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轿辇回了长信宫,苏绾一进太初殿就去看望贺清尘。
赵珩跟在她身边,胸口隐隐发酸。
女帝在梦里梦外都对贺清尘不一样,还跟福安寺的小沙弥说,她看上贺清尘了。
自己想要赢得她好感,不容易。
苏绾停在贺清尘住的厢房门前,抬手扣门,“贺大夫?”
“陛下万福,贺神医似乎有些不舒服,尚未睡醒。”宫女过来回话,“奴婢方才叫过他几次。”
苏绾回头看孙来福,“宣御医。”
贺清尘入宫前受过刑,肯定是宫里御医的水平不行,伤口感染了。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孙来福回了声,叫来个小太监命他去请御医。
苏绾伸手推门,发现推不开顺手将赵珩拉过来,“把门打开。”
赵珩看她一眼,用力推开厢房的门。
贺清尘还躺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像是昏过去了一样。
苏绾本能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觉察到他真的在发烧,她脸色变了变,条件反射地掀开被子,势去解他衣服的带子。
赵珩瞧见她的动作,迅速抱起她放到一旁,自己坐到贺清尘的床榻上,动手解开他中衣的带子。
“打水来。”苏绾沉下脸吩咐一句,抬手拍赵珩的肩膀,“把包着伤口的布解开,朕要看伤口。”
贺清尘的医术在原著中是无人出其左右的,就算是在梦境里,也不会差。
汴京府衙大牢里的刑具、铁链肯定布满了铁锈,带他回来之前也不知道他到底被关了多久,梦境里的时间没法算。
赵珩用余光看她一眼,解开贺清尘身上用来包扎伤口的布。
她如此着急,是因为喜欢还是贺清尘忽然高热昏睡,让她想到了什么无法治愈的病症?
“御医还没到吗?”苏绾低头下去仔细看了下伤口,发现有的地方已经化脓,心里咯噔了下。
按照梦里的时间,看着是才过去一晚,实际上现实里已经过了好几天。
他这个伤……苏绾手上的动作顿住,想起来太子登基时发生了什么事了。在原著中,老皇帝驾崩第二天太子继位,登基大典当日皇宫忽然爆发瘟疫,贺清尘和太子同时中招。
这场瘟疫过后两人都落下病根,贺清尘更为严重,在柳云珊和萧云敬成婚前离开汴京回靖安,最终病死。
幸好他只是在梦里遭遇了这些,现实里自己回宫前再给他写封信叮嘱他留意,应该可以避开被传染。
韩丞相不倒,哪怕太子登基后针对他的各种手段也不会停。
她还想活得长久,不想瘟疫之事真的发生。
苏绾撤回手,余光瞧见御医已经到了,随即拉着赵珩一块站起来,“让御医来,贺大夫的伤口化脓引起高热。”
赵珩抿紧唇角,想问她方才为何变脸,话到嘴边终究没开口。
她会写信提醒贺清尘。
“陛下万福。”御医进来行礼后,坐到床榻上给贺清尘重新清理伤口。
苏绾烦躁踱步,等着他们重新处理完伤口敷上药,贺清尘也醒了过来。
“感觉如何?”苏绾坐过去,目光关切地看着贺清尘,“贺大夫可知为何会出现次症?”
贺清尘面色艳红,整个人虚弱无力,像是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很快又闭上眼。
“回陛下,贺大夫的情况不大好,便是治好了也会落下病根。”御医战战兢兢站到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她。
“无论什么结果都要治他。”苏绾神色严肃,“治不好你们自己离开太医院。”
“是。”御医应了声,立即开方子吩咐宫女去抓药煎药。
苏绾转头出去,决定醒来就给贺清尘写信,让他准备口罩和手套,尽量不要被患者传染不可治愈的病。
赵珩跟出去,不时用余光偷偷看她。
事情似乎很严重的模样?
在外面等了一会,宫女煎好药送过来,苏绾又跟着进去。
贺清尘意识模糊,小太监喂他喝了口药,谁知他一下子全吐了出来。
苏绾扭头看御医,目光凌厉。
“陛下恕罪。”两名御医一起跪了下去,“贺大夫此病,臣等无能为力。”
赵珩倏然眯起眼,目光阴冷地盯着那两个太医,想到被幽禁在太初殿的父皇,霎时惊醒过来。
“殿下可是做了噩梦?”孙来福撩起帷幔挂上,担忧地看着他,“今日是殿下给太医院御医的最后一日,他们早早就到了长信宫门外。”
“将他们带来临荷殿。”赵珩起身套上外袍去洗漱,同时叫来墨竹吩咐道:“去查一下那几个御医底细。”
那几个饿御医还有问题,同样的话前几日在太初殿,他们也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赵珩:你喜欢他?
苏绾:嗯。
赵珩:……
第85章
赵珩梳洗干净换了身朝服出去,四个御医已经等在花厅。
他进去坐上主位,目光冷厉地看了眼,缄默不语。
方才的梦境中,女帝自韩丞相提出要举办登基大典开始,神情就很不对。
她似乎通过这件事想到了什么,后来回长信宫,在查看贺清尘的伤口时,有过一次走神。
贺清尘医术精湛,许多疑难杂症到他手中都能治愈。女帝在现实中选择结识他,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然而方才的梦境中,贺清尘吐了后,她明显变得烦躁。
以自己多次入梦的经验看,她烦躁的原因和宫中的御医有关,也与自己登基一事有关。
赵珩不说话,四个御医也不敢出声,垂着脑袋止不住哆嗦。
孙来福抱着拂尘站在一旁,悄悄用余光瞄赵珩。
殿下昨夜只睡了一个时辰,夜里似做了噩梦,早晨醒来便觉着他一身杀气,心情像是很不好。
也没法好。
秦王看似待他如子,实则包藏祸心,与太师、韩丞相无异。
花厅安静下去,气氛凝滞。
四个御医汗如雨下,朝服后背显出大片被汗水洇湿的痕迹。
打头站着的御医张了数次嘴,最终还是没敢出声。
当初医治皇帝的御医一共十二人。韩丞相利用其子放贷,扣押他们的房产和田产,要求他们给皇帝增大用药剂量。
被太子发觉后,其中四人被选出来,继续给皇帝医治。剩下八人等待韩丞相的吩咐,见机行事。
皇帝遇刺昏迷后,那四人被赶出太医院。
上回皇帝醒来,他们四人照宣进入长信宫,到太初殿后未有给皇帝诊脉,只看到皇帝醒来便被幽禁到临荷殿。
这一回皇帝病情加重,韩丞相听太子要求他们四日之内,想出医治皇帝的办法,遣人入宫交给他们一样东西。
说是趁着诊脉之时,想法子抹到皇帝的舌头上便可。
他们四人商量了几日,最终决定还是按照韩丞相的要求,往皇帝嘴里抹东西。
自打他们偷偷给皇帝加大用药剂量,便已等同谋逆,犯下诛九族的大罪。
偏偏,他们无一人有证据告发韩丞相。
看太子今日这神情,莫不是发觉了什么,故而意不让他们进太初殿?
这般想着,身体哆嗦得更加厉害。
赵珩抬了抬眼皮,唇角徐徐牵动,“今日是最后的期限,诸位可有想好如何医治父皇?”
如玉石质地的清冽的嗓音,平静从容,毫无波澜,落入耳中却犹如利刃剖开心尖,令人肝颤。
“臣……有有……一方子,可让陛下缓解病痛。”打头的御医出声,两股战战,“只……只可缓解病痛,无法治愈。”
“缓解疼痛?”如玉石质地的嗓音再次响起。
“殿下饶命,臣医术不精无法治愈皇上。”打头的御医双腿一软,重重跪了下去。
“殿下饶命,臣医术不精无法治愈皇上。”旁边御医也跪下去,豆大的汗滴落到地上,身子抖如筛糠。
赵珩眯起眼,目光阴冷地扫了道眼风过去,起身往外走。
他猜对了,说不准今日女帝会给贺清尘写信,提醒他通知自己小心宫中的御医。
她极为多疑,也不知是否会因为昨夜自己先醒来,而发觉他有意识。
“殿下。”孙来福抬脚跟上,禁问得极为小声,“这些御医该如何处理?”
“不得离开临荷殿半步,违者以谋逆罪处置。”赵珩丢下话,大步往外走。
“是。”孙来福应了声,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赵珩乘轿辇到文德殿外,文武百官已经到齐,众人看他的眼神多少有些忌惮。
谢丞相神色如常,眼神也无多少变化。
身为君王,既知有人窥觊帝位当除之以儆效尤,以免有些人继续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只是未有料到,第二个祭刀的人会是秦王。
太子此举等同立威,朝中其余怀有私心之人若还想动作,自会掂量。
谢丞相偏头看了眼身边的韩丞相,淡淡移开目光。
韩丞相觉察到他的眼神,用力攥紧了袖袍,许久才缓缓松开。
秦王死了,自己的几个孙儿已送往东蜀,靖安的布置取消,他只剩下最后的机会一搏。
若御医将那瘟疫的脓血抹于皇帝之口,太子每日接触皇帝,待皇帝驾崩他也会染上瘟疫。
皇帝驾崩,储君染上瘟疫,他手中的圣旨虽不是遗诏,但也可用。
夫人已带话给德妃,回宫后与五皇子以祈福为名不出门,提前服用避免被瘟疫传染的汤药,可避开此祸。
其余人等,死便死了无甚要紧,她们不因瘟疫而死也会被要求殉葬。
韩丞相收起眼底的阴狠,迈开脚步与谢丞相一道,领着百官跟在赵珩身后进入文德殿。
赵珩坐到龙椅侧下方的椅子上,哑声开口,“皇叔昨夜赶路不幸遇到匪徒而罹难,吾万分心痛,为使皇叔走得安然,吾今日会前往福安寺亲请住持为皇叔做法事,诸位以为如何。”
“殿下宅心仁厚,此举并无不妥。”谢丞相从容出声。
坏事做了,面上也还要装一装,好让天下百姓知晓他对秦王的爱戴与尊重。
“臣也以为此举无不妥。”崔尚书接话。
余下的朝臣陆续附和。
赵珩摆手,挂着寒霜的如玉容颜浮起悲痛,嗓音愈发干哑,“今日可有事要奏?”
“臣有事要奏。”韩丞相出列,“臣昨日收到户部尚书自靖安发来的书信,靖安附近的县中有人大量购买灯油,欲在靖安山林纵火加重灾情。”
林尚书嘴角一撇,低着头给了他一双白眼。
这老狐狸分明是被太子诛杀秦王之举所震,着急撇清关系推了个替死鬼出来,当人没长眼呢。
“竟有此事?”赵珩曲起手指在膝上叩了叩,抬起眼眸,墨色的瞳仁黝黑森冷,“是何人所为?”
韩丞相这一出弃车保帅来得不慢,他此时将人推出来顶罪,待父皇驾崩之后自己再出事,便算是与他无关了。
还真是一出好计策。
“此人乃是户部的张侍郎。”韩丞相上前一步,将连夜准备的证据呈上。
赵珩偏头看了眼孙来福,不置可否。
孙来福上前拿走韩丞相手中的证据,转呈给赵珩,安静退到一旁。
赵珩翻了翻证据,抬起头,俊逸绝伦的脸庞似未有波动,“张侍郎何在?”
“臣昨夜已通知刑部抓人。”韩丞相泰然作答。
“张侍郎乃是洛州人士,康元三年的进士,他烧靖安的山林作甚?”赵珩随手将证据放到一旁,“靖安自去年五月至今,只下过两场小雨,林中鸟兽几乎被百姓吃尽,烧了林子能得什么好处。”
“臣不知,此事要问张侍郎。”韩丞相面上不见半分惊惶,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
张侍郎为自己卖命,是拿了好处又无证据告发自己的,也甘愿揽罪。
“既已交由刑部处理便好好审,可还有其他事要奏。”赵珩未有继续追问,嗓音却比方才多了几分冷意,“皇叔尸骨未寒,吾心痛难忍。”
林尚书又忍不住撇嘴。
杀他之时怎不见心痛,这太子不止手段残暴,还惯会演戏。
“无事可奏。”谢丞相回话。
其他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头接耳议论一阵,陆续出声,“臣无事可奏。”
“既无事可奏,退朝。”赵珩站起来,拿着韩丞相准备的证据,扭头走侧门出去。
一夜之间证据齐全揽罪的人也找到了,韩丞相不除,待自己登基后麻烦依旧会无穷尽。
他一走,朝臣也随之散去。
谢丞相看了眼龙椅,摇头轻叹。
韩丞相还是太小瞧他们这位年轻的储君了,能亲手斩杀一路扶持自己的皇叔,又怎会轻易被眼前的证据迷惑。
赵珩坐上轿辇回长信宫,先去太初殿看了眼皇帝,尔后回临荷殿更衣。
墨竹自横梁上跃下,轻声禀报,“几位御医的房产、田产都抵押给了一位叫周福的商人。”
“查周福。”赵珩回头看他,“挑一套蟒袍换上,同安堂若有信要立即送来。”
墨竹点头。
赵珩换好衣裳,取下束发的金冠换了只木质的,想起此时刚天亮不过半个时辰,忽而有些想笑。
女帝这会怕是又睡回笼觉了。
书信自福安寺到汴京城内,又经贺清尘转送,到自己手中得是到了晌午才可看到。
“到了福安寺后,你与江崇去见住持,只请他等我两刻钟便可。”赵珩再次吩咐,“留意丞相与尚书的探子,不可让他们知晓我的行踪。”
“是。”墨竹再次应声。
各自换好了衣衫出去,墨竹叫来同伴安排一番,跟上赵珩出长信宫策马前往福安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