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瞧她盯个不停,便低下头问她可是想讨了那只鹦鹉来养着。她却摇头喃喃问道,那鹦鹉是不是想回家?
她记得那时魏氏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落寞,却仍是摸着她的头道:那便送它回家吧。
她们一起将那只鹦鹉放走了。
之后她却无意间听见管鸟的小丫头说,这般严冬,那鹦鹉在外头是活不了的。
原来是自己害了它。
她捂着被子哭了一宿,魏氏紧抱着她,垂下头也落了泪。她那时以为魏氏是在为那鸟儿伤心难过,现在才知,她是在为自己哀伤。
许文茵呆呆立在相拥而泣的母女二人面前,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眼前画面漩涡一般被打撒,视野天旋地转,她扑通一下满头冷汗地惊坐起来。
“娘子醒了?”外头传来芍药的声音。
许文茵心脏砰砰直跳,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眼放空愣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开口:“进来伺候罢。”她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又道:“一会儿去同舅母请安。”
请安时,只有魏子兰没来,来回的人说是昨日不慎吹了风,今日有些发热。高氏便指自己的丫头拿她的对牌去请大夫。
魏成影往常会留在高氏处用了早膳再走,今日他见了许文茵,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脚一蹦往后退开数步,离得老远,请完安也不寒暄几句,任高氏的眼色如何,脚底抹油般地溜了出去。
许文茵心里想着事,并没注意到堂中异样的空气。
用完膳后她便向高氏请示,高氏也一口答应下来,“茵姐儿不提,舅母也要提的,茵姐儿还拿舅母当外人呢,一会儿我让人备了车,只管去便是。”
许文茵还没说什么,旁边魏子嫣瞅了眼许文茵的脸色,冲高氏道:“阿娘,我也想去给姑姑上柱香。”魏氏去得早,高氏都不曾见过,更别说魏子嫣了。
一向大大咧咧的魏子嫣能说出这番话,高氏顿时笑眯了眼,倍感欣慰。也不等许文茵开口,“嫣姐儿如今倒是懂事了,那你们一同去吧。”
许文茵知道魏子嫣说上香只是借口,大抵是在想昨日花宴的事儿。
她本不欲让魏子嫣跟着,但高氏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得颔首道:“那便劳烦舅母了。”
这头许文茵刚走,那边高氏正服侍着魏老爷用饭,她瞧着魏老爷吃得差不多了,就迫不及待地问:“如何?那谢家小侯爷可给了话没?”
魏老爷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道:“我早先便说过那谢十三非嫣儿良配,他乃镇远侯独苗,从小被溺爱得厉害,谢家上下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宠着。在西北一带也不曾带兵打过仗,从来混迹烟花之地,活脱脱就一不学无术的纨绔。再者,他姑姑是什么人,谢家现在什么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
谢倾的姑姑乃是前太子妃,前太子病逝后,她几欲自寻短见,都被人救回来。最后许是想通了,从此绾发出家,一辈子青灯古佛,轻易不见人。
这也是为了保命。
太子死后不久,先帝薨逝,临终之际由皇后代写遗旨,立九皇子为储君。九皇子继位,前太子妃的处境尴尬,能活下来已是新帝慷慨仁慈。谢家更是老老实实缩在西北,屁都不敢放一个,权当没有这个女儿。
可就算新帝想铲除谢家又哪是那么容易的,镇远侯谢家乃百年武将世族,在西北一带根基颇深,掌着十万兵权,轻易动不得,只得徐徐图之。
在魏老爷看来,谢家独子,谢倾父亲的死便是当今圣上要开始打压谢家的第一步。谢家为着避嫌,也是为了向皇帝表忠心,才将谢倾这个嫡长孙养废,使他文不成武不就,再威胁不了东宫。
“可前太子是病死的,镇远侯又远在西北,圣上有什么惦记的?”高氏不以为意,打着自己的算盘:“谢家人口简单,谢倾没有旁的兄弟,又是嫡长孙,将来的爵位是稳稳落在他头上的。混迹烟花之地又如此,哪家小子没有过?落雪是要陪嫁过去的,待成婚后嫣姐儿把落雪开脸给了小侯爷,哪里还有不收心的?且我瞧他倒是个知礼的孩子,嫣姐儿嫁过去不仅往后荣华富贵又能享尽清福。”
这在高氏看来,可是门顶好的亲事。好得不能再好了。就是宗室都比不了。她不好好替嫣姐儿抓紧了,要被人抢了去,肠子都得悔青。
魏老爷一向不同高氏谈政事,见她不住念叨,便呵斥道:“妇人之见!这事你莫要再想,谢家绝不是门好亲。且我也舍不得嫣儿远嫁。左右还早,你再相看几家,开封难不成就没有配得上咱们嫣儿的不成?那谢倾非做大事之人,得了爵位也守不住,不可胡闹,你且断了这门心思。”
魏老爷没说的是,恐怕这谢倾只是面上荒唐纨绔,实则是个心机深沉的。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真心待嫣儿好,只怕最后魏家会反过来被他置于这场漩涡之中,若到了那时,便太晚了。
高氏见魏老爷发了怒,一时也不敢再说,嘴上只得不情不愿地答应道:“哎,我省得的。”
——
连七收到信的时候正在茶楼吃着菜喝着小酒,过得那是神仙日子。
“连七!这就走了?”
“走了走了,你们一天游手好闲,我可不一样,还得回去办正事儿呢!”连七悠哉冲身后的几个友人挥挥手,几步下了楼,跨出门槛直奔客栈。
这小娘子,再不来信儿他都要以为自己被坑了呢!
连七一脚跨进屋,哼着小曲展开信,越往下看声音越小,直到最后彻底停下来。
须臾,他将信一扔,躺倒在靠椅上,眸子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这可真够聪明的。”
第11章 巧遇(1)
魏成影为防着他娘有后招,大清早的饭也未吃就溜出了府。眼下腹中空空,饿得难受,便打算拐去二角巷吃碗鸡蛋面。
他走在街上,是越想越郁闷,他堂堂一个贵公子在家里头饭也吃不好,还得跑到外边来,这算什么事儿。
他根本没想过成亲,起码现在不想,一丁点儿也不想!自己这逍遥日子过得正舒服,娶了媳妇儿他往后还怎么自在?
且自己同茵表妹只说过几句话,连她几个鼻子几只眼都没瞧清楚就要和她成亲?
魏成影打了个寒颤,人家还有个皇后姐姐,自己要娶了她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不成不成,得想个法子让他娘打消这心思。
魏成影抬脚跨进店里头,那厢便有小二招呼道:“这不是魏大公子吗,今儿怎的这么早,快里边请。”
“这不惦记着照顾你家生意吗,给我来二两鸡蛋面。”魏成影晃晃手里头的折扇,一面往里走,一面找了张方桌坐下。
时辰尚早,店里头三三两两坐着人。
魏大公子虽写文章很有一番才华,想法子可就不成了。
他左想右想,也没想出怎么对付他娘。说表妹瞧不上他?可他又没问过,怎的知道人家怎么想。那就说自个儿有心上人了?不成不成,到时候娘要问是谁,他答不上来可怎么办。
魏成影想得心烦意乱,忍不住长吁一声。
他前头那桌的人似听见他叹气,便转头来瞧了一眼,这一瞧就不得了。
只见那人“哟嚯”了一声,一只手掌住桌角,一只手撑在木凳上,两手借力,背对魏成影的身子腾空了一瞬,便整个人转过来面朝了这边。
那人道:“这不魏大公子么,在这儿遇见看来我俩还挺有缘分。”
魏成影纳闷地抬眼看过去,只见这人一身暗红直裾,腰上挂了个琉璃坠子,一摇一晃的甚是好看。那袖角被他翻到手肘处,露出了臂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肆意。
“小侯爷?”魏成影也奇了,“你怎的在这儿?”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个土匪呢。
昨日赏花宴,男眷那边还是魏成影招待的谢倾。
最开始他险些没认出这人便是谢小侯爷。
实在是他走路带风,甩着个胳膊那无人能挡的样,像极了魏府鸡圈里头养的红冠公鸡,若非后头跟着的小厮说这是他们爷,魏成影可能都得叫家丁把这人打出去了。
只见谢小爷慢条斯理曲起一条腿来踩在凳上,吊儿郎当地道:“我还要问你呢,小爷可是这儿的常客。魏大公子大清早的就在这儿,怎么的,你娘还不让公子爷在府里头吃饭啊?”
不提还好,一提魏成影便又郁闷上了。
“哪儿是这回事啊,我娘倒想留我在府里头,我敢么。”
谢倾不以为然道:“你是被逼着读书还是被逼着娶媳妇儿了?”
话音刚落,魏成影竟倏地一下抬起脑袋来望着他,目光如炬,“知我者,小侯爷也!”
谢倾便挑了挑眉。
说话间,小二端了鸡蛋面来送到魏成影桌上,这一打岔,魏成影又郁郁地支起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了筷子来搅面。
“小侯爷这般自由自在,哪儿知道我的苦处。同你说了也没甚用。”
他本想说谢倾不懂嫡长子的难处,后一想谢倾是嫡长孙,也是独子。他们二人境况这般相同,可谢倾比他逍遥自在十倍。
魏成影心里更难受了。
谢倾哼了一声道,“什么自由自在,爷瞧着是无拘无束,从前可比你难多了。”
“当真?”魏成影不信,“小侯爷唬我呢,你家老爷子肯放你一个人来开封,不是逍遥自在是什么。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
谢倾今年才十八,比自己都还要小上一岁,就敢一个人逍遥走天下。
魏成影说不羡慕是假的。
哪个少年郎没有一个侠客梦呢。
“那你就错了。”谢倾一本正经道:“小爷我自然是溜出来的。”
魏成影面差点没咽下去,他咳咳两声,难以置信道:“西北离这儿跟远着呢!”
“远就远呗。”谢倾道:“若不离家,爷怎么能过得这般安闲自得?你瞧瞧你,天不亮饭也不吃就跑出来,他们怎么不着急找你回去?不就是料到你不敢离家呗。”
“对啊。”魏成影皱起眉头,琢磨道:“我娘要是知道我敢出走,还会逼着我成亲?”他后半句声音小下去一截,却还是被谢倾听见,他奇道:“成亲?什么成亲?”
魏成影这时已不拿谢倾当外人了,他只觉得谢小侯爷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便敢独自从西北千里而来,难怪人家可以过神仙日子,自己不行呢!
魏成影佩服极了。
他便道:“也没甚么,就是我娘要逼我娶人家姑娘,可我是一点那种心思都没有。要是你,你怎么着?”
谢倾伸手去提了茶壶过来,根本不把魏成影的话当一回事,“嗨,这还不简单。”
“小侯爷有法子?”魏成影眸光一亮,忙给谢倾斟了杯茶。
谢倾端起茶盏来啜了口,慢悠悠地道:“你娘那边儿搞不定,不会从人姑娘那头下手啊?人家姑娘看你如何啊?”
“这,男女有别,只说过几句话,我怎的知道她如何看我。”魏成影道。
“那也是。”谢倾点点头,“可这还得怪你,人家就是想拒了这门亲事,你也得给人家送个妥当的说辞不是。你这身份在那儿摆着,人又没啥大问题,你自己又做不了主,你想让人家怎么办?”
魏成影纳闷了,他听了半晌也没听出来谢倾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那我得怎么办?”
谢倾摆摆手,“这你自己琢磨吧,小爷从不轻易给人出主意,到时候反倒要怪我,吃力不讨好。”
“怎会!”魏成影忙道:“小侯爷你放心,什么主意你尽管提,只要能让我娘提不了这门亲,我做什么都行,绝不怪你。”
“当真?”
“千真万确。”
“好!”谢倾将茶盏往桌上一搁,“跟小爷来,别磨蹭。跑堂的,这钱算你们魏大公子请爷的!”说完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魏成影在后头急匆匆付了钱追出来,“小侯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第12章 巧遇(2)
“你别叫什么小侯爷了,也不嫌娘里娘气的。小爷行十三,你可叫我一声十三。”谢倾头也不回地说了句。
魏成影有些怔住,他在开封的公子爷圈里算是地位最高的一个,他又有些读书人的清高,不大愿与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有聊得来的魏成影也没想去深交。看他不惯的碍于他的家世不会找他麻烦,欣赏他的便更不会上赶着与他攀谈。
久而久之,魏成影便觉得自己孤高一人也极好。
如今谢倾却这般自然的与他相交,仿佛他们方才聊了几句就已成密友。
魏成影一时觉得有些惺惺相惜,他道:“我字钧,你也可唤我魏钧。”
声音都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喜。
谢倾在前头正想着自己要怎么忽悠这个大傻子,闻言便随意答道:“噢你这个字,取得不错。”
从前不是没有人夸过他的字,但这话从谢倾嘴里说出来,魏成影却难得感到有些雀跃。
“不敢当,十三在家时可念过书?”
谢倾道:“念是念过……行了,到地儿了!”
魏成影方才脑子里想着事,一时也没注意到谢倾走的哪条道,等他抬头望着头顶牌匾上大大的“温香楼”三个字时,愣了。
谢倾斜了他一眼,抬脚往里头走,边走边叫他:“魏大公子,还不走?愣着做什么。”
刚至门口,便有花枝招展的貌美娘子迎上来,“十三爷来啦。”
又往外头看了一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魏成影,像看见了极有趣的东西一般抿嘴笑道:“这便是魏家大公子?只听传言道魏家有子,一表人才。曾经不信,今日见了却是果真如此。”
谢倾简直想翻个白眼,“魏钧,再不走你就回家娶媳妇儿吧。”又扭头吩咐道:“叫几个唱曲的来就行。”说罢也不等魏成影,突突踩着台阶便上楼去了。
魏成影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一咬牙,一跺脚,跟着谢倾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