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漪——钟仅
时间:2020-03-07 09:57:17

  他说完,感觉到女孩子闻言霎那间急促的呼吸,知道玩笑不能开太过,于是莞尔道:“——我是说,二十三岁的昳昳,二十四岁的昳昳,二十五岁、二十六岁,还有二十七岁的……”
  谢昳在他说完之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只觉得脸上骤然升腾起来的臊意比屋里的电暖还要烫,这混账男人竟然学她!!!
  谢昳咬牙切齿地捂着他的嘴,臊到想要跺脚:“……你果然还是看到了那个视频的前面,你答应过我那天晚上的事情不提的!”
  在听到男人低沉的笑声后,谢昳愈发恼怒了,皱着眉拧了下他的胳膊,忽然想起今晚的任务来。
  她恼怒的气焰一下子熄了下去。
  半晌后,谢昳推推江泽予的肩膀:“阿予,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知不知道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在哪儿吗?”
  “记得。”
  谢昳一边听着他沙哑的声音,一边再次把手探到门侧的墙上摸索着想要打开灯。
  几番摸索后,她的手指头总算成功探到墙上的开关,“咔”的一声,客厅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倏地亮起。
  谢昳低头,推一推男人抵在她肩头的脑袋想要开始讲那个漫长的故事,却忽然看到从来都克制冷静的人此刻红肿的双眼和眼角反射着灯光的晶莹。
  谢昳的心脏怦怦地跳动起来,心想难怪他刚刚不让她开灯。这男人,怎么喝个酒还多愁善感起来了,分手的时候都没见他掉眼泪。
  她那仍然停留在开关上的手指轻轻往上,重新关上了灯,仿佛刚刚刹那间的明亮只是两个人的错觉。她暗自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善解人意不轻易让人尴尬的好女孩儿,可又难以解释心间忽然涌上来的酸涩和心疼是怎么回事。
  谢昳没有拆穿他,只是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好久都没说话。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再开口了,她当初根本没有考虑他的想法和感受,自顾自为他做了决定,让他耿耿于怀了五年,还伤了一双眼睛。他现在没听故事就情绪不佳,听完指不定得一边骂她一边抱着她嚎呢。
  可谢昳怎么都没有料到江泽予接下来的回答,他说的“记得”,竟然不是记得她说过,而是——
  江泽予紧紧搂住谢昳,一下又一下虔诚又克制地亲吻她的动脉,声音干涩如松林间吹过的风:“我记得的,十二年前,在北京城东的废旧工厂里,你躲在废墟后面冲我笑。那个时候我高中毕业,而你只有十五岁。”
  “昳昳,原来我们已经认识了十二年。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当初牵着她的手跑过四条街的女孩子,长大之后会这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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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当初牵着她的手跑过四条街的女孩子, 长大之后会这么美。”
  谢昳听到他的这句话, 震惊得险些咬到舌头,她恍惚中有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他竟然记起了十二年前在废旧工厂里他们的初见?那……其他事情呢?
  还没等谢昳发问, 江泽予便靠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昳昳,这段时间我一直让人在调查, 又阴差阳错得知了许多事情。我不仅知道了之前陷害我的人是谁, 更知道了……”
  他说这句的时候十分艰难,声音忽然变得很抖,似乎是不想相信。但他停顿片刻后, 仍是说出口:“更知道了五年前, 你为什么要离开。”
  谢昳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她想说的话他都已经知道了,难怪会情绪失控到大晚上喝这么多酒。她不知道江泽予是怎么知道的,也懒得再问, 因为她能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 他在难过。
  黑夜如心底野兽遮天蔽日,极光逐渐隐去, 窗外下起了雪。
  谢昳心里同样很难过,却强忍住,她讨厌一切抱头痛哭的场景, 于是故作轻松笑道:“喂, 你是专门来拆台的吧,我这戏台都搭好了,唱角还没开唱, 台下观众就跑光了。”
  等这玩笑开完,她才发现有多么不合时宜,因为不论是讲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没有笑的心情。
  谢昳咬着唇,在这黑暗里慢慢试探,从男人浓黑的发间绕到他额前,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一双眼睛,不出意外探到满指的水渍。
  谢昳像是被烫到一般拿开手,心里钝痛之下勉强牵了牵嘴角,口是心非道:“干嘛啊,哭得跟个小媳妇似的,你能不能行了?”
  谁知她话音方落,便觉得身子一轻,竟然被他像个沙袋般扛在了肩膀上往房间的方向走去。谢昳惊呼一声,可身下男人的动作却相当轻松,扛着她的同时还能保证飞快的步速。谢昳头晕目眩之际庆幸地想,好在从玄关到他的房间是笔直一条线,也没什么障碍,不然靠着他的这双眼睛,两个人怕是得摔得很惨。
  江泽予扛着谢昳踢开房间门,走了几步把肩上轻飘飘的人扔在床上。Kingsize的大床柔软宽阔,雪白床单被夜色染成一样的暗。在这样的黑夜里,他只能看到女孩子比起五年前更加凹凸有致的轮廓,却能更清晰地听到她浅浅的温热呼吸。
  江泽予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毫无顾忌地压了上去,醉意凛然地盯着她看。他的呼吸贴到她唇边,却又不直直亲上去,最后竟然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
  些微疼痛感让身下的人紧张得弓起了脚背。
  谢昳面红耳赤地躺着,实在不知道这男人又是发的哪门子神经。
  床单和枕头上都有着和她的房间不同的属于他的气味,身上的人又醉着酒,房间里掺杂的气味酝酿着极其暧昧的气息。房间里和客厅一样,没有开灯,夜晚降临。
  小孩子们的夜晚有甜甜的童话和装着一麻袋礼物的圣诞老公公,但两个成年男女滚在一张床上的夜晚,只有让人脸红心跳的欲。
  谢昳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感受着身上的沉重压力,只觉得这人喝醉酒之后大概是属狗的,逮着她的下巴啃个不停。
  她恼怒地推推他:“你起来,不许咬我!”
  男人固执地叼着她的下巴,带着醉意威胁道:“你再说一次,我行不行?不然我就咬着不放了。”
  谢昳下巴上的肉又疼又麻,忽然想起一年多前的某一天,韩寻舟痛心疾首地从非洲给她打电话,跟她哀嚎自己损失惨重。韩寻舟说男人这种生物最是奇怪,你说他什么都行,但绝对不能当着他的面质疑他行不行,不然吃亏的肯定是你自己。
  谢昳:“……”
  敢情还是方才她的那句话害的。
  想到这里,在这方面底气并不足的谢大小姐立刻怂怂地开口企图挽救:“当然行,你比我行,你最行……”
  身上的男人听到她的示弱,这才松开她的下巴,还顺带上手揉了揉以示抚慰。
  他用两条胳膊撑着床,离开她半分,随即翻了个身躺在她身边,闭着眼睛,似乎是醉得睡着了。
  谢昳恨恨盯了他半晌,没能得到半点回应后只得无奈扯过被子一角,替他盖上,却忽然看到他睁开眼,如梦呓般说:“……戏台搭好了,听众也还在,昳昳,我想听你唱。”
  想听她原原本本告诉他,这些年来,她是怎么过的。
  谢昳两只手抱着被子,忽然作势掐着兰花指起了个不伦不类的范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在昏暗的房间里根本就是个半瞎。
  她没劲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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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从谢昳的角度来叙述,并没有那么多东拼西凑的线索。经过五年的时间,那些惊心动魄的情节被时间冲刷得趋于平淡,整个过程讲述起来显得干涩又索然无味。
  大四上学期末的那天,江泽予告诉了她有关张秋红的事情。
  那天谢昳听完后又是气愤又是难过,周末回家后便恳求谢川帮她调查了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警方遗漏的线索。谢昳求了整整一周才说动谢川帮忙,凭借谢家庞大的人脉网络,以及他们先入为主的目标,查起来的确比警察们还要便捷许多。
  可饶是如此,查清事情的真相仍旧花了小半年的时间。
  五个月后,六月十六号,谢昳拿到了能够为江泽予翻案的直接证据——那个拍到小巷子画面的黑匣子视频。
  谢昳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一天是S大毕业典礼的后一天。
  毕业之前,她和江泽予商量好了要一起去毕业旅行,两人当时攻略了很久,最终决定要坐最慢的绿皮车去拉萨。他和她都不认为这操蛋的人世真的有神或佛,却偏偏想要去西藏喝一喝正宗的酥油茶,在布达拉宫感受一下恢弘悠久的藏传佛教文化。谢昳那时候还开玩笑说,是不是学着别人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就能得到真正的救赎。
  那天晚上,她吃过午饭坐在房间里,定完两个人一起去拉萨的火车票后开始看酒店信息。
  这时候,房门被扣响,谢川走进来,神情平静地递给她一个U盘。
  谢昳还记得那之后的一个小时里,她把U盘中存着的视频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直到反复确认视频里的画面足以让江泽予翻案之后,满脸冰凉地拿着U盘往一楼的玄关处狂奔。
  她想把那视频文件拿给江泽予,告诉他翻案的证据找到了,他没有错,是法院错了,是整天辱骂他的那些人错了,是这个世界错了。或许是情绪实在激动,从别墅二楼到一楼短短的十几级台阶,她险些绊倒三次。
  可惜谢昳最终没能拿着那份视频文件走出谢家——她还未出家门便被谢川拦下了。
  彼时谢川的神情一反常态地凝重,和当初在她的恳求下帮忙查这件事情的时侯视若儿戏的态度截然不同。
  谢川把谢昳叫到书房,难得温和地请她坐下,却强硬地掰开她的手拿走了那个U盘。他的神情很冷淡:“我把这个U盘给你,不是为了给他翻案,只是让你知道事情真相。谢昳,知道这些就够了,到此为止吧,他的案子翻不了。”
  谢昳当即便火了,“蹭”的一下站起身,直直盯着谢川要个说法:“为什么?怎么就翻不了案?这个视频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谢川闻言也不生气,抬起眼皮昵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把U盘锁进书桌的抽屉里,语气比起现在要犀利很多:“谢昳,我能帮你查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谢家这么大的产业,不是为了你那个坐过牢的男朋友服务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张秋红的背后还有操手。”
  “操手?”谢昳有些疑惑,她刚看到视频的时候,以为这件事不过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孕妇出于某种原因的陷害罢了,从没有想过背后竟然还会有更深一层的阴谋,“什么操手?”
  谢川听到她的反问,脸色没什么起伏,只言简意赅地告诉她:“背后的人是周奕的独生子,周子骏。想要帮江泽予翻案,就意味着要对上周子骏。得罪周家对我们谢家一点好处都没有,而我从来不做赔钱的买卖。”
  谢昳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明白他大概是不肯帮忙了,却仍旧不肯妥协。如果没有拿到证据便也罢了,现在拿到了足以翻案的证据却不能有任何举动,她又怎么可能甘心?
  她不依不挠地想要拿回那个U盘,却遭到了谢川的当头棒喝:“谢昳,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用整个谢家去冒这个险?何况,江泽予当初多管闲事从周子骏手里救了个女孩子,周子骏这人睚眦必报,偏要利用他的善来报复。他招惹周子骏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谢川说着,事不关己般把一个文件袋丢给她:“你回去吧,自己好好看看,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想要有为善的勇气,就得有承受恶的能力。”
  当年那件事情,谢昳一直没有对别人说过,以她高傲的自尊心,这种肮脏的事情她难以启齿,更何况又是在向来看不上她的谢川面前。巧合的是,底下人的调查事无巨细,却恰巧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究,以至于谢川并不知道,调查报告里那个险些被侵犯的初中女孩,就是谢昳。
  可谢昳看完那份文件上熟悉的时间、地点却想起了一切,她想起了那个绝望又寒冷的晚上,想起了当年操着块砖头、拉着她跑了几条街的少年。谢昳当时便五雷轰顶,只觉得这世界竟荒唐至此,原来他受的所有苦,竟然都是她害的。
  一夜未眠后,第二天的傍晚,她瞒着谢川跑去了警局,随后便有了贺铭从李检口中听到的一幕。也不知道谢川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他大概以为她是不死心想要去警局给江泽予翻案,当场便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让人把她硬生生拖拽出警局,又立刻找人封锁了消息。
  谢昳还记得,在从警局回谢家的车上,她披头散发、满心绝望地坐在后座,如同木偶般听他在身旁声色俱厉的训话。
  谢川的语气无疑是暴怒又失望的,打了她巴掌的手再次扬起,似乎是恨不得想要再扇她一耳光:“我真没想到我竟然养了这么个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你那个男朋友对你重要,谢家在你心里就狗屁不是了?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你以为警方就能相信是周子骏陷害了江泽予?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彼时筋疲力尽的谢昳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她看着窗外,僵硬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自己就是证据。等他被抓了,我可以跟谢家撇清关系,不会害到你和周婉玲,你不要担心。”
  谢川闻言狠狠皱了眉头,根本不知道她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一边把刚刚从那个小警察桌上拿的笔录展开,一边冷笑着讽刺她:“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证据。”
  当年的北京城没有现在这般拥堵,车子很快驶回了碧海方舟,谢川也安静地看完了笔录里的最后一句话。
  谢川从年轻的时候开始,便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一家之主模样,那是谢昳这辈子第一次见到他失态。
  车子早已熄火,他却没有下车,坐在那黑灯瞎火的后座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几分钟后,他忽然下了车,操起庭院里修缮用的一截废弃钢管猛地砸着那辆昂贵的商务车,一下又一下,直到车灯破碎、车头深陷也不足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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