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大能没有一直在闲聊,摇光继续对着悬崖打坐,殷岁晏对照笔记,认真地着越知涯给他的书——虽然围观群众无法靠的太近,而且殷岁晏的衣饰和一直饱受山巅大风考验的发型也对视线起到了遮蔽作用,还是有不少修士在各种调整角度,意图往书上瞥那么一眼。
最快成功的人是华飞鸾,她迅速占据了一个角度合适的观察点,看清了理论上应该记载着聚魂之阵相关内容的书籍上的字迹——“唐明川友情提醒,因为画卷承载量有限,所以对于部分过于复杂的内容,将不进行展示。”
华飞鸾:“……”
——你一个史官,在细节上就应该更写实一点,怎么可
以语焉不详呢!
华飞鸾思考片刻,觉得在恰当的时机忽略掉该忽略的问题,大概也是优秀史官的基本职业素养?
大乘期修士立于空中,面上没露出半点失落,而是让自己眼睛微微睁大,表现出一种克制的惊叹,仿佛到了特别深奥的道法。
作为同僚,朱天殿主贺清琴原本一直保持着基本的矜持,这会看见华飞鸾隐隐发亮的目光,也没忍住好奇心,移动到了幽天殿主身后。
“……呵。”
贺清琴瞥一眼一副认真学习模样,完全看不出半丝心虚的同僚,沉默片刻,也随之一起露出了又忍耐又惊叹的神情。
看着越来越多的金丹期以上修士飞过去围观殷岁晏手中书本的内容,一面看还一面露出如痴如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喜悦之情,井双灯也有些站不住,他望了青帝一眼,越知涯露出满怀鼓励的慈祥笑容:“可以去啊,这也算是我们特地为后人准备的惊喜。”
井双灯干笑:“那边有晚辈几个熟人,如今不太方便见面。”
燕晷云温柔提议:“我可以帮阳天殿主遮掩一二。”
感谢完紫微星士的好意后,井双灯兴冲冲的御空过去,打算一饱眼福,然后就在署名唐明川的提示中,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
所谓物以类聚,他的确不应该对崇吾派的同僚们抱有特别的期待和信心,问题是这里不还有许多游学生吗,难道无为派不要遵守门规的,文贤书院不用展示读书人风骨的,还有越秀居弟子,你们的风雅蕴藉之气呢?
前世版的越知涯随手召出了一团清水,然后从地上攥了把青琅玕,轻轻松松地捏成粉末,丢入水中。
——围观群众们意识到,博志课上说的“青琅玕,素以质地坚硬闻名”仅仅是对普通修士有效,对于元婴时期的青帝而言,跟沙土也没什么绝对的区别,需要采取另外的判分标准。
她没有点明火,但水团的温度在明显变高,颜色也越来越浓稠。
越知涯懒懒道:“一个制作颜料的小窍门,通过控制水团周围的风,可以压制住水的沸腾,至于青琅玕的话,就尽量弄成小颗粒的状态,煮出来的颜料会更细腻一些。”
话音方落,围观的学生们都条件反射般地从随身青囊里取出纸笔,开始记录可能的考点。
陆琼写着写着,忽然顿住,露出一丝迷惘:“等等,今天不应该是放假吗?”
越知涯拍了拍友人的手背,安慰:“门派风格,习惯就好。”
山巅幻影处。
日光在云海上的投影,以泼墨般的速度变得鲜浓灿烂了起来,四位大能的身影由明晰变得模糊,然后又再度明晰——贴心的作画者在记录曾经过往的同时,也替旁观人员略去了过长的静默时刻。
殷岁晏终于将书页合上,揉了揉额头:“的确缺失了很多内容,而且我基础不太牢,起来十分困难。”
摇光睁开眼,提醒:“学习之事,切忌急于求成。”
殷岁晏颔首:“多谢摇光道友,我省的。”
大半天的功夫,唐将阑一直在画画,摇光安静悟道,殷岁晏在努
力学习,而越知涯则在制作颜料的工作里,寻找到了别样的乐趣——她在把青琅玕投入水中之前,已经不是捏成粉末,而是捏吧捏吧,揉搓成各种形状。
——围观群众里,有不信邪的年轻人蹲下身,悄悄摸了摸青琅玕,再次亲手确认了这类材料的硬度。
唐将阑扫了眼:“越道友,你这是捏了三个馒头,呃,是窝窝头吧,馒头似乎没那么尖。”
越知涯摇头:“捏的是人。”
唐将阑随
口猜测:“你的仇人?”想了想,“丢进水里的意思是,把仇人给烹杀之?”
越知涯默然片刻,语气幽然:“是师父,大师兄,还有我。”顿了顿,补充,“其实也没什么寓意,只是随便选择熟悉的人来捏着玩而已。”
唐将阑一阵咳嗽:“换个角度看,丢进去煮吧,其实也可以代表师门关系融洽,不分彼此。”
越知涯盯了友人一会,似乎在判断对方是不是在随口忽悠,然后再次捏了四个很像窝窝头的“人”。
唐将阑:“……”
不用问,单从数量上,他就能看出来新的青琅玕们到底到底指代了哪些人。
越知涯抽出千秋岁,给其中一个“人”雕上了眉眼,认真道:“这是唐道友。”
唐将阑:“……”
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鼻子则和嘴连到了一块——唐将阑觉得越知涯不说明的话,别人都未必能意识到,她刚刚刻得是小人的五官。
唐将阑长叹一声,搁下画笔,把四个微型雕刻都拢过来,挨着个地修饰——也没见他如何大改,但就是循序具备了极为肖似的轮廓,不必特地说明,就能看出谁对应着谁。
“青琅玕质地太硬,捏碎的话我没问题,想要重塑,或许会使它的质地变脆,越道友帮忙加固一下。”唐将阑把四个已经完全不像窝窝头的小人推给越知涯,中途又停顿了一下,谆谆告诫,“单加固就行,不用做任何外形上的改动。”
感觉艺术天赋受到歧视的越知涯:“……嗯。”
加固后,越知涯也没把小人真的丢进水里煮一煮,而是分给了身边的友人。
殷岁晏将自己的微型塑像拿在手中,玩赏片刻,问:“唐道友能否帮我捏一个我妻子的小像?”
唐将阑答应地毫无负担:“行啊,不知弟媳长什么样?”
殷岁晏拿出纸张,就地画了一幅人像。
围观群众有些激动——哪怕看不了高深的道法,能知道恒王妃长什么样也不坏,呃……
殷岁晏笔下的人物草图,除了能看出来有长长的头发和裙子之外,其他部分都特别难以捉摸,半空中,最先看清画像的大能们在沉默之后,纷纷保持住了和自身境界相匹配的平静,没有发出“你这画画水平,不和青帝差不多吗?”的灵魂呐喊。
越知涯看了半天,理直气壮地点评:“殷道友这画的太模糊了,很难辨认啊。”
唐将阑看了友人一眼,一时有点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越知涯口里讲出来的。
第87章
越知涯想了想:“其实曾经见过的真实人物,可以用幻/术模拟——我身上还有一些蜃珠磨成的粉,唐道友需要吗?”
蜃珠是极其珍贵的材料,不必如何祭炼,就是一件天然地对幻/术有强烈增幅效果的法器,并且可以多次使用,当然要是磨成粉末,效果就从强烈变成了绝顶,唯一的缺点是作为价格高昂的一次性消耗品,每次使用都相当于海量的灵珠在熊熊燃烧。
唐将阑已经习惯了修二代友人的无意识炫富,此刻除了抽了抽嘴角外,没给出任何反应。
殷岁晏摇头:“我不会幻/术。”
围观人群里发出无数声叹息。
——都把人好奇心勾起来了却迟迟不肯公布恒王妃的真容,这四位大能真不是故意来吊后人胃口的?
唐将阑:“咳,那以后我还是亲眼见弟妹一次再说罢……”
殷岁晏点了点头,语气欢快:“我与拙荆住的地方很偏僻,以前还没有过朋友来访。”
越知涯笑道:“那唐道友也要来崇吾做客,帮我师父师兄刻一个小雕塑——摇光道友和殷道友也一起?”
唐将阑画画多年,时至今日,总算有了受人追捧的感觉,当下十分沉稳地摆了摆手,一副资深艺术家的派头:“行,行,有空都去,都去哈。”
摇光和殷岁晏谈了一会修炼方面的内容——围观群众意识到,这个时期的恒王在基础知识上不是稍有欠缺,而是极其薄弱,唯有丹鼎一块还算可以,越知涯听着两人谈道,认真思考了一会,建议殷岁晏先不用对着残本死磕,而是去找有所了解的人问问看。
唐将阑:“你是打算联系令师或者令师兄?”
以他的了解,越知涯目前的社交网络中,也就这两个相对靠谱的场外求助人选。
越知涯摇头:“可以问吴皇后,她肯定比我们清楚,自外戚失势后,又一直被软禁在偃月宫里无法外出,打听起来也不算麻烦。”
“……”
唐将阑第一反应,是想知道这个不麻烦的结论到底是如何得出来的,第二则是觉得经过当初的冲突之后,登仙宫就算学会了及时止损也没用,反正越知涯该找茬的时候还是会过去找茬……
殷岁晏若有所思:“越道友所言有理。”
唐将阑感觉自己真是替友人的安危操碎了心:“殷道友可以先考虑一下计划的可行性,吴后现在虽已失势,但既然未死,必定是留着有用,加上偃月宫之前又被越道友闯入过一回,如今防守必然更加严密。”
越知涯:“地陵与偃月宫互相连通,可以抄近路。”
唐将阑:“你是觉得人家被你打穿过一会秘境,就不会再进行防御上的调整了?”
越知涯:“我上次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条隐蔽的小路……”
唐将阑:“但不能保证这条小路只有你知道。”
越知涯继续:“然后把这条路给带了出来,目前掌控在我手里,旁人走不进去。”
唐将阑:“???”
越知涯似乎也意识到,三位朋友对洞天的概念理解的不够透彻,于是加了点解释:“偃月宫下的地陵有点类似于独立的世外洞天,洞天与我们正常生活的世界间的关系既疏离,又互相依赖,有一些洞天的出入口并不稳定,你可能在洞天中才走了两步路,出来后就已经远在千里之外。”
唐将阑恍然:“有点像囊中缩影之术,这个我以前倒也学过一些。”
摇光:“我曾听师门中人提起过,许久以前,有一处灵气清绝之地,名为凤麟洲,是为上古仙人所居之处,藏有成仙秘法,原本与尘世有道路可通,但后人却逐渐无法寻觅到正确的踪迹,现在想来,说不准也是
一处不稳定的洞天。”
围观人群出现了骚动。
秋梦刀低声重复:“凤麟洲?”
宁自书想了想:“这似乎是仙人谷的别称吧?在仙门传闻里,是由崇吾派不谐真人掌握的秘境,不谐生前就将打开秘境的钥匙传给了小徒弟百殆真人,随着仙魔大战的结束,最终秘境的下落彻底成迷。”
林尤锦的语气充满幸福:“你们猜,越真人会不会跟明川真人聊起这处洞天的地址?”
陆璧:“画卷中的越真人的年纪与你我相仿,纵然传言是真,越真人怕也还未接触到崇吾派内的关键秘密。”
宋昭有不同意见:“换个人,我倒是赞同陆道友的结论,但从青帝出门的派头看,就算真是太过珍贵的秘密,韩真人说不准也当睡前故事给人讲过了。”他已经发现,韩宴池就是一个在惯徒弟上毫无原则的老师。
陆璧把上述情况放在具体情境里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宋昭说得很有道理。
前世版的越知涯摸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态:“凤麟洲?这个名字我好像也听人说起过。”
殷岁晏:“我似乎也有些熟悉。”
唐将阑看看友人们,一时间感受到了散修在知识传承上的贫瘠。
越知涯没太纠结,很快道:“算了,先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传说……”
她话才说到一半,围观群众里就发出了波浪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越祖师你管一下吧!”
“为什么大能对足以撼动整个仙门的秘密都表现得特别云淡风轻?请拿出当年为了三四粒灵珠和登仙宫正面对决的气势啊!”
面前的幻影仅仅是记录曾经发生过的历史,无法对后来者做出回应,前世的越知涯继续道:“在发现地陵内的空间非常不稳定之后,我就顺便给拆走了一部分,但因为双方本来是一个整体,时间也没过太久,所以现在还可以重新组合起来。”
唐将阑:“虽然在下出身西洲散修,但也在中洲游历了很长一段时日,如果我了解的没错,对洞天的操作应该不属于很常见的术法技能?”
越知涯解释了一下:“我从小就一直在拿家里的洞天练手嘛,师父说早点熟悉,就可以自己学着把拆毁后的家园恢复原状,这叫做因材施教。”
唐将阑脑补了一下友人的童年生活,一时间细思恐极。
越知涯:“等两片空间重新组合好以后,我就先去偃月宫里探探……”
殷岁晏点点头:“我遁行术法不如越道友,先要准备一些符箓。”
越知涯:“殷道友也去?”
殷岁晏笑:“本就是我的私事,就算越道友愿意援手,又岂能袖手旁观?”
唐将阑一脸忧心:“我当然也一块去,就你们两个人,梦头蒙脑的,万一走丢了呢?”
摇光平静道:“在下身负师门重任,必须同行,倘若越道友行事过于凶暴,也可以及时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