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行舟当然不会去折腾眠棠了。他这次打定主意要娶她。自然要过了陆家家人那一关。明日里陆家人都在,那他自然也要跟去。
这么想罢,崔行舟吃完饭,便去看了看眠棠,只是她的房门插了门闩,怎么推也推不开。
崔行舟怕吵醒她,便又转身回到卧房里去了。
第二日,卯时初刻,眠棠就醒了。
她现在住在临州,若是赶到西州陆府,路上还得花点时间,所以要早一些梳洗打扮。
她知道今日乃是陆青瑛的定亲礼,也不想抢了表妹的风头,只穿了一件淡烟色的长裙,在头顶梳了个高椎髻,简单地戴了两只玉花儿簪子固定一下。至于脸妆,也不过是薄薄打了粉,在唇上略点了下胭脂。
二舅舅家今天跟苏家定亲,弄得很是大张旗鼓,她知道二舅舅要面子,也备了厚礼给表妹。
等她梳洗打扮好了,出门时,才发现崔行舟也准备妥当,头戴玉冠,鬓边垂下透着金线的飘逸冠带,一身月白长衫,袖口缀着行云追月的纹路,很是雅致,他乃是宽肩细腰的身材,加上腿长,脚蹬着白鹿皮长靴往那里一站,标杆般笔直挺立,让人忽视不得。
就连他手上拄着一根玉质的拐杖,也添了别样的儒雅斯文气息。
眠棠咬了咬嘴唇,不再看他,低头问:“您要走了?请王爷走好……”
崔行舟板着脸看她撵自己。她说得倒好,只说以后不嫁人,可看看她的样子,稍微打扮一下,便唇红齿白,明眸照人,怎么都藏不住,世间的男子除非都心盲眼瞎了,才能任着这等姿色不嫁人。
想到这,他慢悠悠道:“我跟你一起去陆家。你若怕你外祖父说,就坐自己的马车,我的马车跟在你后面便好……”
眠棠这才察觉,他要跟着自己回陆家,于是紧声问:“王爷也跟去是要干嘛?”
崔行舟道:“我昨日跟你说的,感情儿你都没放在心底,不是说了吗,要娶你,自然得去陆家提亲。”
眠棠恼了:“我不是也说了此生绝不做妾,你提什么提?若是气坏了我外祖父,管你什么王爷,看我不跟你拼命!”
崔行舟倒是习惯了眠棠时不时露一露原形,便拉着小泼妇的手,镇定道:“我刚从西北回来,还没跟家里头说,不过母亲向来听我的,崔家的长辈也管不到我,待我跟你外祖父提了亲,再跟他商定三媒六聘过礼的事情。李光才也会替我们将婚书准备好,待定了亲,你跟我回眞州禀过母亲,再举行大礼。”
他说得郑重,全然不管身旁的莫如和李妈妈全都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眠棠虽然没有张嘴,可也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盯着他道:“你……疯啦!”
崔行舟微微一笑:“你走了以后,倒是疯了一阵子,不过最近倒是清明了些。好了,时辰不早了,快些赶路吧。”
说完,他想上马车,可是眠棠却死死拉着他的手道:“王爷!我是罪人之后,我哥哥还在流放中!这些都是更改不了的事实。您如今是护国有功的西北大帅,更是世袭的异姓王,就算您不畏世人的眼光,执意要娶一个有污点的女人,可您的母族家人却会因为这门亲事蒙羞!到时候,您便要日日处在烦扰中,再恩爱的感情,也要被消磨殆尽……眠棠有自知之明,也不想嫁您为妻,承蒙王爷的错爱,还请王爷早些回去吧!”
其实,眠棠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也是崔行舟先前一直犹豫的主要原因。可是现在,这些话从眠棠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便显得句句都那么刺耳不中听了。
现如今,在崔行舟看来,她出身不好,倒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了。反正他天生就是个迎难而上的人。
别人不敢征讨西北的蛮族,他敢;别人不敢娶的女人,他也敢!
所以听了眠棠的话,他还是那一句:“不是说了吗?以后的事情全都交给我,保证让你风光进了我崔家的门就是了……与你长辈第一次见面,礼太重,显得不合时宜。我给你外祖父备了老参和鹿茸酒,另外还有一对手玩玉核桃。给你两个舅舅也备了礼,你看可好?”
眠棠如今是确定崔行舟是真疯了,只能无奈地冲着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快劝劝你的主子啊!”
李妈妈的脑袋一耷拉,假装没听见。她虽然是个爱说教的婆子,可是也分人!让她去劝自家的小王爷?当她在王府吃了几十年的盐都白吃了不成?
崔行舟看眠棠都拉扯上了李妈妈,也是有些想笑,便拉着她一把抱起,一并上了他的马车,然后跟车夫道:“催马赶路!”
去西州的路途不算远,但也不算很近。
在这一路上,柳眠棠搞清楚了,崔行舟的确是要娶她,甚至没有问她就已经着手安排上了。
而崔行舟也搞清楚了,柳眠棠是真的不想嫁给她。她当初被他骗了身骗了心,失去的,要是要不回来了,但是不想再跟大骗子过一辈子。
等搞清楚这点后,崔行舟是真的生气了,一双俊目狠狠地盯着柳眠棠看,柳眠棠咬着嘴唇,别过头不看他,直到马车快要入城了,才问:“王爷,让我下车,然后您自回转去吧。”
崔行舟冷冷道:“柳眠棠,想什么呢?你已经是我的女人,却不嫁给我,是想着让我跪下给你认错?”
柳眠棠被他闹了一早上,原本昨夜就没睡好的头也痛了起来,此时上来劲儿了,只闭眼恹恹靠在了车厢上。
崔行舟知道她犯头痛的老毛病,失忆过的人,脑子总是时不时要闹一下的。
于是他连忙将她扯进怀里,娴熟地用长指按摩她的头穴。他这些按摩技艺,当初是跟赵泉学来的,按摩得很是精准有力道,眠棠的头痛略微舒缓了些。
崔行舟这才得空缓声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憋着气,可你走了这么久,我都寝食难安,这惩罚也算是惩罚过了。你不嫁倒是解气,可是家里的老人该怎么想?你外祖父都这么大了,难道不想看你披嫁衣风光大嫁的那一天?你倒好,立了个女户,还要一辈子不嫁人,你说给你外祖父听了吗?看你外祖父不先被你气死!”
其实眠棠也知道崔行舟说得有道理。
可是崔行舟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吗?他满嘴的谎话,说不定骗了自己,又来骗自己的家人,她可不想让老人家被这个位高权重的大骗子给忽悠得晃了心神!
眼看着城门口就要到了,她得先下了他的马车,不然男女共处一辆马车,让家人看见,可真就说不清楚了。
第70章
除了大舅舅外,崔行舟是第一次见陆家的其他人。他想在眠棠的外祖父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便让眠棠回到了她的马车上。
然后崔行舟也不管眠棠,只让马车夫扬鞭子先去了陆家。
眠棠拦不住他,只能让自己的车夫也快些,可还是比崔行舟双轴大轮子的马车慢了些。
等她到了陆府门前时,正看见崔行舟跟大舅舅,还有几个表哥表弟立在一侧“寒暄”呢。
今日因为只是定亲,并没有通知亲朋好友,来的也都是陆家至亲之人,无非做个见证,看着陆苏两家签下婚书,再商讨着过礼的事宜。
骤然看见一辆甚是华贵的马车停在门前,陆家人也甚是错愕。
陆家二爷今日是准岳丈的身份,自然要拿着深沉,陪着老太爷等候在厅堂里。所以门口也只有苏家大爷候着,准备等苏家的长辈来,迎接过礼一类。
结果等来等去,苏家的车马未到,却等来了这么不知来头的一辆,等淮阳王拄着拐下来时,陆羡都看傻眼了。
顾不得礼节,只小跑地来到了崔行舟的面前,小声道:“王……王爷,我们府上今日有要事,您……若兴师问罪,还是什么的能不能……能不能缓一缓?”
陆羡心里有鬼,看见淮阳王总是疑心外甥女东窗事发,眼看着崔行舟下来,只想拦一拦他,免得冲散了二弟好不容易盼来的亲事。
崔行舟方才也把眠棠的话放在心底了。她说了,今日是她表妹成婚,莫要喧宾夺主,不让他来。
来是一定要来的!不过他的确不宜今日提亲。总要给老人家留个好印象,再徐徐提之,自然水到渠成。
于是他崔行舟也学了眠棠的样子,低声道:“眠棠跟我说了,您府上有喜事。所以还请陆先生莫要声张,就跟别人说我是您的一位故交好了。”
陆羡一听,闹不清楚这位王爷今日来是准备摆什么龙门阵,只能呆呆看着王爷“啊”了一声。
就在这时,几个小辈过来,好奇打量着淮阳王,一时咬不准这位满身贵气的公子是谁。
崔行舟倒是不见外地抢先道:“陆先生,还请麻烦介绍下,这几位公子可是贵府上的?”
陆羡又“啊”了一声,点数着几个小辈,挨个给淮阳王介绍。
所以当眠棠总算赶到时,崔行舟已经熟稔地跟她的表兄表弟们呼朋唤友了。
等眠棠闹清楚崔行舟充起了大舅舅的忘年交来,便暗暗用眼睛瞟淮阳王,示意着他快些离开。可是崔行舟只当看不见,吩咐侍从将带来的礼物搬下来,送入府里去。
等崔行舟跟着陆羡一路来到了厅堂时,便先给端坐主位的老人家问安。
他如今顶的是崔九的名头,眠棠不好贸然开口撵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外祖父寒暄,还被客气地让了位置。
陆羡跟父亲一般,江湖中人,爱结交三教九流,所以有个把忘年朋友来投奔是在正常不过了。
只是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竟然说不好是干什么。说他是贵气逼人的纨绔,可照比先前那位镇南侯,可英武干练多了。
说他也是江湖中人吧,手上虽有拿握刀枪的薄茧,却少了江湖粗人不拘小节的豪气。
陆武上下打量了一番,虽然一时看不透这位崔公子,却不得不承认,这位可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而一旁马上就要定亲的陆青瑛也看直了眼——世间还有这般英俊的男子,只可惜……他是个瘸子。
不过这一点缺憾,很快也让人有些视而不见了。
崔行舟跟老爷子寒暄后,便命人呈上了见面礼,别的不提,只那一对玉核桃,那雕工精细,竟然是和田黄玉雕琢而成。有道是“玉以干黄为上,羊脂次之”。
这若是在前朝,黄玉压根不许流传民间,乃皇家御贡之物呢!可今世虽然不禁了,但这玉料太稀罕,民间流传得也不多,就算有也无非是玉蝉吊坠一类的小件,哪有这么大的一对核桃啊!
陆家的男人们押解镖物前都要估价,自然也见识过不少珍宝,可是像这样干黄颜色,透着温润质地的玉料,不说价值连城,却也不可估量!
陆青瑛听父亲小声跟母亲解释了那一对黄玉核桃的贵重后,再看向崔行舟,觉得这位大伯的忘年交崔公子,又英俊了几分。只恨自己竟然早早跟苏家定了亲,也不知这位崔公子成亲了没有?
一时间,陆府上下都在纳闷:这位崔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竟然随随便便就拿了这么名贵的玉石送人?
而眠棠正跟表姐们坐在一处,虽然头疼,但不好伸手揉头穴。可她真想扯了崔九问:这叫礼不太重?
陆武也觉得贸然收下这礼不妥,连忙道:“陆公子,不过是登门拜客,我们陆家自好酒好肉招待便是,何必出此大礼,还请快些收回,老朽是万万接不得的?”
崔行舟微微一笑道:“家母喜欢收集这些个,家里的东西多,只不过随便挑拣一样出来,还怕老太爷嫌弃呢,我曾受了陆先生的恩情,得了陆家的一样宝贝,便是金山银山也当舍得。”
听他说这话,陆慕忍不住问:“大哥给了你什么宝贝?”
而陆羡倒知道王爷的话里指什么,连忙先推脱道:“哪里!我可从未曾许过……”
眠棠外甥女跟这位王爷私相授受,哪有经过他这个长辈的同意了?这个锅,他可不背!
就在这时,苏家定亲的人马终于上门了,门房急急来报,一时间陆家人也无暇问崔行舟到底得了陆家的什么,便去迎接苏家人了。
陆家定亲,崔行舟无甚兴趣,便先跟陆羡打了招呼,自去陆家花园走一走。陆羡要代表老太爷迎接苏家人,一会还要陪酒,一时也关顾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侍从往花园子处溜达,就被二弟给拉拽走了
眠棠现在看淮阳王,跟个随时能被点着的炮仗一般,自然不放心他在外祖父家里瞎溜达。
她是外姓人,跟苏家人在门口打过招呼,充一充场面后,便可从容撤退,就算不陪席也无所谓。
不过,赶在陆家人回神前,将崔行舟带走才是真的!
崔行舟看着眠棠一路鬼祟看人,见无旁人才走过来撵人的样子,一时感慨道:“我是来提亲的,不知为何,竟有偷人闺女的感觉……”
眠棠可不想跟他乱扯,小声道:“时候不早了,王爷快回去吧。”
崔行舟反手拉着她的,道:“我是得回去,等一会你外祖父得了空子,我与他说完,便跟你回去……既然偷人闺女,便一不做二不休了,你且陪陪我,免得我乱闯园子。”
可就在这时,穿来了一阵咳嗽声,眠棠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外祖父正阴沉着脸,看着崔行舟拉她的手。
眠棠连忙将崔行舟的手甩开,冲着外祖父道:“……崔公子迷路了,我给他引引……”
陆武看了一辈子人,就方才崔行舟看眠棠的样子,哪里像刚认识的?
再加上这位公子姓崔……陆武的脸更加阴沉道:“请崔公子到老朽的书房里聊一聊。”
崔行舟倒是点头应允,跟在了陆武的身后去了书房。而眠棠已经恨不得立刻来一场地震,免得崔行舟那厮气死外祖父。
她扭头问李妈妈:“你们王府里就没人能管王爷?他这般天马行空的行事,也不怕气死他母亲?”眠棠觉得总得先知道崔行舟怕谁,才好勒住这疯王爷的缰绳。
李妈妈老老实实道:“原先倒是有……可是老王爷早几年就过世了……”
眠棠不相信地问:“那太妃呢……对了,他不是有个定过婚的表妹吗?他的姨妈就让他这么轻巧地解了婚书?就……就不管管他?”
李妈妈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些明白眠棠这么急的原因,但也老实交待了实底儿:“王爷平时倒是听太妃的话,但是他是拿惯了主意的人,若是打定了主意,太妃也难撼动……至于廉小姐……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王爷可不是个肯轻易回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