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看一眼芍药,芍药心神领会,从魏成影手里接了那笼做工精巧的食盒。
魏成影喜不胜收,连连道:“表妹是个明白人,多谢你!”说罢行礼告辞,一刻也不想多留,行至院门,忽然忆起谢倾还交代了一事,连忙转头又添了一句:“表妹记得尝尝啊,热乎着呢!”
许文茵刚进屋,听见魏成影最后一句,她道:“把门关上。”
芍药带上门,才将那食盒放在案上,“娘子,这红枣糕如何是好?”
许文茵眼皮都没抬一下,“拿下去跟丫头们分了吧。”
魏成影办妥了谢倾交代给自己的事儿,美滋滋的从许文茵的院子里出来,直奔出府去寻他。
他骑马飞驰至谢倾暂居的宅子前,却被房门告知谢倾不在府里。
魏成影纳闷了,“你家小侯爷有说去哪儿没?”
整理: 谢·天鹅·倾
第20章 心安
那门房摇摇头:“我家爷一向不许人问他去向,魏大公子若不急,进来等等?”
“不了,我找找他去。”魏成影策马调头,谢倾大白天的能去哪儿?这人整日游手好闲,这会儿不在府里,定是泡在温香楼。
魏成影越想越笃定,心道自己只是去找小侯爷的,可不是想喝花酒。
他在温香楼前下马,那头有妈妈迎出来,见了他笑道:“今儿是哪阵风把魏大才子吹来了?”
魏成影咳了声,正经道:“小侯爷在没?”
却不想那妈妈比他更疑惑:“大公子在找小侯爷?小侯爷这段日子都不曾来过。”
谢倾怎么会不在温香楼?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这下魏成影是没辙了。仔细一想,谢倾从没提过他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神出鬼没得很。
魏成影只得拱拱手,又一把跨回马上要走,后头妈妈忙叫住他:“来都来了,大公子不进来坐坐?”
“不坐了,改日吧,我急着找小侯爷呢!”说罢一扬鞭子,策马而去。
之后魏成影绕来绕去,找了很一阵子,就在他打算调头再回谢倾宅邸看看时,就见迎面缓步走来一匹黑鬃骏马。
马背上驮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抱头,翘着二郎腿仰躺在上边,斗笠敷面,看不清长相。腰间玉坠子随着黑马迈步,大弧度地晃来晃去,这人的身子却像钉在马背上似的,纹丝不动。
魏成影都看呆了。
但他只呆了一瞬就反应过来,虽瞧不见脸,但敢在大街上这么横,这么不走寻常路的,除了那个谢倾还能有谁?
魏成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赶马上前拦下那匹黑马,正要开口叫谢倾,就见从谢倾后头追上来一人,冲他呵道:“干什么你?别挡道!”
说话的是个女子。
她骑着匹白马,马鞭直指碍了自己道的魏成影。这女子说话分明很不客气,却因声音太娇柔,怎么听怎么像在嗔怪。
再看她桃腮粉脸,柳眉星眼,从云袖里露出来的那一小截皓腕如凝雪般皙白,让人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唯恐唐突了这美貌。
魏成影自觉见过不少美貌的女子,却从未见过这般冠绝群芳的,看上一眼胸口都要轻轻一窒。
那女子见魏成影痴痴傻傻的,也不答话,纳闷地一皱眉头,又道:“叫你让开!聋了?”
眼前的貌美小娘子樱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魏成影现在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许是没料到这人还真听不懂人话,那女子也懵得直眨眼。
旁边躺得好不安逸的谢倾终是啧啧一声,将斗笠从自己脸上揭开,撑起上半身来,懒懒道:“见了女人走不动路?魏大公子可真有出息。”
旁边那女子便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原来不是听不懂人话,是没见过女人看呆了。
魏成影这下终于回过神来,被谢倾一下戳穿心事,登时脸就涨得通红,掩耳盗铃似的冲他道:“十三你可让我好找!”
“啊?你找爷做什么?”谢倾莫名其妙。
“你送来的那红枣糕我已经亲手送去给茵表妹了,这不是你交代的吗。”魏成影要气死了,这谢十三,他帮他做事儿,怎的好像是自己在求他似的!
“噢。”谢倾像是没睡醒,朦胧着双眼,点点头道:“那你赔礼道歉了吗?”
“我,”魏成影想了想,他虽没明说,但大约也算是道了歉罢,便心安理得道:“自然是好好赔礼道歉了的。”
谢倾斜了他一眼,慢慢地从嘴里飘出一句,“那她怎么说?”
“她说她就没放在心上过。”魏成影道。
谢倾轻哼了一声,低低道:“那就好。”他声音轻而低,这句话二人都没听见。
一旁的月媚娘左看看右看看,看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便插嘴道:“爷,你跟这二愣子认识啊?”
魏成影道:“爷?”怎么又是跟小侯爷有关系的?
谢倾不耐烦一摆手,“干你屁事啊,问什么问?成天正事不干,废话一筐。”
魏成影虽知道谢倾对谁都这幅大爷态度,却忍不了他对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也出言不逊,便带着点叱责:“谢十三,你怎的对姑娘这般说话,也太无礼了些。”
“啊?”
谢倾闻言不悦地就挑起眉来,眼神都变了。
可以这样说,谢小公鸡这辈子,只有他自己颐指气使别人的份儿,还从没人敢这般对着他大呼小叫。
谢倾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大好。更别说是被魏成影这呆子叫板。
他一生气,这拳头就得控制不住。
在大西北时,也曾有不知好歹的挑衅过他,无一不被谢倾揍得哭爹喊娘。被他管教过的纨绔子弟,从镇远侯府门口排到城门都排不过来。人送外号四个大字“纨绔头头”。谢倾第二天就把送他外号的人打了一顿。
旁边月媚娘见谢倾活动了活动手腕,似乎是想一拳招呼到魏成影脸上,急忙一把摁住他的手。
她太清楚自家爷了,他要想揍人,是绝不会留情的。一会儿要把这布政司嫡长子揍了个爹妈不识的模样,最后来收拾烂摊子的不还是她和小地瓜么!
“爷,爷,忍,忍住!这在大街上呢!”她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摁住了谢倾的拳头,一边扭头对魏成影不客气道:“关你屁事!要你多管闲事,我就喜欢被骂,怎么着?你有病吧!”
魏成影瞪大了眼,人都傻了。自己替她说话,还反要被责难。也忒不讲理了!
那头月媚娘骂完又赶紧冲他挤眉弄眼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魏成影一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一反应过来她原来是在帮自己,心里就止不住地窃喜。
魏成影内心一波三折,面上不显,只对黑着张脸的谢倾道:“十三,是我说错话了。方才一时情急,我口不择言,是我不对,你莫要同我一般见识。”这一串话说得异常流利,还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老大,你就饶过他,你看他那副样子,比小地瓜都蠢,你总不能同一傻子计较吧?”月媚娘趁热打铁,在谢倾耳边劝了又劝。
一直肃着张脸的谢倾听罢,终于松开紧握的拳头,顺便甩开月媚娘的爪子。还没等她放心地呼出口气来,下一秒,谢倾直起身来一脚飞踹在魏成影的马腿上,恶狠狠骂道:“给老子滚犊子!”
之后,魏成影拼了命拽住缰绳才好险没从马上摔下来。
可他也没恼谢倾,他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貌美小娘子。
回府时见了魏子嫣都还在傻笑。若是往常,魏子嫣少说也会侃他几句,可这回她只是扫了一眼魏成影,神情郁郁,招呼也不打地走了。
魏成影眨巴眨巴眼,纳闷了。最近这是怎么了?出啥事儿了?
他不知道的是,魏子嫣这般模样是因为她刚从许文茵那里回来。
整理: 谢小公鸡: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
第21章 透彻
许文茵上午刚打发了魏成影,下午魏子嫣就来了。
果真兄妹心有灵犀么,非得挤在同一天上门。
“带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魏子嫣就被芍药领进了屋。她脸色苍白,眉间紧皱着哀色,跟那日水榭会谢倾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魏子嫣老老实实上前与许文茵行了礼,就着芍药搬来的雕花木椅坐了。手揪着裙裳,一双眼没有焦距地飘忽不定,双唇紧紧抿在一起。
须臾,才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她终于抬起眼看向许文茵,沙哑的声音带着些哀求:“表姐……求你,求求你救救子兰。”
许文茵本以为,魏子嫣是因为不能和谢家结亲才变得这般失魂落魄,来求自己大抵也是为了亲事。却没想到会听见一句求她救救魏子兰。
她的表情滞了一下,望着下头已红了眼的魏子嫣,内心突地生出一丝茫然。
她问:“为什么要来求我救她?她可害得你丢了亲事。”
“是……我不傻的,茵表姐。我知道子兰心术不正,还知道她想害我。可她从前不是这样的,是田姨娘死后,她才变了。”
魏子嫣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颤声道:“我从没怪过子兰,本就是我害死了她的生母,子兰才会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想来我丢了亲事,也不过是自食其果罢了……”
从前田姨娘仗着宠爱,没少对魏子嫣冷嘲热讽。魏子嫣心里觉得委屈,便对高氏告了一通状。谁想第二天,高氏就叫来了人将田姨娘杖杀在院子里。魏老爷知道这消息时,田姨娘的尸体早被拖走了。
那时魏子嫣年岁尚小,哪里会想到自己几句话就害了一条人命,吓得卧病在床好几天。
连到了现在,这桩事也还是她的一个心结。她自觉自己是亏欠了魏子兰的。
“可是,”魏子嫣看向许文茵,“可是子兰不一样,表姐。她不过是想要争一个自己的前程罢了。阿娘因着田姨娘的事,一直将子兰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子兰再怎样做一个温顺听话的庶女,她的亲事也一定不会好。她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要一生受其所困,子兰何其无辜。”
泪从魏子嫣的眼眶中淌下来,“我知道表姐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求求你,救救子兰吧……”
魏子兰不过是被罚跪了几日祠堂,魏子嫣这番动作未免大张旗鼓。
许文茵皱了皱眉,“魏子兰到底怎么了?”
魏子嫣抽抽鼻子,沙哑着声音:“前些日子,我看见阿娘身边的周妈妈亲自提了食盒送去给子兰。可阿娘分明说过不许任何人去瞧子兰的。我觉得蹊跷,便……指了丫头去打探。”
许文茵脸上没什么表情,魏子嫣摸不清她的想法,心中忐忑,斟酌着话语说:“听说周妈妈送完东西回去后,阿娘同她说,不能让子兰再连累我,她们这样做都是为了我。”
“阿娘这是要逼子兰死,以求为我换来一门好亲。可阿娘有没有想过我可愿意?那是一条人命!阿娘……阿娘怎么能这样做?”魏子嫣张着嘴,发出一丝呜咽声来。
古有烈女立贞节牌坊,魏子兰名节有损,魏子嫣跟着掉价。为保全魏子嫣,眼下让魏子兰羞愧“自尽”是最好最稳妥的法子。
从前魏氏在世时,成国公就不曾纳妾。吴氏进门二载无子,许文茵的父亲才被老太太逼着纳了一房妾室。谁想之后不久吴氏便有了身孕,成国公又极厌烦后院诸事,便借吴氏已有孕的托词将那方妾室送了出去。
以至于许文茵从小没见识过嫡庶之间的腌臜事。等到大了,听的看的多了,她才有所感悟。虽说自己是嫡女,但同那些庶女似乎也没甚不同,都在后母手下委曲求全的过活。
下头魏子嫣还在声泪俱下,许文茵的思绪飘回来,默了默,对她道:“你说人不能选择出生,魏子兰何其无辜。那你可知道,在魏子兰存了恶念害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不无辜了。”
“你也说她是为了争一个前程。那便是赢了,富贵荣华。输了,也不过咎由自取。”
“你还说你娘这样做可有想过你。”许文茵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你当真以为你的亲事只事关你一人吗?就算今日,你娘不做这番决策,明日,后日,你父亲也会做同样的事。”
“魏子嫣,我们生亦世族,死亦世族,谁都身不由已,谁都无法来去自如。”
“你若当真能不在乎自己的亲事,不顾家族,那你便去救魏子兰。我可助你姐妹二人,离开魏府。你们从此远走高飞,再不要回来。”
她道:“可你做得到吗?你敢吗?”
魏子嫣被这番话说得愣在原地,睁大了眼呆呆望着许文茵。
须臾,许文茵才缓缓俯下身,冲她道:“我今日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魏子嫣,家族护你至今,你该长大了。”
魏子嫣走后许久,许文茵仍端坐在那儿,一动也没动。
芍药在一旁担忧道:“娘子……”
“放心。”许文茵垂着眸子,低低答道:“我知你是怕我要去救魏子兰。这桩事不算小,闹起来若被舅母发觉,一切便前功尽弃。咱们现在该做的就是静待时机,左右死一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罢了。有甚么的。”
芍药僵在原地,听她语气有异,嗫嚅着不敢说话。
许文茵忽地笑了一下,“从前的我会这样说。”
她侧眸看了一眼芍药,缓缓道:“可我已经想好要选哪一边了,芍药。如果为了自己能来去自如而画地为牢,岂不自相矛盾?你要如何想都行,但我心意已决,原因无他,就是我想二字罢了。”
“你听明白了吗?”
芍药怔住,似乎在思索许文茵话里的意思。
须臾,她轻轻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许文茵不再说,只道:“将我纸墨拿来。”没半刻钟,她写完了信,搁下笔,将笺纸折好:“你立刻出府去谢宅,将这信亲手交给谢小侯爷。舅母应当还没空顾及这边,快去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