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帝:“庄道友祖籍在中洲,有一些族人还活着,关系虽不算多亲密,也终究是血脉之亲。”顿了顿,补充,“殷氏想拉拢庄道友,特地施恩于她族人。”
——庄潇与燕晷云等人有所区别,后者从小就被家人按照向皇室上供的标准培养,而一旦落入吴后手中,便基本没有了生路,所以彼此间感情淡漠,而庄潇出身寻常人家,只是不巧被当地官吏看上,才不得不进入宫中。
已经成为妇女之友的唐将阑很快下了结论:“依那姑娘的性情,绝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
青帝颔首:“我自然知道。”
唐将阑:“要不然把那小姑娘的族人都接到北洲住?”
青帝:“我瞧过一眼,都是些普通人,衣食无忧,不愿意背井离乡。”
凡人多有故土之念,大部分除非过不下去,否则不肯轻易去国离家,与说走就走的修士不太一样。
青帝忽然道:“唐道友觉得中洲近来如何?”
唐将阑想了想:“看风气,似乎是没以前那么苛刻了。”
——青帝君临北洲,正是气势如虹的时候,纵然是登仙宫,也不想在此时正面掠其锋芒,自然要多多收敛。
青帝笑了一下,提示:“吴后倒台后,所遗权柄,被舜华公主殷如琚掌握了一部分。”
唐将阑略一沉思,
地,终年大雪飘飞,早先唯有一些在中洲无立足之境的人,才会冒着生命危险,远渡外海,前往此地定居,燕晷云等人最初便是这么来的,她们自身具有修炼的才能,只是因为境遇不佳,才饱受磋磨。
随着北洲的兴起,越来越多的散修选择离开故土,聚集于北地。
殷如琚很快意识到这些璞玉中潜藏的力量,希望能从中发掘出类似燕晷云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唐将阑:“那姓庄的小姑娘的族人里可有出色的人才?”
青帝想了想,回答:“普通人里,算还不错的。”补充,“资源总不能凭空产生,殷如琚选择向底层人员倾斜,必定会损害某些人的利益,所以她需要一点政绩,来说服旁人支持她的行为。”
唐将阑理解了:“能影响到你,自然算是功劳一件。”
仅仅通过对庄潇的族人施恩,就能让青帝免除其姑洗令主的职责,许多人未必能琢磨明白中北两地间涌动的暗流,在他们看来,就是舜华公主成功剪断了一点青帝的羽翼。
唐将阑:“可你又为何要让殷如琚的谋划得逞?”
青帝温和道:“庄道友性格敦厚善良,她若继续担任姑洗令主,自会尽忠职守,中洲那边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怕是会因此苛待她的族人,我并不想让那孩子身处两难之境。”
唐将阑:“若是免职之后,殷如琚还不罢手,一定要那小姑娘背叛你,又该如何?”
青帝:“瑶华有度远在北洲,而登仙宫近在身侧,舍近求远,殷如琚没那么蠢,自会点到即止。”顿了下,询问,“唐道友觉得,若是殷如琚谋划得逞,谁会是受益之人,谁又是受损之人?”
唐将阑思考了一下,诚恳道:“如果你要不这么多问一句,我肯定会觉得受损之人就是你,受益之人是殷如琚。”
青帝笑了一声。
唐将阑很快露出一丝明悟之色,回答:“无论殷如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采取怀柔方针,那她治下的生民,都能比原来过得舒服一些。”
所以受益之人,除了殷如琚本人外,还有许许多多的中洲之民。
青帝颔首:“我与殷舜华绝非同道中人,只是在此事上,暂且有相同的利益。”看着友人,“北洲地脉贫瘠,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彻底改善,而且就算改善,也无法容纳中洲那么多生民,若是殷舜华无法掌控局面,登仙宫完全可以短时间内逼迫大批散修以及百姓前往北洲,以此掣肘于我。”
一旦外来居民超过北洲容纳的上限,瑶华有度必会生乱,青帝虽然各方面实力都相当突出,但在视人命如草芥上,估计没有登仙宫那种把人硬往外海里逼的不要脸气魄。
唐将阑顺着友人的思路往下发散了一下想象力,顿时觉得当一个不掺和洲级事务的专职画画的技术人员也挺好。
青帝叹气:“两害相权取其轻,在登仙宫的衬托下,我如今自是更愿意忍一忍殷如琚。”又摇摇头,“她这个人,若是觉得怀柔之策无效,当即便会翻脸无情。”
唐将阑恍然:“难怪你之前说,做北洲主,必定要受一些委屈。”
青帝失笑:“这才到哪,岂能说得上委屈?”顿了下,道,“不过说到此事,你记得抽空把庄道友那小孩儿叫过来,我亲自下厨给她做几道菜,安慰一下,免得小姑娘心里难过。”
唐将阑答应下来,又笑道:“你脾气比刚认识时温和多了。”
——昔日登仙宫势力如日中天之时,各种围追堵截,都拦不住她做一个来去如风的《不系舟》型修士。
青帝耸肩:“没办法,职业要求如此,我也是在成为北洲主之后才明白的,所谓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意思是假如没有唾面自干的觉悟和修养,就别轻易承担领导的重担,免得造成大量不必要的人口减员。”
唐将阑:“……”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青帝与友人闲聊时也没耽误办公,她手边堆着一摞不算太高的待处理文书,每一份都具有鲜明的修士特色——虽然看起来厚度只有薄薄地那么一点,但真按张数一页页翻,绝对能让一个缺乏锻炼的普通人翻到手酸,至于当前所用的书桌,其实是名为“青玉案”的法器,能够准确检测出剩余文书的数量,并自动进行补充。
第132章
作为五洲间有数的顶级大能,青帝神念强横,并且拥有丰富的经验和办事能力,然而即使按照她的批阅速度,距离结束工作也还有一段漫长的时间。
唐将阑忍不住:“你到底是积了多久的活没干?”
青帝干咳了两声,笑道:“我刚刚在想,是用‘得给晷云她们留下足够的锻炼机会’,还是告诉你‘事有轻重缓急,此前一直腾不出手来’。”
唐将阑:“……”
他觉得老友不愧是资深级别的甩手掌柜,随时随地都能找出复数个拖延的借口。
唐将阑翻了翻之前丢过来的玉册,随口询问:“你平时遇见类似的为难问题多吗?”
青帝有些讶异:“此事并不算为难……吧?”
注意到友人表情的变化,青帝体贴的来了一个语气上的拐弯。
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丹青术研习上·将阑:“……呵呵。”那看来是他少见多怪咯。
青帝解释:“真正棘手之事,是某些压根无法判断哪种决定会错得更离谱一些的问题。”
经过友人的科普,唐将阑很快知道了,北洲的实际事务中,有一些“看起来似乎是正确的决定,但实践起来引发的连锁问题能让人恨不得自投外海”、“虽然能导致好的结果,然而一开始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都像是非常不切实际的错误想法”之类后续发展出乎预料,而且自带迷惑性的抉择。
青帝:“之所以说殷如琚的事情不为难,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还有一个坏处明显更加轻微的选择,而在某些事情面前,你所能做的决定,全都有不可忽视的严重错误,有所区别的,仅仅是犯错的类型不同。”
唐将阑:“就不能提前规避?”
青帝笑了笑,没有说话。
唐将阑明悟过来——人生在世,总存在着那么一些情况,明知前路未卜,荆棘丛生,也非做不可。
青帝:“况且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被预测清楚。”
唐将阑附和:“对,特别是你卜算还学得不好。”
穆自宜觉得唐将阑不愧是史官的挚友——青帝其人在卜算学上的水准,用不好来形容,实在太过委婉。
史官没把对问题的理解完全停留在理论阶段,开始向友人请教一些具体的事例,旁观的穆自宜也理解了唐将阑为何会把上述对话记录下来——从外人的角度看,这完全就是一副教学画卷。
青帝没立刻回答,而是执住了唐将阑面前的《狂傲仙尊逆尘寰》——她与这本书之间明明隔着丈许的距离,却随便一伸手就能直接碰到。
穆自宜完全没有感受到施法的痕迹,仿佛书籍本就在青帝手边一般。
青帝简单翻了两下,然后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友人。
唐将阑干咳了两声,别过脸:“我当时主要是好奇凡人会怎么看待修士,所以才买一些他们的话本来观察一下。”
青帝声音上扬,带着促狭之意:“一些?”
穆自宜觉得北洲主很会把握别人话里的关键信息。
唐将阑:“……买的多有折扣。”
青帝并不追根究底,接着道:“比如这本书里,就有一个两难的抉择,那个仙,咳,仙尊遇见了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女修,女修希望那位仙尊能加入她的势力,仙尊还有一位师妹,是自小将他教养长大的师父的女儿,师妹秉持师父遗愿,希望他能留在自己的势力当中。两边各有恩义,又水火不容,无论怎么做,都难免产生伤害。”顿了下,加上了带有个人倾向的补充,“当然我更支持师妹那边。”
唐将阑小声:“你说的剧情我已经
看过了,作者后来安排那两个女修一起跟仙……尊结为了道侣,以此解决了矛盾。”
——看得时候无所谓,但在付诸言语的情况下,两位仙门大能都对“仙尊”的称呼表现出了微妙的不适感。
唐将阑继续:“然后两位女修所掌控的势力就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一个大盟会。”感慨,“太不写实了,真在仙门里,敢同时和两个战斗力超群而且拥有血海深仇彼此敌对的修士结为道侣,当场陨落都能算善终。”
青帝被话本里的发展晃了一下,然后镇定下来,一本正经道:“嗯,这便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会出乎人们最初预料的例子。”往后翻了翻,又笑了一下,“也不算不写实,那两位女修的势力成功融合之后,她们便趁仙尊外出之际,夺取了盟会的控制权,并施加暗算,将仙尊打得修为溃散,从悬崖坠落。”
唐将阑:“???”
凡人的脑洞居然如此狂野吗?
青帝切换了一下思维模式,从爱恨情仇中脱离,开始认真分析:“其实这个发展也有道理,假如的确存在两个水火不容又势均力敌的势力,谁也无法灭掉谁,那么长期争斗必然会导致主战派的人才凋零,和平势力逐渐抬头,如果这时再出现一个仙人级别的战力,双方必定会想尽办法拉拢他——结为道侣只是手段,停止争斗才是目的,到了后来,两边已经成功融合,斗争结束,仙尊不再具有影响局势的价值,于是便被顺势除去。”
唐将阑面无表情:“这可真是一个有追求的话本作者啊。”
只是让主角从左右逢源的人生赢家,一下子跌落成了被利用的工具人。
史官感觉自己一颗纯洁的看话本之心遭到了作者的隔空打击。
旁观的穆自宜:“……”
她本来觉得,面前记录的是前人对后者的教导,但从现在的情况看,也可能只是史官一时兴起,随手画下了友人间的闲聊。
画卷里,两人还在讨论。
唐将阑:“一般来说,仙人跌落悬崖绝不会身亡,但要是修为溃散——”
青帝:“也还是不会死,除非悬崖下的环境不同寻常。”
唐将阑:“那作者后面是怎么写得?”
青帝仔细确认了一下,摇头:“后面没了,印得是且听下回分解。”
唐将阑:“!!!”
怎么就没了,现在的写手为什么还没他一个画手勤奋?!
被剧透到底的唐将阑,把失去吸引力的《狂傲仙尊逆尘寰》丢到随身青囊里:“算了,不说话本,反正我们也遇不到那么不切实际的两难选择。”
青帝忽然道:“说到符合实际,万一北洲与西洲交战,唐道友打算如何?”
众所周知,史官是出身西洲的散修,因为与青帝相交莫逆,所以留在了瑶华有度当中。
唐将阑露出了牙痛的表情:“北洲与西洲为啥要打啊?”
能随时找出偷懒借口的青帝,自然很快就补充好了设定:“倘若北洲与西洲之间的外海区域内出现了一处价值极高的洞天,两边的人差不多同时发现,都觉得应该归自己所有。”
唐将阑苦恼
青帝悠悠道:“假设尔琼暗中联系你,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并允诺等她继承谷主之位后,与北洲重新结盟。唐道友又打算如何选择?”
唐将阑深吸一口气,默默把话本重新拿了出来,诚恳建议:“我们还是来讨论点不切实际的问题吧。”
青帝一笑。
唐将阑斜了友人一眼:“若是你,又会怎么做?”
青帝叹息:“和你开头的打算一样,尽可能合作。”
唐将阑扬眉:“不是产生了流血事件,两边都不肯退让吗?”
青帝想了想,道:“中洲登仙宫本就一直对北洲抱有敌意,若是再与西洲为敌,纵然我能经历得起一次战事,北洲生民也经历不起,所以要在出现冲突的苗头的时候,及时掐灭,事后以安抚为主,再加以压制,如果顺利,自然一切无妨,要是不顺利,就安排晷云她们反对我,我再表示强硬压制的态度,如此一来,横竖都是我一意孤行,旁人有所埋怨,也至多拿我出气,只要不牵涉到晷云她们,北洲便不会出现大的动荡。”
听到“出气”二字,唐将阑的嘴角抽了抽:“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