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机深沉,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在东宫当差四年都猜不透他。
李顺越想越慌,双腿止不住发抖,看苏绾的眼神也多了一丝怨毒的杀意。
“回殿下,这是清宁宫的宫女,陈贵人几日前感染了风寒,今日是来再抓几服药的。”梁太医看了眼苏绾,神色坦荡,“微臣无半句虚言。”
这宫女身在冷宫,明知那陈良妃成了贵人日后逃不过一个死字,却仍旧愿意在她患病之时前来求救,心性不坏。
医者父母心,他身在皇宫之内救不了许多人,能救她一命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赵珩不出声,梁太医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双手还保持着行礼的手势,略显尴尬。
气氛凝滞。
苏绾瑟瑟发抖,心中又是恐惧又有诧异。
梁太医算不上是和蔼,这一年她每月都要来烦他几次,没想到关键时刻,他竟然愿意为自己这样一个小小宫女说话。
“嗯”赵珩的视线扫过脚边那道发颤的身影,淡淡应了声,敛眉迈开脚步。
孙来福看向梁太医,眼中露出警告的意味,又给了跪在地上的苏绾一个眼刀,抬脚跟上赵珩。
李顺趁机偷偷瞄了眼地上苏绾,抱紧自己的拂尘小跑跟上去,额上爬满了冷汗心跳乱如擂鼓。
好险!
太子差点就看到了她的脸了。
苏绾也松了口气,等着太子一行走远出了回廊,从地上起来身上的宫装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面对随时可以让自己上天的绝对强权,她真的淡定不了。回头要是再梦到那个梦境,她要打一顿赵珩出气。
“进来吧。”梁太医也松了口气,“再服三天的药就差不多了。”
“谢谢梁太医救了奴婢一命。”苏绾感激道谢,说着便跪了下去。“恳请梁太医再帮奴婢一个忙,开一副能让身上出疹子的方子,奴婢不想被徐贵妃送去东宫送死。”
这次,她是真心实意地下跪,虽然膝盖上绑着厚厚皮革垫子。
方才若不是他帮忙解围,自己的小命就交代了。
“起来吧,举手之劳。”梁太医摆摆手,转头去开方子。
这徐贵妃在宫中害死宫女太监无数,他既救了苏绾一次何妨再救一次。
苏绾感激磕头,站起来后无意识看向门外。
太子来太医院做什么,难道是谢丞相的病控制住了?
赵珩面无表情地走出太医院,上了轿辇垂眸后靠,随手拿起梁淑妃送的香囊放到鼻尖下,俊逸绝伦的脸上掩在华盖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谢丞相的身体经过御医的医治,已日渐好转。他却连续数日都未曾再梦到那梦境,以往最多三日四日便会梦到,这次足足过了七日。
找人一事也毫无进展。
京中贵女千金多娇弱,有几个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的,手虽粗糙却无多大智慧。
他原想画出那女帝的画像,又恐孙来福有二心,将画像传出去。徐贵妃和太师在宫中耳目众多,知晓此女的存在必定想方设法除去,因此只派了暗卫继续暗查。
也不知她是哪位隐世高人的弟子,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入梦一见。
赵珩收起香囊,阖上眼。
回到御书房,扮做宫中禁军侍卫的表兄萧云敬,禹州知府陆常林已等候多时。
萧云敬见他进来,眉间霎时浮起淡淡的笑意,“玄黎。”
陆常林也含笑行礼,“殿下。”
“方才去太医院了解谢丞相的医治情况,耽搁了些时间。”赵珩神色缓和下来屏退左右,引萧云敬和陆常林过去坐下。
“昨日北境飞鸽来书,送过去的军饷和粮草日前都已顺利入库,明日准时开战。我们的人也跟镇军将军陈瑞武见过面,他立下军令状若是与东蜀的此战再败,便魂留北境。”萧云敬失笑,“你那个法子不错,太师和韩丞相在北境的安排不单破了,我的人还找到了他们私通东蜀的证据,不日便送回汴京。”
送往北境的军饷和粮草几日前送到,军中士气大振。此战打赢必定能稳住北境局势,如此一来,太师一派和韩丞相一派都无法再拿此事打压玄黎。
此外,云珊所说的神医也已找到,不日便会抵达汴京。
谢丞相若能彻底康复过来与太师等人互相掣肘,玄黎的登基之路会顺畅许多。
“此计并非我所想,而是有人指点。”赵珩喟叹,“我在想法子将她纳入麾下。”
萧云敬愣住,何方高人竟是连他都不知晓?这几年,玄黎身边的谋士与近臣,他无一不识。
此人若能收入麾下倒是美事一桩,若被徐太师等人召了去,怕是会给玄黎的登基之路添上大大的麻烦。
陆常林也很诧异,他被急招入京是为了开渠一事,要稍后再谈。
赵珩被立为储君后,他身边的谋士自己也是几乎都见过的,不知这位高人是何方神圣。
“昨夜闯入东宫行刺的刺客,还请王兄带回去好好审。”赵珩并未过多解释,墨色的眼底满是锋锐,“骠骑大将军处处为难与我,得想法子将他拿下,取回虎符。”
萧云敬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淡去,忧心忡忡,“赤虎军众将跟随他多年,此事不好办。”
骠骑大将军掌管北梁的三十万赤虎军,北境一战,他称病不出兵又拒交虎符,否则陈瑞武也不必苦苦支撑打了两年都未能平息战事。
“我也觉得不好办,赤虎军如今固若金汤。”陆常林略无奈,“我留在林尚书身边的人,至今一无所获。”
“总会有法子,容我再想想从何处撬开口子。”赵珩抬手按了按眉心,“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将东蜀打退。”
“放心。”萧云敬瞬间提起精神。
陆常林的脸色也舒展开来,这是近日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赵珩若有所思,不知那梦境何时继续,女帝遇到此题如何解?
须臾,他敛了思绪继续跟萧云敬和陆常林商量其他的事。
*
暑热渐重,天彻底黑下来后才稍稍有了凉意。
苏绾伺候陈良妃吃过晚膳,又给她擦了遍身子,收拾一番开门出了她的屋子。
陈良妃病了这一场,眼里明显没有了多少求生的**,千万别想不开,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死。
她可还想着出宫赚钱,当首富养面首呢。
苏绾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将梁太医给药丢进药罐,院墙外有石头丢进来。
这大晚上的谁会过来?苏绾竖起耳朵,过了会又有石头飞进来,块头比之前那块更大。她定了定神,出了厨房过去架起梯子爬上宫墙。
夜色浓重,隐约能看到宫墙下站着个太监,看不清样貌。
“苏绾姑娘,是我王胜。”底下的人跳起来,嗓音压得很低。
王胜?他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溜出御膳房,这是不想活了吗?会不会是秦小宝有什么消息想给传给她?苏绾沉吟片刻,看了看左右捞起梯子架出去。
王胜看到梯子愣了下,反应过来随即麻利地爬上去,如释重负的语气,“师傅让我过来跟姑娘说一声,有人在查姑娘的家人,他都打点好了让姑娘放心。”
“替我谢谢他,你快回去,一会巡夜的太监该过来了。”苏绾心生感激,“跟他说我明日去御膳房找他。”
“得嘞,姑娘……你也多加小心,这梯子看着不怎么稳当。”王胜说完,哧溜一下滑下去,弓着脊背贴墙根蹿进黑夜里。
苏绾飞快将梯子捞回来,下了宫墙收起梯子,黑着张脸去熬药。
去查原主弟弟和奶奶的人,应该是徐贵妃。
她大概是想利用他们来威胁自己,让自己无怨无悔入东宫送死。
好在这事让秦小宝知道了,他做事还是比较牢靠的,他说打点好了就肯定是好了。
说来也怪,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内务府也没派人过来,徐贵妃也不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了什么变故。
苏绾琢磨了一阵,慢慢冷静下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熬好梁太医给开的出疹子汤药,她晾了会捏着鼻子全部喝下,去洗了个澡回屋关上门继续调香。
忙到快子时,苏绾又调制出一款留香更持久的香,满意收起香料和工具,打着哈欠熄了灯躺下。
自从陈良妃感冒发烧,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能好好睡觉了,累成狗。
闭上眼没多会,苏绾感觉到身边有人,本能伸脚踹过去。
踹完了隐约听到一声奇怪的闷响,她意识到不对劲,猛地睁开眼。
又入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绾:你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赵珩:……
第20章
苏绾激动莫名,一下子坐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被她踹出去,差点贴墙上去的赵珩。
龙床的帷幔遮去了部分外边透进来的光,美人估计是被她给踢懵了,正冷冷地看过来。
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却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俊秀逼人的脸上依稀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美人就是生气都好看的不行。
苏绾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会,唇角不自觉上扬,“驸马早啊。”
做梦才是她的快乐源泉,现实里的糟心事不想也罢。
赵珩将她含笑的模样收进眼底,女子姿容殊丽,眉如远山,杏眼弯弯,含着笑的模样娇俏灵动,不见半点帝王威仪。
他挪开眼,寒星般的眸子深处涌动着复杂的情绪,既欢喜终于入梦见她,又为刚才的那一脚心生不悦。
倒是不觉得疼,而是……她要自己与她同床,却又不准自己靠近她半分,着实不讲理。
数次入梦,他早已看出这女子在梦中的身份就是他,若非如此,哪会容许她如此大胆放肆。
“朕今日要上朝,驸马要与朕一道去吗?”苏绾问完倏地一笑,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你不去万一朕被刺杀就不好了。”
在梦里多个武功高强,还能让她随便调戏的保镖也不错。
打他是不能打了,万一惹火美人冲冠一怒弑君怎么办?
赵珩控制住想要躲避她的冲动,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复又重新攥紧,冷淡点头。
这女帝举止孟浪,偏偏自己还不能与她计较。在这梦中她才是帝王,自己连个正经身份都无,与被送入东宫的那些女子无异。
“多谢驸马。”苏绾知道他在梦境里不会有任何意识,扬了扬眉,转过身自顾掀开帘子出去。
外边的宫人听到动静,立即过来伺候她梳洗。
孙来福抱着拂尘过来,脸上挤出干巴巴的笑容,垂下脑袋瓮声瓮气的说,“启禀陛下,徐太师送了十八个优秀世家弟子入宫,给陛下当伴读。”
十八个?苏绾稳住激动的心情,摆起天子威仪,“他们如今人在何处?”
孙来福完全没有要避着赵珩的意思,脸上霎时笑成了一朵花,“在文德殿外候着呢,这些可都是京中品行良好,又博学多才的世家子弟。”
“看来太师对朕是真的爱护有加,让他老人家费心了。”苏绾努力忍住笑意,拿了帕子擦脸。“朕稍后便去见。”
徐太师这是要把韩丞相压下去的意思?
这梦境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像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梦境内的人都会跟着改变,这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感觉让人上瘾。
她有点跃跃欲试,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可以掌控到什么程度。
梦境太真实,上次的刺杀不会是孤例,她想要在这梦境里不死,想坐拥后宫三千美男,就得把朝堂上那些人管住。
管不住也没关系,做梦而已又不需要负责。
苏绾激动起来,唇角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赵珩就站在他二人身后,能清楚瞧见那女帝上扬的唇角,瞧见她掩饰不住的欢喜,心头没来由地冒出一团邪火。
她怎可……如此好色?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孙来福笑呵呵等她擦了脸拿回帕子丢给小太监,回头见赵珩在看着自己,马上恶狠狠地瞪回去,亲自去拿龙袍。
苏绾瞧见孙来福的表情,视线定格到赵珩那张黑得像是要滴下墨汁来的脸上,片刻后从容挪开。
美人还是很不情愿啊。
不急,只要梦境不消失,她有的是时间让他彻底臣服。
至于自己在太医院受到的惊吓,看在即将看到十八个美男的份上,打一顿孙来福吧。
他身为太子身边的总管,替太子受过不冤。
转念又想,先记上一笔算了。她会在太医院遇到太子是自己选的时间太寸,可不是别人挖坑给她跳,没必要胡乱迁怒人。
帝王之威也不是打一顿太监就能体现的。
苏绾忍不住又看了眼赵珩,心情又好了很多。有美人相伴的日子真的幸福,可惜只是在梦里,她什么时候才能梦想成真。
“今日还带驸马上朝?”孙来福将龙袍交给宫女,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老奴忧心那些朝臣会有意见。”
“那朕就让他们闭嘴。”苏绾不耐烦地撇下他,跟着宫女去更衣屏风后,让宫女伺候自己穿龙袍。
她在现实里被妃子和太监压迫就算了,在梦里谁也别想欺负她。
在这梦里只要她还是皇帝,那些老家伙就别想把她拉下去。
“老奴多嘴。”孙来福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垂着脑袋退下。
赵珩抬了抬眼皮,目光深沉晦涩。除去好色,这女子倒也有几分帝王的气势。
苏绾穿好了龙袍走出屏风,站好让宫女给自己戴上冕冠,余光看向赵珩,再次感叹梦境的真实。
上次入梦,她教训了孙来福一通,这次他便很自觉的给赵珩准备了朝服。
不是之前穿的那一套赤红色素缎面朝服,而是雪白织云纹的新朝服。她不太清楚衣服颜色和布料代表的等级,不过都是看得出,这一身是精心准备绝不会出错的。
等了片刻,赵珩从屏风后出来。墨发束在白玉冠内,一袭雪白织云纹圆领朝服,腰间绑着黑色蛛纹革带,看起来更显矜贵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