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王俊目微微合拢,只做闭目养神装,懒得跟绥王打嘴仗。
可是绥王却不依,现在他一看淮阳王这个龟儿子,便憋得满肚子气,只站在笑着继续揭淮阳王府的短儿道:“王爷的后宅有些乱,也难怪你懒理正事。听闻你的姐姐如今也成了和离之身,整日跟你的那位王妃厮混,倒也不愁再嫁,仰山贼窝里的壮汉子多了去了,让王妃牵线便是了……”
若不是在宫门前,崔行舟都能一拳打飞了这位皇叔,冷着脸道:“绥王修一修口德,拿后宅妇人说事,你还算是个男人?”
绥王晒笑,小声道:“自然没有淮阳王这般的气概,竟然能摒弃前嫌,娶了仰山陆文为妻……”
他话音未落,衣服领子已经被淮阳王拎提了起来,一字一句问道:“一派胡言,你在说什么!”
说实在的,这二位每次见面都要打一打嘴帐,互相占一占口头的便宜,绥王自认为今日说得并不算太过分。
毕竟柳眠棠以前曾是刘淯的部下,当过仰山的女匪头子是不争的事实。可没有想到崔行舟的反应居然这么大,那一双俊目里除了愤怒之外,尽是震惊之色。
绥王愣了愣,突然仰天长笑,然后贴着崔行舟的耳朵说:“我的天啊!一向英明神武的淮阳王爷,竟然不知道你娶的是什么人嘛?告诉你,柳眠棠就是仰山陆文,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当今圣上,毕竟她没有嫁给你之前,一直在跟万岁在仰山上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为了我那侄孙,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呢……”
绥王没有说完,崔行舟已经抡起拳头,却就被匆匆赶来的李光年一把给分开了。
李光年紧急抓着暴怒的淮阳王低声道:“为了今日的布局,你我可是辛苦布置了甚久,万万不可因为绥王的挑衅而节外生枝,功亏一篑!”
淮阳王的牙关紧咬,双手张张合合,一时间脑子闪过无数个念头,许多以前总觉的不慎妥帖的细节,顷刻间全都翻涌上头了。
不过最后,他总算是克制住了怒火,在一旁百官不解的眼神里慢慢恢复平静,也不理绥王,径自上朝去了。
就像李光年所言,为了清除兵司那些蛀虫,他们已经谋划甚究。只以兵司这两日出现的纰漏为入口,接连牵出许多陈年旧案,连同马尚书在内的一干官员,皆是由案底可寻。
马尚书他们原以为自己新近账目出现纰漏,已经请了绥王调动人脉疏通,遮掩得差不多了。就算万岁降罪,也不过是罚奉一类的不关痛痒的惩戒罢了。
可是没想到,这整日几乎不来官署的淮阳王却突然发难,证据确凿地列出了他们先前的种种私隐。
马尚书他们当真是措手不及,想要辩解都一时想不到言辞。而且这些旧案错中复杂,竟然还跟户部有着牵连。
万岁听得震怒,当即下令除了马尚书的官帽,拖下去交由刑司审问。
在场的百官谁也没有料到,淮阳王竟敢不动声色突然发难,掀起京城官场的万丈海啸。大半个兵司和户部的人,竟有一般都被革职审查。
那些案底子太黑,谁沾了都是一身腥臭,有些受了牵连的,心里想的都是杀人灭口,摘清自己。一时间朝堂上都无人替他们辩解。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淮阳王不耐自己被人架空,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也是给那些隐在背后的大手一个警告,兵司是他崔行舟的地盘,外人莫想兴风作浪。
只是一朝杀鸡儆猴的淮阳王似乎脸上并无太大的喜色。当从朝堂下来时,竟然一连肃杀地要求单独面见万岁。
绥王此番在朝堂上跟淮阳王过招,可算是棋差一招,不过他居然心情还算愉悦。
因为他知道,这淮阳王府的后院里也许马上就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为此,他还特意在宫门前略等了等,想要看一看崔行舟气急败坏的德行。
没想到,淮阳王似乎并没有跟皇帝相谈甚久,很快就从御书房里出来了。看见绥王坐在宫门前华盖下的椅子上,还停下来笑了笑:“绥王好兴致,是在这晒太阳呢?”
绥王看着他如常的神色,不由得试探着问:“怎么样?万岁可跟你说了柳眠棠的底细?”
崔行舟表情淡然道:“我既然能娶她,怎么不知她的底细?倒是绥王要小心些,你这般张扬,可不是泄了我内人的过往,而是要掀万岁的老底。怎么?王爷您是要造反弄势不成?”
绥王没想到被淮阳王反将一军,顿时拧眉。
看淮阳王的样子,的确不像被人骗婚而失魂落魄,不由得心下狐疑,也闹不清今晨崔行舟是恼羞成怒,还是不知内情。
崔行舟不再理他,面色如常地上了马车,可是就在上马车一瞬间,整张脸如同地狱罗刹一般可怖。一双俊目里也满是滔天的怒火。
方才在御书房里,他真是差一点就开口询问了刘淯。
可是不管柳眠棠是妖是魔,都已是他的老婆。须得从前任的嘴里知道她究竟是说,其实已经是莫大的耻辱!
所以,话都涌到了嘴边,崔行舟却急急住口,只向陛下讨教了随后的人事任免安排,就转身出宫去了。
至于柳眠棠到底是不是贼子陆文,他自会亲自、细细、彻彻底底地查得水落石出!
那一日,眠棠在府里一直等着崔行舟回来吃晚饭。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回来。
第122章
眠棠担心淮阳王在衙署里吃不到饭,便派人带了食盒子送到了衙署里去。
当食盒子被端送到崔行舟的面前时,打开盖子冒出腾腾的香气。
里面的菜色,都是崔行舟平时很爱吃的,蒜香羊肉炒得香嫩,裹着腊肉的馒头微微开口,还有一盘辣炒大虾,一看艳红的颜色就应该是眠棠亲自炒的。
崔行舟面色阴沉地看着那盘虾,慢慢举箸夹了一只放入嘴里咀嚼。
做了夫妻这么久,柳眠棠当然熟谙他的口味,咸味适中,甜辣相称,一如往常的好吃。
如今,她熟悉他的口味,知晓他的爱好,更是怀里揣了他的孩子。
可是他竟然他娘的不知她到底为谁!
眠棠会是陆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若是在他从水里打捞出遍体鳞伤,羸弱不堪的女子时,也许他都不会轻易相信。
现在,绥王信誓旦旦地说她是陆文,崔行舟却有三分信了。
在他看来,柳眠棠的行事心机可比那个坐在皇宫里靠着老丈人裙带和一帮老臣帮衬的刘淯强多了。
当初认定刘淯是陆文时,崔行舟甚至暗自鄙薄自己,竟然让这个弱鸡样的男人刁难了那么久!
但是如果陆文不是刘淯呢?想到那仰山众人突然像被抽了灵气一般,不堪一击时,不正好与他救起眠棠后相吻合吗?
眼前的菜肴只被吃了一口,便渐渐褪去了热意。
崔行舟挥手叫来了他在京城里部下的收集消息的暗探,冷冷吩咐道:“命人细细追查王妃新收的那几个伙计,看看他们的底细究竟为何!另外,再派些人去寻些仰山的旧部,探查一下陆文究竟为谁!”
如今要探明陆文的底细,实在是很简单,可是以前的他太大意了,只因为仰山招安,便放过了这一节,却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抓捕的人,竟然就一直潜在自己的身边……
他与陆文几次生死较量,没想到最后一次摆布陷阱骗局,他却反而跌入了她的迷局之中……
守在门外的莫如也不知王爷今日是怎么了,只看着淮阳王一动不动地坐着面色阴沉,似乎没有半点要回府的迹象。
今天这是怎么了?王爷在朝堂上不是大获全胜了吗?为何现在颓败得好像被戴了绿冠一般?
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道:“王妃方才派人送饭来时,还让下人来问王爷几时回去……”
崔行舟的下巴绷得紧紧地,过了好半天才冷冷回道:“告诉她官署事忙,今日便不回去了。”
莫如听了,便去通禀王府下人回去交差了。
等话儿带到了眠棠那里时,她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毕竟崔行舟在早晨临走时也告诉了她恐怕以后要忙碌起来了。
所以眠棠吩咐人捡了王爷的换洗衣服,还有惯用的竹盐漱口茶叶装好,只让人第二日一早送过去,让一夜公务的他可以在官署里漱洗就是了。
到了深夜,一个人躺在略显空荡的大床上便显得清冷了许多。有时候半梦半醒间总想往身边搂上一搂,每次扑空之后,只能摸摸自己的肚子,还好有个小的在陪着自己,眠棠依恋地用脸蹭了蹭身旁那个空荡荡的枕头,就此慢慢沉入了梦乡……
只是眠棠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两日,崔行舟都没有回来。
不过王府的门前倒是渐渐热闹了起来。
兵司旧案牵连甚广,那些受牵连的官吏们见识了淮阳王后发制人的厉害后,也是后悔着得罪他甚深,纷纷攀关系找借口来钻王府的门槛表一表忠心。
眠棠站在外院听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心道:怪不得他不回来,原来是在躲避着这帮子人。
既然王爷不在,这些人都要撵走了。不多时便有侍卫出来,绷着脸说:“王妃胎气不稳,尔等这般喧哗实在是让王妃不能清净,恭请诸位带着你们的东西回府去吧,王爷不在府中,你们在门口静候也是无用!”
王妃胎气不稳可是要紧的大事,谁都不敢粘连上这等罪过,加上的确不见淮阳王回府,就此各自散去了。
眠棠见他们走干净了,倒是想出府走一走去。
再些日子,忠义四兄弟中的老大陆忠就要成亲了,他要娶的是在灵泉镇认识的一个小寡妇。
两个人也没经过媒婆子,是自己好上的。陆忠跟着大当家来了京城,那个小寡妇便也跟到了京城。
虽然她是二嫁,可陆忠却是头婚,也不能精简了婚礼,眠棠给他们在京郊置办了小宅院,还挑了良辰吉日,补全了媒妁聘礼。
接连七日,崔行舟都没回王府,而明日便是陆忠成亲的日子了。眠棠亲自过来看看,也顺便将自己的贺礼提前送到。
没有办法,她如今顶着个淮阳王妃的名头,自然不好与一帮子伙计同吃喜酒。也唯有提前祝贺,将心意送到就是。
等到这几个兄弟连同那些旧部们都娶妻生子安定了下来,她也算是卸下了重担,将一群原本由自己带歪的兄弟们重新引上了正途。
当眠棠的马车行驶到了院子时,却远远看到了那院子里一片狼藉,陆忠的未婚妻黄三娘正坐在院门口痛哭。
看见眠棠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她立刻踉跄爬起,冲到马车边哭诉道:“王妃,您可算是来了,方才来了一伙子官兵,二话不说,扭了陆忠他们四兄弟投入到马车上带走了。”
眠棠听了一愣,天子脚下,官兵可没有胆量胡乱抓人,不然被言官们弹劾,这些官兵和他们的上司怕是项上人头不保。
他们来抓陆忠几个,总是有些由头。
眠棠便问黄三娘最近四兄弟可是做了什么事。黄三娘哭诉道:“我们马上便要成亲了,陆忠一直忙于筹备婚事,连镖局的生意都停了,天知道是何时招惹谁,惹了祸端。王妃你路子广,可否探听一下他们究竟犯了何事?”
京城里的兵马来自不同兵营,兵服上的绣字也是不同,首先要知道抓了陆忠四个的是哪个营的。眠棠问了一下官兵的服装细节,发现居然是隶属于兵部的。眠棠想了想,拨转马头,前往兵司。
细算一算,眠棠有好久没看到王爷了。她也不是不想来看,只是心知崔行舟忙于公事,正肃清吏员,她总不好时时探看,耽误了王爷的正事。可是今日为了那四兄弟,她不得不来问清缘由。
正值中午,王爷在官署书房用饭,看眠棠一路走来,额头冒着细汗,白皙的两颊也微微泛红。
几日不见她,似乎那肚儿又大了些,可她走起路来竟然还那么快……
崔行舟沉默了一会,皱眉起身走了过去,握住她的柔荑,扶着她坐下道:“既然大着肚子,为何走得这般急切,也不知道缓一缓,难道是天塌了不成?”
眠棠原先听了四兄弟被抓的消息,心里还有些忐忑,担心自己露了底。可现在看崔行舟的脸色如常,并不像东窗事发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道:“你这几日不回府,我想你,特意过来见你,走得自然急了些。”
以前崔行舟听了这话,脸上总是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可是今日他倒也在笑,就是笑意未及眼底,神色不动,微微挑眉道:“爱妃如此用心,当真要本王感动。”
听完了这话,眠棠不禁抬头深看了他一眼。崔行舟替她倒了杯茶,说道:“怎么了?”
眠棠不敢说今日的王爷感觉怪怪的,便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我镖局的几个伙计刚才好像是被兵司的人拿去了。他们的亲眷在家里哭得慌了神,正巧被我赶上,便央求我来打听打听,他们到底犯了何事。”
崔行舟仿佛在打量一个陌生人一般,一直不动声色地看着眠棠。
美人虽然有孕在身,却依旧光洁白嫩的面庞,倩俏瘦削的肩膀,婀娜若折柳,说她曾经是悍匪的头子,真是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能叫人信服。
可是这几日调查出的仰山的陈年往事点点滴滴,逐渐形成脉络,被堆出个形状,崔行舟心里再怎么不愿意相信,也只能承认,自己玩了一辈子鹰,却叫鹰啄了眼睛,瞎到家了。
自己的枕边人就是仰山的悍匪陆文。
此时此刻,他还真应该抱拳喊一声:“陆大当家的真是好手段,竟然潜在他身边这么久!”
原先他还想说服自己,眠棠毕竟伤了头,全然不记得前尘往事了。
可是那四个兄弟分明都曾是她在仰山上的左膀右臂,她若不记得前尘往事,又怎么会这么拼死维护那四个匪徒呢?
崔行舟这几日,心一时在火山上炙烤,一时在冰川里下沉,被欺骗的愤怒填满了胸膛,以至于连自己的府宅都不能回。
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怕他忍不住一失手掐死这满嘴谎话连篇的。
就好像现在,看着那一截细白的脖颈,崔行舟真想捏握着问,这般欺瞒着他,可觉得心里得意?
现在听眠棠问起那仰山四个悍匪的情况时,崔行舟倒是尽量压住火,慢慢开口道:“哦,竟有此事?莫如,去下面去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如整个人都懵的,心道:那四个不是王爷立在刑房隔壁,亲自兼听的吗?怎么现在又装作不知道了?
不过他不敢多言,王爷吩咐了,他便去走一走样子。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后,回来禀报道:“启禀王爷,有人举报这四个兄弟曾经通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