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伸手摸了摸枕头下,那些破阵的东西还在,按照之前万年历和黄历看得日子,应该明天是个好日子。
但到底用不用,她还有点拿不准主意,不如明天那张大仙来,侧面试探问一问。
顾匆匆这么想着,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外面有说话声。
这么早,是哪个看八卦又来了。
顾匆匆吸了口气。换了衣服,拉开门,先打了水洗脸。
顾奶奶颠颠跑过来:“匆匆,你醒了啊。”她满脸惊喜,“你快来看看。”
“奶奶,我还在洗脸呢。”
“一会洗。”奶奶拉她走过旁边的围墙,顾匆匆微微一愣。
只见厉承泽正站在围墙旁,而之前因为摔断腿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三叔,正满脸轻松坐在凳子上。
厉承泽正弯着腰,白皙干净的手触碰到三叔的腿上。
“没什么大碍了,骨头现在对齐了。”他虽没有笑,但态度亲和,“现在还痛吗?”
“真的不痛了呢。”三叔又惊又喜,几乎眼泪要流出来,旁边的老太太也抹着眼泪。
“今天本来说好张大仙过来,这会子也没见影子,还以为是觉得没救了不想来了,没想到啊。小泽,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这腿坏了,我老妈眼睛都要哭出毛病了,这本来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这个伤不严重。每天再按摩一次,五天后就可以拄着拐杖走路了。”厉承泽再道,“以后也不会有后遗症。”
三叔伸手擦了眼眶:“真是,太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又有些庆幸,“五天,正好匆匆在家也是五天,都不耽误。”
厉承泽道:“三叔你客气了。”
三叔:“匆匆真是什么样的福气找到你啊。”
顾匆匆默默将洗脸帕盖在脸上。
三叔,我也想知道我是什么样的福气。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基本都变成了这个。
厉承泽装灯泡。
顾奶奶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泽还有这个本事,小伙子,真是不错。”
三叔附和:“咱们匆匆真是福气啊。现在肯亲自动手的年轻人不多了。”
顾匆匆:“奶奶,咱们以前的灯泡不是都是我装的吗?”
“你装的那灯泡都不亮。”
顾匆匆:“——这灯度数都一样的好不好。”
厉承泽掰玉米粒。
顾奶奶赞叹:“这做事多麻利啊,利落干脆。”
老太天附和:“就是,我看比那谢天华做事还利落呢。匆匆真是好福气啊。”
顾匆匆:“我都剥了三个他才一个好不好。”而且他根本就没用手,分明就是在磨洋工。
“你那剥的颗粒没有人家饱满啊。”
顾匆匆:“——都是一个杆儿上的玉米啊。”
满身福气包的顾匆匆终于在后厨拦住了要打水的厉承泽:“算了,厉总,您还是给我留条谋生路吧。”
厉承泽站起,他这两日意外脾气都很好的样子。
“厉总,我能问你个事情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她谨慎选了一个中性词。
大约这个字太过突兀,厉承泽顿了一下,他的手按在打水的井把上,并没有往下压,里面的水便自己冒了出来,甘冽清香的水落到了桶里。
很快聚了半桶水。
他看着顾匆匆,她身上第三个黑色的小鬼微微起伏,不知道为什么诱人的味道吸引,但还没睁开眼睛。
“我对你好。你都要还的。”他说,“你奶奶是个好人,你那个瘸腿叔叔也不坏。我这个人,从来不欠任何人情。”
顾匆匆立刻明白了。
如果有一天,他伤害了顾匆匆,比如吃了或弄死了,在这个层面,他已还了情。
意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匆匆之前心中的短暂异样微赧瞬间消失,同时起了莫名的恼,这点恼抵消了之前的惧,然后越来越恼,她抿嘴,忽的哼了一声,伸手一下拉过水桶:“厉总难道不知道,要不想欠别人人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要和人发生任何关联,也不要在人里吗?真要这么算——你吃的饭,稻谷不是我奶奶种的,是隔壁四娘家的,谷子也不是我奶奶打的,是隔壁村的人打的,你喝的这个水,是谢伯伯打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分不开,只要你在人间,就永远不可能不欠任何人情。”
微热的井水打湿了她的脱鞋,她着恼干脆踢掉鞋子,光脚踩过水洼。
厉承泽一愣。
顾匆匆拎起水桶。
“便是你什么也没做,你生得这么好,你来了清泉村,你看到女孩子看你的样子了吗?这就算不是人情,这也是欠的孽缘。还是你欠她们的!”
厉承泽辩无可辩。
“我现在打不过你,骂不过你,你恼了尽管动手,但是我还是要说,不管以前怎么样,我挖了你肝还是吃了你肉,我这辈子不欠你的。厉承泽,你要这么吃我,你会被雷打死的。”
刚刚睡醒揉着眼睛过来找吃的吴时弦打了个哈欠:“啊?吃什么啊。哪里吃啊。”
他揉着头抱怨:“那个三叔一晚上都打呼,要死了,我耳膜都震破了。匆匆,你这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睡啊。”
“睡狗窝吧你。”
顾匆匆拎起水桶走了。
吴时弦愣愣挨了骂,转头看自家老大,厉承泽也呆呆站在那里,好像从未认识过顾匆匆的样子。
顾匆匆一鼓作气走到厨房,刚刚的勇气已消了十之五六。
惹毛了惹毛了吗?
惹都惹了。
她将水倒进水缸。
水桶咚的一声,顾匆匆忽然看到旁边有什么东西,蹲下来一看才发现是昨晚谢天华送给她的果子,这个果子红红的,清泉村的人叫它红粉儿。
果子的腥味更大了。
蹲下一瞬间,她差点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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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红色的粉儿果贴在地上, 已成了干巴巴的样子。她忍着恶心, 拿扫把扫了去, 下面竟还生了些根。
扫了两下, 手心也有些痛, 她伸出手,才看见上面有个红色的小印子, 倒是有点像昨晚接应果子粘上的,于是又用了些肥皂擦洗, 手心反而更红了。
这都是什么东西。
她再搓,手心有些烧热的疼, 不敢再动。
外面的院子里又开始传来三三两两的说话声, 深秋农闲时候, 正是大家无聊时候,昨日没看够的,回去传了话的,今天都找到理由来看一眼顾匆匆家的新客人。
顾奶奶早有准备,在院子里放了小桌子, 将今年秋天新收的向日葵捧出来,一朵一朵搁在桌上。
几个以前一起上过学说过话的小姐妹在外面叫匆匆的名字。
该来的八卦还是躲不掉的。
她拢了拢头发走出去, 意外今天那顾二姐也来了,穿了一件新上衣,看着顾匆匆就别过头去,目光只在她后面看。
顾匆匆心知杜明她在看什么。
意外的是谢天华没见踪影。
顾匆匆跟着几个小姐妹走到另一边葡萄架下,下面几个木墩正好坐着, 她含糊说了几句厉承泽的事情然后问她们近况。
一问才知,两个小姐妹都有了身孕,今天过来也是正好听说张大仙要来,正好帮忙看看运势。
这张大仙十里八乡都认识,几年前来这里,娶了谢家的姑娘,一般住在镇上,从风水、看相、批运都在做,一个月就到各村驻点两天,就跟上班一样。说是从北边来的,还挺灵的,是个出马仙,细问才知家里供奉的是柳仙。
顾匆匆心道也不知道那张大仙的蛇和这屋子里的蛇谁更厉害些。
这么想着,她转头看,厉承泽并没有出来。
一个小姐妹低声道:“听说你男人会接骨?”
顾匆匆脸一热:“我们还没到那程度。你别瞎叫。”
“行,你未来——男人,好不好?你知道的,我公公的腿之前爬山摔了,在床~上瘫了好久,能请他看一下吗?不给白看。”
顾匆匆刚刚和厉承泽吵了一嘴,哪里好意思现在去叫他,但眼前的情况她也知道,她脑子过得快:“那我叫我奶奶问问。”顾奶奶现在是厉承泽的头号粉丝,她这粉~头一出场肯定能搞定。
“嗐,你还和我们害羞什么啊。”小姐妹笑起来,“得亏你当时没选谢天华,我看这个可强多了,昨晚回去你那二姐在半路就和谢天华闹翻了。”
顾匆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另一个立刻道:“想当初,你那个二姐为了追谢天华,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半夜去翻人家窗子,差点被狗撵。她还说是梦游——我看不是发梦,是发~春。”
“之前,村子里出事,谁都不敢到处跑,反倒是成全了她。”
“我还看过他们在外面做那事,真是羞死人了。”另一个低声道,“当时外头草堆里围了好多汉子,你那二姐那声,啧啧……”
噗嗤的笑声响起来。
惹得那边的顾二姐也看过来。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四五岁脏兮兮的小男孩抱着个狗过来,那小狗瘦骨嶙峋饿的皮包骨头,小男孩愣愣的,不怎么会说话似的,直勾勾看着顾匆匆,然后走过来将那小狗放在她面前,几个小媳妇小姑娘叫起来:“二毛,你又从哪里捡什么来?脏死了。”
永城此地本来就早婚,没到年龄的很多也定了亲,若是有了孩子那就在镇上村里摆上酒席,杀一头猪就相当于公告大家了,只等到年龄去加一张结婚证。当但从中也衍生出另一个问题,孩子生了,但是两人闹掰了,于是这孩子就剩下了,一般留在男家,但男家若是重新再娶妻,这孩子就可怜了。
这二毛就是其中一个。也是谢天华的一个侄儿。
四五岁的孩子说话又慢,吃的差,长得矮,看样子就像两三岁似的。
顾匆匆瞧他可怜,问他:“二毛,你还记得我吗,匆匆姐姐。”
二毛将狗笨手笨脚一推:“断了。”
这才看着那毛茸茸脏兮兮的小狗一只后腿断了,眼睛里面水汪汪的,小声哼唧着,她伸手接过来。
这狗太瘦了,浮大里面的最小的流浪狗都比它大两圈。
旁边的小媳妇催道:“小孩子一边去玩儿去,大人讲话呢。去找顾奶奶,给你拿好吃的。”
二毛眼巴巴看着顾匆匆。他早上也听见了顾家小姐姐带了一个会治腿的神医来。
“这小狗腿怎么断了?”顾匆匆蹲下来,正好和他身高齐平。
“摘果子…摔的。”他的手也脏兮兮的,还是很宝贝抱着那小狗。
顾匆匆对小孩子没有什么抵抗力:“我带他去洗个手。”
她领着二毛到了厨房后的水盆旁。
厉承泽正坐在旁边一条擦干净的凳子上,吴时弦正在狗腿给他盛饭。
他一手端着竹碗,手里拿着竹筷,慢条斯理夹咸蘑菇,将陋室坐出了五星级大酒店的架势。
顾匆匆看了他一眼,将小狗放在一旁,那小狗已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二毛左手洗完了,然后是右手。
怎么说呢。
厉承泽无声无息用完了剩下的饭,颗粒不剩。
“这狗腿要废了。”他说。
二毛眼汪汪抬起头看顾匆匆。
顾匆匆问:“那厉总有办法治吗?”
“有。”
她面色一喜,厉承泽漫不经心看她一眼,“可我为什么要治一条狗。”
二毛眼泪一下~流下来了:“叔叔,你、救救三毛吧。”
厉承泽无动于衷看顾匆匆:“反正我这欠的孽缘这么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果然是在这等着的呢。
顾匆匆深吸一口气,抬头脸上又缓缓挂上标准的笑:“厉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刚刚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我道歉,对不起。”
“你别这么笑。”厉承泽道,“我不吃这一套。”
吴时弦站在他后面给顾匆匆眨眼睛。
顾匆匆心领神会道:“厉总,那您吃什么,我去给您做。”
一锅饭这俩干得干干净净,看这个架势,根本就没吃饱啊。
她看了眼那咸炒泡蘑菇:“那蘑菇您还要吗?”
厉承泽哼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顾匆匆忙伸手捧过那已经吓僵硬的小土狗,恭恭敬敬送了过去,厉承泽坐在竹椅里,伸出两根指尖,将和狗接触的范围缩减到最小,就着顾匆匆捧着的角度,伸出手来,在那小狗后面的断肢捏了两下,常人看不到的白光微动,那小狗啊啊叫了两声,将脸埋在爪子下。
这样洁癖的一个人,也不知道昨天睡得如何?她忽然想。
“好了。”
然后放下地的一瞬间,它摇摇晃晃跑到了二毛身边,用舌头不住舔~着二毛的手。
“谢谢叔叔!”二毛几乎立刻立刻站起来,“好了!谢谢姐姐!”
他追着瘦唧唧的小三毛跑出去,外面顿时起了惊呼声。
然后过了一会,顾奶奶进来了。
“小~泽,你今天下午有时间不?”
村东头的顾木匠腿坏了。
村西头的张老太胳膊不得劲。
然后其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叔叔婶婶的,还有家里的猫啊狗的各个都想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