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双灯:“……”
这绝对不是他想知道的答案。
跟他身处相同空间的修士里面,崇吾山长肯定不喵,紫微星士也是仙人不会喵,至于越知涯,当着老下属面,未必好意思喵出声。
所以他的存在价值,就在于替大佬模仿小动物吗?
井双灯感受到了沉重期待和压力,安静片刻,微不可觉地动了动嘴唇。
纸上的字迹又一次产生变了化:“听不见的话不算数。”
井双灯:“……”
他现在确定了,这破玩意一定是青帝折腾出来的——换了别人,未必能用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彻底拉满仇恨。
众所周知,底线一旦突破起来,节操就会随之一起雪崩,聪明的阳天殿主迅速掌握了学猫叫的能力,并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纸上文字的认同。
井双灯顶着一双死鱼眼,跟青帝确认:“请问真人,是不是每拨人里,只要有人叫一次,就能全部通行?”
越知涯微笑:“当然不。”
井双灯木然:“……那前辈您有想过自己还有进画里看的一天吗?”
阳天殿主不是怕青帝喵,是怕旁听了青帝或者别的某位大能当面喵后,自己会被立马灭口。
越知涯:“其实不叫也没关系,按照正常流程,本来就该直接进入下一个场景,不过在绘制此图的时候,明川道友的技艺还不太成熟,所以需要额外等待一会。”
井双灯:“……”
越知涯摊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井双灯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只要我们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到就能顺利切换到新场景里?”
越知涯眨了眨眼:“是不是很有趣?”
阳天殿主面色狰狞,当场给青帝表演了一下什么叫做“想骂人又不敢发出声音”。
青帝这是在玩弄他们仙门下一代纯洁的感情!
越知涯看着后辈,语重心长:“以后再有机会进入明川道友的画卷时,千万记得保持警惕——擅长丹青术的修士都很有性格的。”
井双灯本来不想反驳,实在是破绽过于明显,提醒道:“前辈,您署名还在上头呢。”
甩锅也要讲逻辑,难道“千秋不知岁”还能是明川真人的化名吗?
越知涯沉吟片刻,抬起头,真诚建议:“井殿主可以尝试一下发挥《归真诀》的优势,忘记刚才的细节……”
井双灯:“……”要不是崇吾山长与紫微星士在侧,他都有点想立马讨教青帝越阶战斗的本事。
*
白色的雾气徐徐褪去,井双灯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处明显带着京洛地区建筑特点的昏暗游廊上,此刻似乎正是夜半时分,花圃里的修竹偶尔晃动一下,竹叶会发出类似于玉器相击的的清响。
这是苍琅竹,而竹丛下用以做装饰用的石块应当是玄玉,上面附着着的紫苔有些干枯,井双灯依稀记得,野外的紫苔并不会长于玄玉之上,但世家觉得两者在色调上十分相称,硬是扭转了这一类灵植的生长环境,并将此称之为聚芳尘。
阳天殿主抬头眺望,幽暗的苍穹上没有一颗星辰,像是积压着一层厚厚的煤灰,所有的光源都来源于檐瓦或者柱漆——虽然看起来像是特地被剥下去过一层,但隐约还有着些许玉光砂粉尘的残留。
井双灯:“前辈,这是什么地方?”
越知涯想了想,回答:“不确定,但我猜是偃月宫。”
井双灯想了起来,青帝的识海尚未解封,虽说元婴修士的神念远大于筑基,但肯定还够不上人仙的程度。
越知涯:“而我们的落脚处,应当是宫中底层仆役的居所。”
井双灯奇怪:“您不是不记得了吗?”
越知涯沉默了一会,解释:“我虽然不记得偃月宫的样子,但经典课上有讲解过京洛世家的建筑形制。”
井双灯:“……”
他是不是不小心在山长面前,暴露了自己听课经常走神的事实?
虽说此地大概率是仆役的住处,但地面同样铺设着雕有莲花纹样的青石板,显得十分整齐,井双灯还没来得及观察好所有细节,就被地上突然裂开的黑色动口吸引去了目光。
洞里先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手掌挥舞了两下,然后紧跟着就爬出了一位神色茫然的唐将阑。
——过去的幻影再次重现于眼前。
虽说周围的游廊修竹都与现实世界里的没什么不同,但与面前的人物之间,却隔着一层无法触碰的透明屏障。
唐将阑四面环顾片刻,冲着坑洞里喊了一声:“定位有点偏
登仙宫通缉令上的坏蛋混迹一堂”的关键记忆。
“徊光其溯,敕。”
越知涯抽出一张玉符,随着驱使的咒语字字念出,银线般的符文如丝如缕地腾起,在空中凝聚成了一点寻人的萤火,沿着高低起伏的曼妙弧线,向前飞舞。
唐将阑喃喃:“这张符箓……”
越知涯肯定了友人的猜测:“是家师所绘。”又从青囊里抓出大把同样灵光充盈薄如蝉翼的玉符,笑道,“既然要来偃月宫,那不能打无准备之仗,除了寻人的之外,师父还为我准备了逃命的、逃命的……以及一大堆逃命的。”
唐将阑:“……”
他怀疑友人的师父是在暗示他们趁着还能喘气,赶紧打道回府。
殷岁晏:“令师考虑的果然周全。”
越知涯点点头,老气横秋道:“人都是被生活历练出来的。”
空中的萤火没往中心位置飞,而是一路向北,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个“倘若修为不够或者对阵法结界缺乏研究就绝对会忽略过去”的僻静侧殿。
井双灯欣慰地发现,侧殿门口一点都不冷寂,不少崇吾派的弟子正蹲在石阶上,窃窃私语。
——此地的人数比起排队进入画卷的人还是太少了点,据越知涯说,这是因为同时入内参观的队伍过于庞大,不得不启动《仙人岩》内的分流机制,他们虽然都能进入相同内容的场景,但彼此间却无法看见也无法接触,以便让每一位来客,都能有充足的视野,来体会到这幅丹青图的美妙之处。
陆琼挥舞手臂:“知涯,锦道友!”小跑过来,询问道,“我们在门口努力了半天,怎么都没法进入殿内,你们有人擅长撬门吗?”
井双灯:“……”就算他擅长吧,难道还能当中崇吾山长的面承认?
越知涯瞥一眼小朋友,没提醒以他的面部表情管控能力,承认与不承认之间没有任何区别。
寻人的萤火停在门口,前世版本的青帝直接抽出千秋岁,对着门扉举重若轻地挥了一刀。
她的刀光温柔如情人的眼波,没带起一丝风响,原本沉积在宫苑内的灵力却为之流漾浮泛了起来,弯眉般的刀锋未曾落在实处,而是划过一个清隽的半圆,旁观者们忍不住怀疑起,周围是否存在某些无人可见的透明丝线,被这一刀切断,而在千秋岁归鞘的瞬间,面前紧闭的大门无声开启,向着所有来客,显露出内部的真容。
第108章
空洞洞的内殿大得几乎能容纳在场的阳天殿弟子在里头开设识武课,四周没有柔软精致的帘幔,也看不见点缀着金玉珠翠的器皿,仿佛是卸去所有华妆的宫人,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静与冷寂,而端坐在其中的吴皇后,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五官犹如没有变化的瓷器,不像人,倒像极了没有生命的陈设。
井双灯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了片刻,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吴皇后那史书上被特地写上过一笔的美貌,忍不住小声惊叹了一句“我去”。
——要不是知道吴后在成婚后,利利索索地架空了老公自己把持朝政,光看脸,他都要以为这姑娘走的是靠美貌争宠路线。
他看了会吴皇后,又把视线转移到前世的青帝身上,来回数次,彻底陷入了哪边颜值更高些的犹豫——不算感情分的话,他实在很难做出判断,而算上感情分的话,就更困难了……
青帝其人,总能给熟悉她的后辈留下特别复杂的印象。
——幻影吴后的眼里自然没有来画内参观的大小朋友们的身影,一举一动只是在重复着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幕,此时此刻,她明明看见了青帝、史官和恒王三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唐将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拉了下殷岁晏的袖子:“你不用……”暂时回避一下吗?
吴皇后好歹也是殷岁晏亲爹名义上的媳妇。
殷岁晏笑呵呵地摇头道:“放心,她不认识我的。”
唐将阑:“……”殷氏这家庭关系还真挺一言难尽。
殷岁晏继续:“而且就算被人知道了我长什么样,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在下不过一寻常路人,又有何妨碍。”
越知涯飞快地接了一句:“我就不一样了,以后说不定仙门里人人都知道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咬,更加无妨。”
旁观者:“……”
上面两人中居然是看起来最像瞎逼逼的青帝预言准了日后的情形,这特么跟谁说理去?
吴皇后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落在了越知涯脸上。
“被登仙宫逼迫的走投无路,所以只能返回到最危险的地方躲避?”
越知涯轻轻扬眉。
殷岁晏茫然:“啊?”
唐将阑叹息:“信息的隔绝果然会严重影响判断。”
吴皇后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原来你是自己跑进来的。”
考虑到两位同伴的社交天赋都有点不走寻常路,唐将阑主动向前一拱手:“见过吴皇后,皇后可知我们今日为何前来?”
吴皇后淡淡道:“自然不知,换了旁人,无非是名利二字,但是她的话,倒也有闲着无聊过来逛一圈的可能。”
唐将阑剩下的话都被吴后的回复给噎在了嗓子眼。
吴皇后:“不过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过来瞧瞧我是否还活着。”
越知涯笑了下,拉开小伙伴,自己上阵:“我此时拜访,主要是想跟你打听一下有关聚魂之阵的事情。”
“……”
不止唐将阑瞬间木然,后世的围观者们也都跟着惊了个呆。
原来青帝的沟通风格那么直白的吗,要不是在进入画卷前被“千秋不知岁”给调戏了一把,他们都要相信对方是个走坦荡路线的仙门前辈。
吴皇后清浅地笑了一下,她面无表情时已然足够动人,死水般的目光带着某种寂灭的美,此刻一笑,又像是从灰烬里透出了暗红的火光:“你对魂魄有多少了解?”
她居然没有拒绝,也不曾谈条件,言辞甚至还称得上客气。
宁自书茫然,带着点不确定道:
“我记得青帝直接导致了偃月之乱,吴氏外戚的势力因此倒台。”
这两人的关系含蓄点说算得上不共戴天,没当面掐起来就算好,怎么还会心平气和地讨论学术问题?
难道他连经典课曾经的必考内容都给记串了?
陆璧谨慎:“也说不定是历史上的实际情况,跟我们所了解的有些出入。”
杨玥莹迟疑:“明川真人不是说过,画里的内容可以进行调整的吗?那么眼前的场景也未必是真实的,说不定是青帝他们跟我们晚辈,开了个玩笑?”
井双灯默默看向今世的越知涯,目光里满满地求知欲,后者笑了笑,传音:“这一副倒并没有改过。”
幻影处。
年少时的青帝老实回答:“只知道一点。”又道,“还在师门里的时候,我没太仔细了解过类似的内容,幸亏出山以后,在灭芙蓉山庄的过程中,从秋家人的身上学到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
旁观者陷入一片死寂,其他人不一定知道,但同届的道友都清楚,秋梦刀就是芙蓉山庄的后人,他们不自觉的将注意力转移到对方身上——少年的神色空白里带着茫然,让人不自觉就想要出声安慰。
秋梦刀现在的确有点纳闷,他知道青帝把芙蓉山庄灭过一遍,秋景月最后就去了瑶华有度,成为十二律中的姑洗令主,到了这代,君洞明又把芙蓉山庄灭了一遍,他自己随之拜师崇吾,那么问题来了,秋家的人到底是按什么标准来选择的门派……
注意到同窗们的惊讶,秋梦刀开口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从姑祖母那,稍微知道一点当初青帝为何针对芙蓉山庄——我血缘上的曾祖父母,因为寿元将近,所以打算以夺舍血亲的方式来延长寿命。”
秋景月是作为被夺舍的容器出生的,她长大后也险些因此而死,幸亏当年芙蓉山庄除了主业之外,还兼职做黑店,越知涯前世有幸路过,被热情的庄主苦苦挽留,从而小住了一些时日。
作为黑店,芙蓉山庄的卖相极其出色,服侍的也面面俱到,除了总是琢磨着下黑手谋财害命并付诸实践了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对此,年少的青帝无以为报,只能手起刀落,收割下一串汪汪狂吠的狗头。
秋景月后来加入瑶华有度,多少也有点考虑青帝救命之恩的意思在里头。
秋梦刀只能简单提一嘴,没时间展开讨论——画卷中人物与后世间隔了数百载的时光,他们的行为并不会因为旁观者的迟疑而稍作停顿。
年少的青帝站在吴皇后面前,跟对方阐述自己对于神魂的理解:“所谓魂魄,归根到底也是灵力的一种形态。”
手指一点,越知涯面前顷刻凝聚出一大团浮空状态的清水。
她从中舀出了一杯水——杯子也是用法术随手捏出来的。
越知涯缓缓道:“杯子类似于我们的躯体,而水相当于魂魄。”她把水重新倒回水团里,又换了个杯子舀,“死亡后,魂魄化为灵力,复归于天地之间,若有婴儿诞生,则又重新凝聚为魂魄。通常来说,魂魄的消散是不可逆的,所以我无法找回原来的那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