈舒出宫前给的五百两银子,以及上百张金叶子,她不穷。
十万两还给赵珩,自己还有银子周转,日子还能过得很滋润。
御赐的牌匾她没法还回去,银子是要还的。
不能花着赵珩的银子,还跟他划清界限。
苏绾放下账本和笔,起身回房拿来装银票的箱子,打开盖子,取出陈舒封后赏赐的银票放到一旁,开始数金叶子。
这金叶子是梁淑妃献给陈舒的,陈舒全给了她。
数到一半,苏绾停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按进冰窖里,寒意从脚底往上爬,顺着血脉沉沉压向心脏。
那个梦境和陈舒有关!
第一次入梦当日,陈舒假装昏迷,自己无奈之下跑去太医院请太医。回到清宁宫附近时,曾看到个太监进了清宁宫。
也是当晚,自己入梦。
隔天早上陈舒还装疯闯进她的房间。现在想来,陈舒根本不是担心自己偷懒,而是要证实什么。
后来几次,她旁敲侧击也提过做梦,自己当时未有多想以为她在装疯。
彼时,陈舒一心想要复宠。可她没法离开清宁宫,就是装疯出去都不行,想要复宠只能走别的路。
自己就是这条路。
至于梦境是怎么弄出来的,陈舒心里肯定门清。
身边的宫女被储君看上,高宗那会还没被控制,陈舒复宠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赵珩开办官办学堂,洛州水患百姓未有受灾,取消女子不可置办产业的政策,取消户籍分级……所有的事都和柳云珊没关系,他是在按照自己说的去做。
苏绾五味杂陈地吐出口气,捏着金叶子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事必须烂在肚子里,还得尽早找到陈舒解决,不然等赵珩自己发觉,所有人都会跟着掉脑袋。
出神中,房门被推开,冷风又灌了进来。
“这么快。”苏绾以为秋霜回来,头都没抬一下,死死盯着手中的金叶子。
她不知道陈舒的住处,找起来没那么容易。
房门关上,赵珩披着一身凉气抬脚过去,站在书桌前垂眸看她,嗓音略略发哑,“苏绾。”
这半日,他过得无比的煎熬。
满腹的话想说,见到她竟是不知从何说起。说他在梦中一直有意识,还是说,自己故意假扮暗卫博取她的好感,仅仅是因为爱慕。
苏绾怔了下,压下慌乱,放下手中的金叶子站起来,平静行礼,“民女见过陛下,不知天子擅闯私宅,按北梁律法当如常惩罚。”
尊卑有别,他隐瞒身份之时,自己可以辩解不知者无罪。
如今身份明朗,自己得摆正位置,不做梦也不会屈服。
从大伯一家手中拿回的房产和田产,都在苏驰名下。她不怕死,又不是没死过,只可怜苏驰等了九年,依旧要失去姐姐。
这些其实都是次要的。
可怕的是梦境。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非要如此划清界限?”赵珩无奈坐下,“并非我有意隐瞒。你在宫中容易成为那些人的目标,只有把你送出来,我才能心安。”
当时韩丞相蠢蠢欲动,自己若是不隐瞒身份,根本无法接近她。
“陛下为何要心安?”苏绾也坐下来,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他,态度疏离,“民女无德无能,无需陛下如此为民女筹谋,即便没有陛下这一番安排,民女也能出宫。”
“你对我,当真一丝情义都无?”赵珩目露疲惫,“我的身份就这么让你嫌弃?若你以为我也会如父皇一般,那便错了。”
他迟迟不敢坦白身份,表明心迹,就是担心她会有此反应。
她对皇宫的不喜,从未动摇。
“陛下想太多了。”苏绾抬头看他,目光清澈,“陛下贵为九五之尊,而我只是一介平头百姓,能有什么情义。”
她的目标是当首富养面首,而不是嫁个男人,还要跟其他女人争宠。
没那个必要,又不是养不活自己。
“你这样觉得?”赵珩的嗓音低下去,兀自苦笑,“你说了要养我。”
苏绾怔了下,避开他的眼神拿起刚才丢下的金叶子,藏起眼底的情绪,“我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喜欢还是有的,但不到爱的程度,可那是建立在身份地位几乎平等的条件下的喜欢。
不是如今的天差地别。
她只想养个听话能干的保镖,而不是养帝王。
养不起。
“苏绾,我心悦你。”赵珩站起来,目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不会如父皇一般纳妃,也不会让朝臣裹挟,庸碌一生。你想要太平盛世,我给你。”
苏绾手中的动作顿了下,敛去眼底的动容,“陛下不必对民女承诺,北梁是陛下的天下,好或者不好都是陛下应尽的责任。”
自古帝王多绝情,专情的一只手都数的出来。
她不是赌徒,不会无谓冒险。
“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天。”赵珩从怀里取出亲手雕的玉佩,倾身放到她手边,“我等你点头。”
“不必等。”苏绾拿起那一万两银票递过去,努力保持嗓音平稳,“我不喜欢被人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日后我只当自己从未认识陛下。”
“银票我拿走,你收下玉佩,我们便还是朋友?”赵珩放低姿态,“我只是我,不是北梁的帝王。”
自己若是不退让,很难争取到原谅的机会。
苏绾闭了闭眼,轻轻点头。
他身为帝王如此屈尊,自己也不能太过,他毕竟是一国之君。
伴君如伴虎。
梦境的事也没解决,这时候彻底绝交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你早些歇息。”赵珩悬着的心落下,拿起银票,依依不舍地注视着她,“保重。”
苏绾站起来,冷淡行礼,“恭送陛下。”
赵珩一口气噎在胸口,郁闷转身。
苏绾听着脚步声走远,重重坐回去,拿起他送的玉佩细细端详。
雕工不是很精致,看得出来手艺一般,只比梦里的程少宁好一些。
苏绾翻过来看向另一面,看到自己的名字,唇角抿了下将玉佩撞进箱子里,盖上盖子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