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陆文的那个枕边人却失忆了,不然定然能从柳小娘子的嘴里套出话来。
想到暗卫禀报的柳娘子今天在街上将那个子瑜骂得狗血喷头的事情,崔行舟倒是有些淡淡的遗憾……
这时,太妃看了看心不在焉的儿子,又看了看廉苪兰,笑了笑道:“行舟,你平日里忙得不见人影,今儿总算是得了空。我们几个老婆子聊天,你们也不爱听。去!陪着你的表妹苪兰去别院里走走。我今天进来时,觉得那花开得不错……”
母亲开口,崔行舟自然从命,只领着小厮还有一干随从,邀约表妹一同欣赏院子。
廉苪兰看着淮阳王温笑俊逸的样子,心里也是一荡,便与表哥相隔一步,一起入院欣赏月下昙花。
自从上次送去蟹黄包后,廉苪兰又几次去军营给表哥送吃食。
有那么一两次,她在表哥的营帐桌上发现了成套的餐盒子,只是里面的菜色并不像酒店里的式样。
她让丫鬟怜香去套莫如的话,可是莫如这小子却是个嘴严机灵的。怜香无论怎么套话都说得滴水不露。
可是莫如不说,倒叫廉苪兰越发笃定,这餐盒子大约是灵泉镇北街上的那个外宅子送来的。
怜香听了小姐的断言,气得不行,直骂那个柳娘子到底是匪窝里伺候过男人,心思细腻,知道淮阳王醉心公事,便拿着吃喝来撩拨。
母亲楚廉氏也气得直拍桌子,非要跟太妃姐姐挑明了外甥做的荒唐事不可!
廉苪兰听了怜香的话,冷笑不语,只觉得这北街上的小娘子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只是不知她那万千撩人的本事,能不能让淮阳王色令智昏,带了她这个名节受损的外室入了王府的门槛。
答案自是不能。表哥是做事最周正的,岂会公然与人这样私德有亏的话柄?
她虽然心下不舒服,却并不想跟表哥闹。毕竟她送餐的体贴,似乎终于让王爷软下了心肠。
父亲递交的“家书”也有了回音,廉家的几个子侄都被安排上了不错的差使。
别人可能不知,跟淮阳王这般的男子,用硬招式是无用的,否则你越是想让他做什么,反而适得其反。倒不如温柔以待,徐徐图之。
廉苪兰觉得自己还没嫁入王府,就算王爷宠爱外室,她也不好开口管。同时也劝服住了母亲万万不可出了昏招,妄自去管束王爷!
楚廉氏向来听女儿的,自然强自忍耐,不去捅漏王爷养外室的事情。
不过她郑重地提醒着女儿,虽然他俩已经定了亲事,按理不必太过主动行什么勾引之事,但是在王爷面前也别太拘谨了,失了女人该有的妩媚,倒衬得外面的野花分外香甜了。
廉苪兰懂得母亲的意思,可是她身为名门闺秀,就算有心跟表哥亲近也要注意分寸不是?
难得今日太妃有心,安排她与表哥一起月下散步,她羞怯了一会,终于开口说道:“表哥,我这几日写了首诗,可是总是填不好韵脚,不知表哥可否有空,替我润色一番。”
崔行舟看着表妹从袖口里掏出的一张信笺,挑了挑眉,伸手接过。
展开一看时,他才发现这是一首大胆表述相思衷肠的诗,无论用词还是韵脚,都妥帖到位,加之表妹清丽娟秀的笔迹,更是让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
只可惜,崔行舟早就过了花前月下与姑娘互送情诗的青葱年岁。他如今满脑子的刀光剑影,筹谋算计。闲暇时,倒是说些漫无目的的话比较放松。
这也是他爱跟赵泉这样满嘴胡话的散人相交的缘故。
所以王爷看着这表露心迹的情诗,还要费心斟酌着该如何酬谢表妹的一番心意,心内其实是有些发烦的,倒是觉得廉苪兰为何不能安静地跟他散一会步,白白辜负了这月下的昙花?
是以淮阳王捏了这纸,拖延时间又慢慢看了一遍,这才含笑抬头,夸赞起表妹的好文思,在他见过的女子里,无人能及。
廉苪兰被崔行舟说得脸红,只含笑着道:“在表哥面前班门弄斧了,谁人不知表哥你当年入场科考,乃是内定的状元。若是不是先帝撤了考卷。你原该是那一年的状元郎才对。还有……”
崔行舟微微一笑,打断了廉苪兰的恭维道:“那是本王年少时的荒唐事,与人打赌,意气争胜,便去匿名科考。先帝英明,说世家王侯子弟,何须占了寒门子的龙门,斥责了本王一通便撤了考卷。而本王回府后,还被父亲狠狠抽打了一番。现在回想起,还自汗颜,感念先帝宽慈……这等年少无状的事情,表妹还是不要再提了。”
廉苪兰连忙向表哥赔了不是,崔行舟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表妹失言,然后这对未婚夫妻便再没有话了,只继续一前一后月下同行。
在廉苪兰看来,自己拿出情诗后,表哥原是现场作诗,回赠一首,互表情谊才对。
谁想到,他只干巴巴赞许了几句后,又头也不回地散步去。
月下的小儿女是有了,可怎么也情长不起来。
廉小姐不禁也有些落寞惘然,望着前面表哥挺拔的身影,只默默跟在后面,顺着小径游走了一圈。
然后表兄妹便互相道别,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廉苪兰特意早起,想着表哥有晨起练功的习惯,想在园子里偶遇一下。
可到了早饭的时候,都没有见到表哥。听下人们说,青州起了骚乱,据说叛贼的头子被刺,就怀疑起万岁招安的诚信,竟然举兵前来迎接反贼陆安回转仰山。
一时间青州城里乱得很,须得眞州派兵排查乡野,维持秩序。王爷天不亮,就带着人回转了眞州了。
而太妃她们则在远离纷乱的映日彩湖边游玩了两日,才也回了眞州。
青州诏安的大好局面,被突如其来的刺客搅和得七零八落,石义宽不禁大为光火。好在那位陆文是个识大体的,才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就慷慨地表示他相信石总兵的诚信,不会改变归附朝廷的心意。
而关于那刺客,盘查多日不见踪影后,青州终于解禁放行。
眠棠跟着人群涌动,出了青州的城门子时,心情是无比舒爽的,心里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山拜佛,给那刺客点一柱高香。
原来青州实施白日宵禁后,规定出租外地人家的房屋一律由房主收回报备,外乡人无论贵贱,都需集中在城里的客栈接受排查。
这样一来,在青州租住宅院的富贵人家,不得不搬到各处客栈接受排查。眠棠看着一辆辆驶入客栈大院的马车直冒精光,好似看到了一车车的肥羊。
虽然她没能进入那诗画茶会,但是许多的文墨大家,好巧不巧地入了客栈里,而且限制了自由,不得随意出去,众人都是无聊得很。
于是乎,她灵机一动,将陈先生的画作挂在客栈大堂里供人欣赏。
结果被几个厉害的行家看出了门道。
因为宵禁封锁道路无法出街的书画雅人们,这下倒是找到了营生,在客栈大厅里拼了几张桌子,挥毫泼墨,与恨笔居士以画会友。
眠棠不怎么爱读书,胸腹的笔墨不算丰盈,但是当时也感受到了书香挥墨的浓烈气氛,整个人都觉得高雅了很多,更有心为这客舍诗画茶会增色添彩。
最后。柳眠棠精心打扮,高砌云鬓,朱唇一点殷红,一身飘逸白裙裹身,亲自奉上了装在锦盒子里的那两个镇店之宝的盘子从楼梯上款款而下时,都让众人看呆了。
试想下,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佳人,表情圣洁庄重地捧着的物件,哪怕是碗臭豆腐,也会显得留香回味无穷啊!
第27章
一时间,这两个盘子被几个富户争相出价,一路水涨船高,竟然一共卖出了二百三十两银子的高价。
还有许多没定到的贵人心存了遗憾,便给眠棠留了定钱,准备日后派人去眞州拿货。
“玉烧瓷坊”的名号,也算是在青州地面儿打响了。摸着百两银票子,眠棠觉得刺客大人在上,再多烧几柱高香,也是应当应分的。
只是怀揣大额银票子,如何平安返回眞州又成了问题。
眠棠的意思要去当地的镖局雇人护送,可是李妈妈却坚持说她们这一路定然平安,不必白花那银子。
眠棠却觉得李妈妈不知江湖险恶。有些银子是不能省的。
她的外祖家是开镖局的,她自然也知道盗匪们拦路抢劫的各种法子。如今她富得流油,若是自己是盗匪,都忍不住想要劫一劫呢!
于是不顾李妈妈的劝阻,眠棠又在镖局用十两银子挂了趟短镖。让两个孔武有力的武夫护送着她们一路渡江坐车回转了眞州。
当崔行舟料理公事之余,跑到北镇宅院吃个午饭时,一进门就发现往日早早在门口相迎的柳娘子这次却不见了影儿。
他用目光询问迎出来的李妈妈,李妈妈无奈地朝着紧闭的屋门指了指,低声道:“从今天早上起,去银铺子兑了银票后就是这样了,连吃饭都不出屋!”
崔行舟眉毛一挑,大步朝着那屋子迈去,伸手一推,门竟然上了门闩。淮阳王觉得里面的小娘子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正要伸脚去踹时,里面的柳娘子问:“谁在门外?”
崔行舟短促地说了声:“我……”
下一刻,门闩启开,从门缝里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拽着崔行舟便进了屋。
只见这柳娘子穿着长裤短衫,长发用几根簪子简单盘起,额头上都是汗,手里竟然还拿了副短锹。
崔九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然后又问:“你在干什么?”
眠棠此时累得两条胳膊酸痛,正是愁着该何以为继时,恰逢官人回来,可算是遇到了救星。
她谨慎地关好了房门后,就拉着他入了内室,指了指挪开了木床的位置道:“我要在这里挖个深洞藏钱,夫君你回来的正好,帮我继续挖吧!”
崔行舟看了看挖到了一半的浅坑,又看了看床上码放整齐的银锭小山,淡淡说道:“你应该知道,把银子存在银铺子里会有利钱吧?若是埋在床下,废气力不说,可是半分利钱都没有的。”
眠棠走到床前,温柔地抚摸了下光闪闪的银锭子,然后笑吟吟道:“我将钱银分作三分,一份存在银铺子里生利钱,一份拿到店铺里准备做本钱,进些精致好货。而这一份乃是防备万一的保命钱,自然要埋得保靠些,虽然说这天下太平,可若有个万一,兵荒马乱时,银铺子的老板也卷了家底跑路了,拿着银票子可换不来炊饼吃啊……夫君,快些!赶紧帮我挖!”
也是青州的动乱让眠棠警醒,觉得凡事还是留了后手比较好,这才动了埋银子的心思,于是干脆连家里的婆子也不用帮忙,自己动起手来。
崔行舟在军营里劳累了半日,可不是来当苦力的,怎么会因为柳娘子的指使就去挖坑胡闹?
于是他也不搭言,只拿了自带的书卷,将床上的银子扒拉到一旁,长腿一架,径自半躺着看起书来。
眠棠见夫君不动,也不在意。这等埋银子的事儿,只有乡间的土财主才干得出,让夫君做的确有辱斯文。
幸好她歇了一会,受伤的手腕又有气力,于是干脆不打扰夫君用功,只挥动短锹又继续干了起来。
崔行舟看了一会书,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那挥舞短锹的女子。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这女子失忆,可是爱财如命的本性不改。
想当初从水里将重伤的她捞起时,这女子不光绑在腰间的包裹里有装着些许首饰的妆匣,那麻绳缠绑的鞋底子里居然还有油纸封蜡包裹的银票子。
看上去,倒是符合她这狡兔三窟的藏钱法子。
崔行舟不是土匪,救下人后,便命人将这女子身上的财务放在了她的床边褥子下。
想起她醒来能动的一件事就是翻找东西,淮阳王百无聊赖地勾了勾嘴角。
这屋内的土在垫地基时都是夯实过的,很坚硬结实。柳眠棠的手腕当初受了重伤,日常端碗都有些吃力,更何况做这等事情。
不一会,只见她纤细的手臂微微发抖,只紧闭着嘴唇,一小锹一小锹地挖,大粒的汗珠,从光洁的额头上滚下,一路欢快流淌,顺着细白的脖颈钻入松垮的衣领子里便不见了……
崔行舟不自觉地喉结上下颤动了一下,又将目光移向了书本。
屋内并不安静,干粗活的柳娘子气力有些接续不上,累得气喘吁吁。
也许是被柳娘子的声音搅闹得不能心静看书,崔九闭眼忍了又忍,突然腾地起身,脱掉了自己的外衫,将衣摆掖好,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柳娘子手里的短锹,挥动手臂,挖凿了起来。
男人的气力原本就比女子大,所以崔行舟没几下子,就将那深坑挖好了,然后又将短锹塞回到眠棠的手里,然后语调温柔地问:“够了吗?”
眠棠还沉浸在夫君好能干的甜蜜里,立刻乖巧点头道:“够了,以后就算再多埋些银子也够呢!”
可惜她话还没有说完,崔九已经扔甩了铁铲,大步流星地推门出去了。
柳眠棠无奈地摇了摇头,夫君书生气质太重,自然觉得这些个琐事厌烦,以后藏钱,还是她自己来好了。
那天中午,李妈妈烧了鲈鱼,还有一只肥得流油的板鸭,就连配汤里都是整只的大虾。
如今瓷坊的买卖开张了,北街宅院的饭桌也陡然阔绰了起来,再不见镇宅子的萝卜干。
吃饭时,眠棠想起了自己给街坊们买的青州特产,便跟崔行舟说:“夫君,一会吃完了饭,莫忘了跟我去街坊家挨个走一走,我们毕竟出了远门,带些特产分发一下,也算是聊表心意,酬谢了街坊们这些日子来的照顾。”
经过了挖洞埋钱的俗事后,淮阳王的容忍度似乎又隐隐提升了一层,听了眠棠这等无力的要求,看了她一眼后,居然没有反驳。
于是午饭后,趁着街坊们都回家吃饭的功夫,李妈妈拎提着装配好特产的篮子,跟在崔九“夫妇”的身后,挨家挨户地送起手信来。
北街此时沐浴在初夏的旭日里,各家各户的院墙延伸出各色烂漫的花朵,映得院墙影绰纷纷。
眠棠穿着新裁剪的薄裙,梳着时兴的坠马云鬓,俏生生地立在一身儒衫文雅的男子身旁,一脸温柔地与街坊们打着招呼。当真是伉俪的夫妻,人间的仙侣。
这一幕夏日恩爱图映在街口马车里的芸娘眼中,却是有些着刺眼了。
而芸娘身旁的小丫鬟画屏失声低叫道:“小姐,她……她竟然还活着!”
芸娘一向温婉的脸儿此刻面罩寒霜,同样低声道:“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