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钟仅
时间:2020-03-07 09:57:17

  十九层楼的秋风越发猛烈,能够扰乱思绪的那种。
  谢昳关上窗子,翻了翻微博,发现这条视频已经慢慢爬上了热搜前排——标题就叫“风吹涟漪江泽予”,和“不识妻美XX东”、“一无所有XX林”等并列商业大佬热门梗。
  网友们热情高涨,对此纷纷调侃不休。
  ——“我要是江泽予前女友,这会儿肯定哭晕在厕所了,也太没存在感了吧?”
  你才哭晕在厕所,你全家都哭晕在厕所。
  ——“我觉得未必,你们不觉得江神在提到这段感情的时候表情非常苦大仇深吗?越是表面上云淡风轻,越是心里妈卖批,我盲猜前女友甩的他。”
  没毛病。
  ——“+1,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我们江神耿耿于怀到现在?”
  随后,楼歪到了深扒当年甩了江泽予的神秘女人上,话题就叫“寻找江神心底的晚风”。楼越来越歪,商政娱各界都有某些“知情网友”的“爆料”,候选人从知名主持人到商业女大佬,层出不群。
  谢昳看得无聊,随手翻到自己微博下的留言,却险些吓到手抖。
  ——“我记得Sunny大人当年也是S大的,按照毕业时间看应该和江神是同一届的同学,不知道女神认不认识晚风啊?”
  ——“女神不会是晚风本风吧?惊恐.jpg”
  谢·晚风·昳:“……”
  这届网友实在是太优秀了。
  她眼皮直跳,只好做贼心虚般在那条微博下面发了一个留言抽奖信息。
  很快那两条评论被淹没在粉丝们抽奖的热情里。
  谢昳松了口气,躺回床上,忍不住又打开了采访的视频。她人前装得云淡风轻,话说得狠,但像这样暗戳戳的视奸,这两年还真没少干。
  这一次关注点停在了十分二十一秒,男人脸上那抹温柔的、意味不明的笑一闪而过,整支视频里,只有这一秒他的脸上有温度。
  谢昳皱着眉往回倒,女主持人上一句问他:“像您这样极度自律的成功人士,有时间谈恋爱吗?”
  ——有时间谈恋爱么?
  ——笑。
  艹,笑成这样,所以是有时间咯?笑而不语,所以是正在谈?
  谢昳猛地坐起来,把手机屏幕连上巨大的高清投影仪,戴上床头柜上的金丝边眼镜,一边放视频一边一寸一寸地在他身后的书房里找,神情严肃得像是在办案查监控的警察。
  书柜下放了一个梯凳方便拿取东西,他的身高根本用不着,书柜顶和凳子的高度做差,大约一米六。书柜上第二格左侧第三本,《倾城之恋》,他以前从来不看张爱玲。书桌左侧放了个小小的医学人体模型,他的专业是电气自动化。书房右侧巨大的落地窗,挽起的窗帘是淡粉色的,他最讨厌粉色。
  谢昳神色恹恹地关了投影仪和手机,嘭的一声倒在床上,睁着一双大眼睛狠狠瞪着天花板。
  瞪了一会儿又笑了。
  这他妈又关你什么事。
  -
  时差加上失眠,第二天下午三点多,谢昳才精神萎靡地醒来。她随手抓了件外套,敷衍地画了个淡妆,扎个马尾就打算出门,去赴李教授的聚会。
  ——“江泽予也去,你到时候可别怂。”
  转动门把的手停了下来,刚踩上golden goose小脏鞋的纤细脚踝僵住,两秒后换了拖鞋直奔化妆间。
  比日常用量多两倍的遮瑕遮住了大大的黑眼圈,红肿的眼皮靠双眼皮贴。大地色系眼影让人一秒变得温柔,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又卷翘,神来几笔恰到好处的修容让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的立体——当了几年时尚博主的唯一好处就是,你想要让自己全场最美的时候,你就可以。
  半个小时后,她全副武装地画好妆,走到卧室旁边巨大的试衣间,伸手推开两扇滑动玻璃门。
  几十平的衣帽间,四季单品应有尽有,按由深至浅的颜色排列得整齐。她挑剔地从头选到尾,挨个上身试穿,怎么都不满意。
  忽然记起昨晚刚收到的一个巴黎小众品牌寄来的公关包裹,谢昳拆开包装,里头是一条灰色的丝绒吊带裙,一件浅咖色西装外套和一本最新版的风格志。
  风格志首页就是这身搭配,法文的评语写着:和过去告别。
  完美。
  谢昳踢掉脚上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换上从鞋柜底层翻出一双周仰杰细高跟,好看是好看,但磨脚又难走,她除了拍照从来没穿过。
  门口的全身镜里,年轻女人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很精致,烟灰色长发和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自己这个样子,和五年前像吗?
  变化很大了吧。
  李教授家的院子在北京市郊,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谢昳的驾驶水平在北京恐怖的路况下根本不够看,只得老老实实打车。
  一上车,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开玩笑:“哟,这天气怪冷的,您这么穿,是赶着去见前男友吧?”
  谢昳:“……有这么明显吗?”
  司机一脚油门笑得爽朗:“得,还真让我给猜着了,哪个小伙这么瞎,像您这么美的姑娘也舍得分手?”
  谢昳没回答,转眸望向窗外。当年眼瞎的,大概是她吧,抛弃了这么个潜力股、日后的国民金龟婿,老妈要是知道,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
  -
  李教授家在石景山区往外几公里的一处二层小楼,院子有些年头了,脱落的墙皮和老旧的院门看上去和普通城郊民房别无二致。谢昳推开院门,里头的雅致倒是别有洞天,她蹬着十几公分的高跟走进去,走得小心,尽量不让鞋跟卡进青石板缝里。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北京秋天日落得早,一轮红色暖阳挂在院外西山,斜斜打进院子里。谢昳想起了她前几天刚收到的单色眼影,暖橙底色带着几不可见的细闪,她记得那颗眼影名叫“sunset”,日落。
  一院子忙忙碌碌的人,有的坐着矮凳在帮师母洗菜,有的招呼着搬动桌椅,还有的拿着相机拍小院风景,她却一眼看到屋檐下坐着的男人。
  他侧对着她,和李教授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棋盘,苍白的指尖拈了颗黑色的棋子,长腿随意地曲着。虽是坐着,但仍看得出身量极高,衬着这木凳子小得可怜。
  男人英俊的侧脸和许多年前并没有太多变化,连低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像极了大学那会儿。好像是某一个下午,也好像外面在下雨,她趴在图书馆大大的桌子上,侧头看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的书。
  谢昳呼吸一滞,周遭感知骤停,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几秒,复又鲜活起来。她强迫自己转开眼,僵硬地往里走了几步。
  鞋跟与地面敲击的声音引得院子里许多人都抬起了头,除了专注于棋局的两人。
  “谢昳来了?好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走,我帮你把东西放了,老头这会儿下棋呢,六亲不认的,先去和师母打个招呼。”
  谢昳看着走到面前的啤酒肚,迟疑了几秒。
  啤酒肚挠了挠头,笑起来挤没了眼睛:“我说大小姐,你都不记得我了,我是陈钦啊。”
  “……是班长啊”,谢昳对他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两年伙食不错。”
  听说国内猪肉涨价了,能把一个还算清瘦俊秀的小鲜肉喂成这样,真是辛苦猪了。
  她跟着陈钦往屋里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昔日同学,越看心里越是妈卖批。敢情今天这顿是鸿门宴啊,好几个都跟她不对付,撕过逼的更是不在少数。
  李教授这一桌,凑得还真齐。
  经过檐下的时候她脚步稍停,高挑的身影在那方棋盘上投下了一片朦胧阴影,棋盘那端有人随着这光影抬起头。
  谢昳僵直了腰背,提了提裙角跨过门槛。
  那修长指尖的棋子忽得落下,对面老头立马眉开眼笑地收网:“小江啊,漏了这么大个破绽,这局你输了。”
  许久后,棋子尽失的人才低下头,神色漠然地颔首:“是老师下得好。”
  -
  晚饭布置在院子里,四角方桌上放了个巨大的转盘,勉强挤下了十来个人。李教授方才赢了棋,平时古板严肃的样子去了大半,满脸带笑地招呼大家落座吃饭。
  菜刚上齐,饭桌上开始寒暄。
  谢昳摸摸耳朵,心虚地埋着头吃菜,一声不吭,心里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饭。她左边坐着师母,右边坐着陈钦,小范围内还算安全。
  但出了这个范围,可就精彩了。
  陈钦右边的齐远,大四给她写了封情书被她当众撕了;师母左边的邱甜甜,喜欢的男生热烈追求过她。斜对面坐着的赵柠,在水房说她坏话被她当场抓包泼了一牙杯的水。
  更别说,对面还坐着个被她渣了的前男友,大概对她恨之入骨。
  ——韩寻舟你下次别落我手里。
  谢昳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符合《名侦探柯南》里每一集受害者的设定。饶是她平时为人再是嚣张,这会儿敌众我寡,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低调做人。
  小院里只屋檐下一盏灯,昏暗的气氛适合闲聊。酒过三巡,大家互相问近况,问到江泽予的时候都免不了小心翼翼的阿谀奉承,话题不断围绕着他创办的公司,择优。
  择优创办于四年前,是一个网络购物平台,起初以一些高精尖科技产品为主打,经过多轮融资,发展到现在业务十分广泛,活跃账户上亿,已经成为国内领先的购物网站。
  “真是没想到咱们系还能出个这么有名气的企业家,来,咱们敬江神一杯。”
  “择优的两个创始人,江神还有纪悠之,都是我校之光啊!”
  大家纷纷敬酒,谢昳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吱声。啧,这些人脸皮实在是太厚,当年可没少在背地里踩他,现在说这些不臊得慌嘛。
  短短几年,江泽予从翻案到创业,一招翻盘,他们变脸倒是快。
  她嘴角微嘲笑意还没收好,没承想自己突然被cue到。
  对面,一身红裙的周晴萱朝她举杯,脸上带笑道:“说到转行,咱们自动化系何止江神一位呢,不还有个知名博主吗?这杯酒我敬谢昳一杯,当年咱们S大公认的校花,脾气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谢昳很假地呵呵两声,这位当年跟自己的愁和怨,那可是几页纸都写不完,照着她原本的性子压根懒得搭理,不过看在李教授的面子上,她还是举起了杯,弯着眼睛:“哪里哪里,长相不说,我这性子,还真不如你。”
  周晴萱嘴角的笑容僵住,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邱甜甜扯了下袖子。她缓缓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压下怒气,这才低头抿了一口酒。
  好在有人转移话题:“谢女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当时大学的时候有传言说你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是真的吗?”
  谢昳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川一番作秀,真是时隔五年都能给她丢人。
  她谦虚地摆摆手:“没有啦——”
  众人拍拍胸口:“我说嘛,不然这也太土豪了……”
  “——是两栋。”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谢昳只觉得四周仇视的目光越发浓烈,然而在这片吸气声里,她仿佛听到对面轻微的笑声。
  她蓦地抬头,圆桌对面男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酒杯下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让谢昳不禁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江泽予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晚上9:00准时更新哟~
 
 
第3章 
  ——谢昳不由得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江泽予的时候。
  九年前,夏末,两个月的暑假过后,S大大一新生刚刚开学。
  报道的第二天谢昳就被院里的行政秘书请到了办公室。
  九月二号,北京城一夜返夏,急促的雷雨没有打任何招呼席卷而来。
  行政楼办公室的灯微黄,谢昳收了伞,掸开裙摆上沾到的水汽,快步上楼走进办公室:“陆老师,您找我?”
  行政秘书陆芳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女人,神色局促地看着她,嘴角咧得颇有些尴尬,“那个,谢昳同学啊,外面冷吧……喝点热茶吗?”
  虽然下了雨,气温却比前两日有所回升,其实并不算冷。谢昳摇头,陆芳想要去拿茶杯的手显得更尴尬,她收回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脸上挤出和蔼的笑意,终于切进主题:“谢同学,今天叫你来呢,是想麻烦你今天回去把文件带给谢总签名。”
  陈述句末尾又加了句礼貌至极的询问:“……可以吗?”
  谢昳皱眉:“文件?什么文件?”
  陆芳轻轻咳嗽了两声:“就是有关捐搂的事情,学校里拟了一份合同,里面包括了工程款预算以及工期,麻烦你带回去给谢总看看。”
  谢昳抿唇,她不知道谢川又捐了楼。
  他从来不吝啬扮演慈父角色,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一而再再而三借着她的名头做慈善,却不在意这份优越会不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也难怪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谢昳心里微嘲,但并不想为难别人,于是点点头,答应之后再三叮嘱:“好,不过谢……我父亲捐搂的事,可否请您保密?我不想刚开学就传遍整个学校……”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芳立刻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请进。”
  谢昳咽下话头,回身看去,只见那门框外进来的年轻人个子很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低着头,帽檐下露出的一方下颚骨轮廓清晰。外头雨下得大,他似乎没有撑伞,帽子和衣服都湿了大片,水珠顺着胳膊滑到指尖,又滴在地上,很快晕湿了一片。
  年轻人抿着唇,下巴向下收着,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十分刻意地侧了一下身子。那种诡异的闪避姿态让谢昳有些诧异,行政楼办公室很宽敞,他离她也不算近,根本用不着侧过身子。
  那人见办公室里有人在,迟疑了一会儿没说话,倒是陆芳先开口——她说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声音一下子冷硬起来,和刚刚刻意放低的姿态仿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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