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匆匆鼓起勇气道:“厉总,我觉得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误会?”
“我很感谢您为我做的事,我也很想解除这个恶心的阵,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用我自己来交换。”大约是听到了某个极为不舒服的词,后视镜中厉承泽的脸上越来越阴沉,顾匆匆手拉着车门,不去看,一口气说下去,“昨晚的事情,我很抱歉,可是我也受伤了,不是吗?更何况,今天中午——而且,我是女生,说起吃亏,真算起来的话……我不是要和您计算这个,我是想说,其实我们都不吃亏。我以后不会再去您那边兼职,您也不必再为我的事费心。这些钱是我所有的积蓄,加上没有支付的工资,应该还欠您三百,我会下周三之前给您。以后,我们就不必见面了。”
她一鼓作气说完,然后哗啦一下拉开了车门。
黄昏的风吹进来,她刚刚探身,就感觉面前覆盖了一个浓厚的阴影。
厉承泽已站在车门前,他向她伸出手去,轻轻一推,她跌落回宽大的后座。
“看来,我们之间的确还有点误会。”
他坐了进来,关上了车门。
“你真的要算账吗?”他问。
他低下头,如同捉住一只狡猾的猫一样,轻易捉住了顾匆匆。
顾匆匆:“你再这样我就要叫人了。”
“你叫吧。”他说,那一双眼睛突然变成了让人惊惧的竖瞳,他看着她的嘴唇,她忽然便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嗓子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外面的世界仿佛无限缥缈,所有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很多人都说,我们是睚眦必报的动物。”他眼底的情绪让她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他低头,轻易吻住他想要的:“说得很对。”
顾匆匆脑子嗡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突然打开。
然后她看见了一片苍茫的雪山。
巍峨磅礴,蔓延千里。
她仿佛站在云端,又仿佛伫立山巅,这是旁观者的视觉。
她看见了一个少女,背着简陋的竹篓,身上穿着弄脏的兽皮,她爬了很久,连额间都是汗,那些汗和水汽迅速凝结成霜。
少女呼了口气,抬头看仍不见顶的山巅,说:“真要死,怎么这么高。”
她的声音这样熟悉,她抬起头的一瞬间,顾匆匆瞳孔缩小,屏住了呼吸。
那是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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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少女在山路上疲惫不堪, 她的眼睛越发亮, 高冷和缺氧并没有阻止她的脚步。
当她终于到达最高的山巅之时, 面前是看不见尽头的雪。
她取下了眼睛上的薄纱, 那是一双何其明亮的眼睛。
她很饿。很冷。
也很生气。
荒芜的山顶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醴泉、瑶池不过是说书人虚构的传说。
手上只有最后一块干粮, 她从怀里取出来,迅速变得冰冷。
僵硬的手没有拿住, 咚的一声跌了下去。
少女扑倒悬崖旁,眼前只有一片白雾。
她气恼扔下一块石头。
~
第一块馒头砸在了沉睡的厉承泽头上, 他以半人半蛇的形态醒了过来。
馒头带着人世间的烟火气,是幼时母亲曾为他做过的东西。
他张嘴咬了一口。
上面还有人族的气息, 纯净甘美, 这是非常鲜美的灵魂才会有的味道, 他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想要更多,也许有什么美味正要从上面砸下来。
但是迎接他的是一块硕大的石头。
砰的一声,他没有昏过去, 但脑袋迅速肿了。
他一只眼睛肿了。
透过山石的嶙峋,他隐隐看到了云层上, 昆仑山上那个不自量力的修行弟子又在装逼御~剑。
他不由自主将身体蜷缩了一下,这个样子着实难看。
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山巅上一个清丽的少女在叫:“仙人?你们是仙人吗?等一等——”
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自然不会理会一个普通人的呼唤。
“仙人!小女子有事相求——”
回答她的是更猛烈的山风。
厉承泽想这个人真傻,竟去求那些无情无义的人。
那姑娘果然傻。
她在呼声中,眼看那些人就要离去,竟然直接冲到悬崖, 向着那些修士离开的方向,直接一跃而下。
这是……用自己的命来赌么?
厉承泽咽了口口水,最好落过来一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少女以难以估算的速度迅速落下,只要再一点就会掉下来,虽然远了点,但应该也能慢慢拖过来。
就在将要落地的时候,一道白光闪过,然后一个全身青衫的少年修士踏剑而来,轻易接住了将要坠地的少女。
他们缓缓自半山落下。
“你们是仙人吗?”她的声音颤抖,但仍然流畅,原来也并不是不怕,“我的父亲病重,需要一颗瑶池的莲子——”
那个修士中他最看不顺眼的青衣少年回答:“瑶池已毁,醴泉已干,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个青衣小子没说谎,他父亲沉睡前亲手毁了这一切。
少女伸手捉住少年的袖口央求:“我父亲就快要死掉了——或者求您给我一颗仙丹。”
少年的容颜清雅出尘,淡淡回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难以强求。”
少女有一头栗子皮颜色的头发,在最醒目的阳光下散发出不动声色的红,她死死抓~住少年的袖子:“你要是不给,我不会让你走的。”
厉承泽想这人真是蠢啊。
便是他都看出,那个修士能来救她已是极限,更逞论其他。
半空有缥缈的铃音。
果然,少年面无表情挥剑,少女抓~住的袖袍就掉了下来。她从数米的高空摔倒了地上。
而那修仙少年早已没有了踪影。
这样的高度摔不死人。
可惜。
厉承泽打了个哈欠,缓缓化成蛇形,他的脸伤了,自然不喜欢这个样子被别人看见,就算是死人也一样,他厌恶别人那种看怪物一样看他的目光。
这片小小的封印之地,虽然落着雪花,但实际并不冷。
他有足够的力气和时间慢慢爬过去,他一边爬一片盘算,这样的温度的话,先吞噬了她的灵魂,如果味道不难吃,倒也可以吃了,只是这个天气,应该放不了几天,还要抓紧时间。
之前他还从没吃过人。
听说吃人可以极大增进功力,那么说不定还能突破封印,这个地方呆得太无聊了。
他缓缓爬过去的时候,那个少女还躺在雪堆里,不知道是不是昏了。
她的身体很温暖,他触碰到一瞬间,鳞片不由一颤。气息非常鲜美,和那馒头上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他迟疑了一下,先暂时收回牙,缓缓爬过去,肚子更温暖,再向上,她的心跳和温度让他感到陌生而又熟悉,他停下来,盘坐在她心口,然后微微低头,看她的脸。
好~嫩的脸。
就像三月的桃花,新生的竹叶。
刚刚融化的冰,破茧的蝶。
很好看。
真好看。
他看得怔怔,就在这时,那双阖上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明亮的眼睛。
她嘴角挂着笑,反手就按住他的七寸,灵敏将他压在了雪地上。
“抓到了!哈哈。”
“竟然还有条蛇。”她咽了口口水,上下打量它。
他被扣住了七寸,动弹不得,心中大为后悔。
少女又看了看他头顶的包:“肿了啊?”
然后她想了想,抓着它拖回到山脚下,风小了些,她捡了个平整点的地方坐下。
莫不是看他受伤,要帮他包扎,真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啊,他想,如此,便原谅她之前扔石头的无礼吧。
她伸手在地上摸,摸出一块石头,在它头上比划了一下,又咽了口口水。
“就是太瘦了,先砸一下,砸肿了肉多。”
年少无知.厉.天真无邪.承.目瞪口呆.泽:……
不得不说,能独自一人到昆仑山寻药的必不是一般人,在他显露人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接受了他自称身为蛇仙的身份。
还非常殷勤扯下一溜布帮他包扎头上第二个包。
“所以,大仙你平时也是这样?”她微红又故作镇定的上下扫了一眼他光洁的胸膛,然后没继续看下去。
厉承泽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目光还是让他的脸红了。虽然他父亲不让他再动法术,但他还是伸手掐了个诀,将一旁的蛇蜕变成了衣衫穿到了身上。
少女自称顾家晴娘,是为了病重的父亲前来寻药。
空气仿佛静谧,顾匆匆呆呆看着识海中这一切。
封闭的车中气息纠葛,却不知谁是谁的,顾匆匆的心口某一个地方仿佛真的坐着一条蛇,让她呼吸艰难,而身前的人却并未松开她,几乎带着某种暴虐。
画面一转。
仿佛蒙太奇一般滑过。
厉承泽和顾晴娘在小镇划船,他变成蛇身藏在她袖袋中,另一边,御~剑路过的青衣修士们正从石桥上经过。
走在最后的青衣修士,也是当初在昆仑山巅接下顾晴娘的少年,他的同门叫他贺天问。
贺天问本已走过,然后停了下来,看了顾晴娘一眼,她坐在船上,船头堆叠着新摘的莲蓬,向回望的修士的微微一笑。
贺天问的师兄姐在前面问:“怎么了?”
修士回答:“没事。”
厉承泽在袖中却觉莫名的气恼,他不满中翻了个身,却不小心从袖口落了下来,顾晴娘眼疾手快去抓,却踩翻了船舷,噗通一声摔在了水里。
她不会游泳,啊了一声,然后少年修士踏着水波轻易将她拎了起来。
少女呛了水,咳嗽起来,水喷在贺天问脸上,他面无表情将顾晴娘扔在地上。
“谢谢仙人。”
“人妖殊途。”那少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说。
顾晴娘微微笑:“人仙也殊途。”
跑过长河堤岸,穿过城中小巷,顾晴娘终于气喘吁吁停下来,她摊开手,手心是数瓶丹~药。
“好了。”她抖落袖口,厉承泽落下来,迅速变成了人形,他面容俊美,但仍显得几分青涩,所以对于突然来到的离别,他如同喉咙中突然有了一根刺。
少女兴致勃勃道:“我们再不用千辛万苦麻烦去找山门了,这些药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我要快些回去。我父亲等我很久了。”
霜风吹在脸上,却并没有让他冷静,他看着少女那张带着狡黠的笑。
“你可真聪明,会骗人。”他赞美。对畲族来说,人族从来都是狡猾的动物,能把人族中的人再骗到,无疑是更聪明的人。
顾晴娘笑起来,她想了想,在临别时说:“放心吧,反正我不会骗你。我父亲好了我就来找你。”
厉承泽凝视着那张脸,稚~嫩而天真的少年眼底,有无数的情绪翻涌。
但顾晴娘什么也没看到。
再一次见到顾晴娘的时候,是在昆仑的山顶。
那一次分开后不过一个时辰,厉承泽便落入了昆仑山门的陷阱,被抓入山门,和两只掉了毛的重明鸟,瞎了眼的讹兽关在一起。
那只人面讹兽长得非常好看,举手投足间灵力四散,但她嘴里没有实话,言东而西,言恶而善。
重明鸟告诉他说这里只是冰山一角,它们这些有修为的异兽都是被捉来,是计划用它们的灵力重建瑶池。它的同族已寥寥无几,看来是过不了这一劫了。
果然,慢慢,隔壁区关着的灵兽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那讹兽也被抓了起来,它低声哭泣,恳求,甚至愿意献上一只腿作为报酬,恳请一条生路,却还是被拖走了。
厉承泽并不惊慌。他的母亲便是来自昆仑山门的修道者,这些修士的阵法,并不能困住他。他们捉他,不过是以为一条有灵气的小蛇,并未真正放在心上,而将他扔在这里,更是当做重明鸟的食物而已。
那天晚上,他在睡意中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抬头,便看见了顾晴娘的脸,她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脸上也是伤。
“看吧,我说我不骗你。”她麻利打开笼门的时候,那只重明鸟也醒了,她见不得那双眼睛,便一并打开了笼门。
重明鸟飞起的时候惊动了山门,他们立即逃跑,她拉着他的手,这感觉让他陌生,直到他们闯进了一间房间,青衣少年抬起头来,看了厉承泽一眼,然后看向顾晴娘。
顾晴娘伸出指头:“嘘。”
外面一片喧嚣,而房间里安静如斯。
“喝茶吗?”贺天问看他们。
顾晴娘在小几坐下,然后自如端起茶杯:“谢谢。”
人群的奔走声,重明鸟的叫声在苍茫之巅响起。
“之前,谢谢你。”她向少年道,伸手从兜里掏出几个丹~药瓶子,一个个放在桌上,每一个都洗的干干净净。
贺天问的目光扫过那些瓶子,不置可否。
厉承泽显然并不喜欢这样的回忆,特别是有关那个青衣修士的。
回忆很快切换了画面。
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山脚的封印之地,这里在法力的装饰下,平地起了亭台楼阁。山顶的山门已经消亡不见。
年轻新任的蛇王此刻意气风发,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
他化成了年轻的少年下山,十里高聘,车马云集,顾晴娘开门见山对他说:“我父亲的病很重,方士说是因为我们祖上积孽太多,需要蛇仙的内丹一用。你放心,用了之后,我很快就能还过来。以后,我便就在这里住着,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