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年轻女郎俊秀明媚,脸庞和双臂都散发着融融的光。
藕色纱裙被夕阳染了一层玫金色,钻石羽毛胸针在领口闪着耀眼的碎光,却不及她的双目明亮。
乐队终于奏响了婚礼进行曲。
郭孝文红着眼眶,看着江雨生挽着他未来的妻子缓步走来。
*
这是一场盛大而温馨的婚礼。
新人的誓词简洁平实,望着彼此的眼睛里盛满爱意。
在新人拥吻的那一刹那,满场欢呼。
任勤勤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沈铎鼓着掌,目光却是隔着纷飞的彩条和花瓣,朝任勤勤望过来。
男人含笑的眉眼温柔而专注。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任勤勤一人存在他的视野中。
那一刻,任勤勤忽然很能体会江敏真说的那种彼此属于对方的感受。
承诺都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们相处的每时每刻,是那暖流一般在彼此心田来回的波涌。
那点点滴滴,都是一粒粒飘落的沙,就此汇集成了一座浩瀚似海、永远不会消失的撒哈拉。
*
夜色四合,天空呈现透明的紫罗兰色。庄园里灯火通明,灯光如繁星落入人间。
宴席已撤去,换成了流水般的酒和点心。
舞池里人影成双。
任勤勤正牵着韩毅家小儿子,在舞池里跳舞。一大一小玩得很开心。
沈铎坐在舞池边,端着一杯香槟,目光一直锁定在那道秀丽的身影上。
“沈总。”韩毅走了过来,同沈铎碰杯,“你这个伴郎今天可辛苦了。”
“不辛苦,”沈铎笑,“都知道我才受过重伤,不敢灌我酒。”
“好在你康复得还不错。”韩毅说,“检方说,案子会争取在春节前出判决结果。我和他们聊了一下,觉得结果和我们估计的应该差不太远。”
“这都要多谢韩队。”沈铎说,“没有你的努力,这个案子不会这么早就侦破。”
“我不觉得自己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韩毅苦笑,“不过,不论过程怎么样,至少结果是如我们所愿的。”
沈铎出院后不久,嫌疑人便在泰国被捕。郭孝文的人在其中立了汗马功劳。
在韩毅精湛的审问技巧下,嫌疑人很快就全盘招供:是邓祖光向他下达命令,给了他一个U盘和一袋子金条,并且指导他怎么去做。
U盘里装着的,就是黑车所使用的软件。
几日后,又有一份关键证据被匿名送到了韩毅手中:那是一份购买黑车软件的资料。里面有那个黑客的瑞士银行帐号,和一份私人信息。
有帐号,就查到和邓家的资金往来。完整的证据链形成,邓祖光无法再抵赖。
不久后,邓母李素芳女士在律师的陪同下来到公-安-局自首,声称买凶谋杀沈铎的事是她做的。她只不过是假借了儿子的名义。
邓家母子都被起诉,邓父侥幸逃过这一劫。
邓母本是公司总经理。她引咎辞职,这一职务由邓父接任。但是实际上负责公司运营的,是总经理特别助理邓熙丹。
“邓熙丹的复仇可以拍成一部连续剧。”任勤勤对沈铎说,“她会是个很不错的女主角。”
邓家和沈铎的恩怨,目前告一段落。每个人的生活都回到了正轨上。
正如韩毅所说的,不论过程有什么不顺,但是坏人得到了惩罚,结果总是令人满意的。
*
一曲完毕,任勤勤把小舞伴还给他爸爸领走了,坐在沈铎身边。
沈铎削瘦的侧脸总有一种高贵而孤独的优美。
“你喜欢婚礼吗?”任勤勤问。
沈铎反问:“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任勤勤笑:“我觉得你都不喜欢。这种形式化的、闹哄哄的、又累人的活动,你一向都最讨厌了。”
“并不。”沈铎说,“我想我会喜欢我的婚礼。”
任勤勤好似第一天认识沈铎,认真打量他:“你难道幻想过自己的婚礼?就像我们小姑娘一样?”
沈铎注视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这辈子只打算结一次婚,那么就要尽其所能地办得隆重、盛大,以及奢华。”沈铎以低沉浑厚的声音描述着一副绚丽的画面。
“我的婚礼,将会在祖宅举行。我要用最昂贵的鲜花铺满大地,用黄金和珠宝装点宴会场。我会骑着一头白象去迎接我的新娘,白孔雀衔着我们的婚戒。我还会打造一艘新船,在婚礼结束后,我和爱人出海远航,驶向我们的新生活。”
任勤勤怔住,自胸口到指尖都在发麻。
她就像一个听童话故事的小孩,情不自禁地沉浸在了沈铎所描绘的那一副壮丽绚烂的景象中。
沈铎微笑,问:“跳舞吗?”
任勤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从来不跳舞的。”
“我从没这么说过。”沈铎居然赖账,“我只是在找一个适合一起跳舞的人。”
爱情也好,跳舞也好,都得有适合的舞伴,才能一日接一日地爱,一曲连着一曲地跳下去。
他并没有花太大的力气就寻找到了中意的人,却是花了很多年的时候守护她长大,等她成为适合自己的舞伴。
沈铎放下酒杯,起身朝任勤勤递出了手。
“勤勤,和我跳一支舞吧。”
任勤勤中了蛊似的,将手交了出去。
*
说来也巧,乐队正好暂时休息,音箱里放起了一首《Hallelujah》。
非裔女歌手浑厚沙哑的嗓子一响起,就将人拉进那悠扬而圣洁的气氛之中。
怔忡之间,男人已将任勤勤搂进了臂弯,带着她随着旋律挪动脚步。
灯光柔亮的舞池,悬挂着的灯如落入人间的繁星。旁人在这一刻消失,周遭的喧哗也被隔在了世界的另一端。
赞美诗节拍舒缓,旋律妙曼,伴着月色流淌成一条时光的河流。置身着条河流中的两人身不由己,被卷入回忆的波涛之中。
从眼下,往过去追溯,一幕幕的往事随着浪花闪回,将两人包围。
医院病床上相依相偎,摩天轮上他们并肩沐浴着长风。
卢浮宫辉煌的灯光,仙女棒闪耀的花火。他背着她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走着。
白令海峡里追着浪花的海鸥,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奔跑的兽群;
欧洲的古城和晨光中如画的原野,云贵高原连绵起伏的群山和深深的河谷。
他们手拉着手,一路走过。
孩子们朝他们欢笑,羞涩的女孩送来鲜花。
当她走过一座座村庄,爬上山顶,眺望十万大山。他则在峰会上,看着手机里她发来的一张张照片,静静微笑。
沈铎的舞步竟然如此娴熟而稳重,可见一直深藏不漏。
任勤勤已无需思考的,被他健臂搂着,如踩在云上。
她信任他,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付出去,任由他带着自己走向未知的前方。
公司里,她也是这样紧跟着他的脚步,如饥似渴地看着、听着、学着。
只有沈铎自己知道,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细心的将步骤解剖开来,好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也只有任勤勤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无声的、羞涩的关怀,默默地记在心上。
酒会上,他将她带在身边应酬交际。工地上,他顺手将安全帽扣在她头上。
会议室,谈判桌……她如影随形,越来越熟练,直到应付自如。
他一个眼神,她便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已为她规划好了要学的下一步。
那种默契,胜过万语千言。
“Hallelujah……Hallelujah……”
时间继续倒流,将更遥远的过去推到他们眼前。
那是瑞士的冰雪和凌冽寒风,他们隔着被子相拥而眠。
是他跃下山谷,在风雪中将她拥抱住。
是他扬起大衣,替她挡住泼来的污水。
是宜园的书房里,女孩捧着钻石胸针落泪,他第一次将她搂进怀中。
是牛津礼拜堂的唱诗班,和剑桥河上的清波。他撑着长篙,带着她渡过诗人歌颂过的长河。
是伦敦的雨夜里,女孩清唱的歌。
是暴雨倾盆的夜,他把衣服搭在了她的肩上,将她带上回家的车,也将她带上一条走向全新的生活。
赞美诗旋律一转,往高处拔升,节拍从慢四转成了快三。
女歌手放开了歌喉,嗓音高亢,浑厚的情绪如巨浪涌来,卷着起舞的人,冲向绚丽的高潮。
沈铎笑意隐隐加深,手臂有力地搂住任勤勤,加快了脚步。
“Hallelujah……Hallelujah……”
激昂的歌声中,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任勤勤已分辨不清回忆和现实。
也许,还要往更久、更远的地方追溯而去。
惊涛怒海之中,他们共乘一艘小艇,在浪尖颠簸,生死与共。
南洋岛国风雨交加的黑夜,他们相互扶持,突破重围。
命运是这个时候将两人羁绊在一起的吗?
不,还要往前寻去。
是她生日夜里那一碗热腾腾的面,是他砸给学校的一堆银笔。
是宜园榕树林里,他看穿她蓬勃野心的那一道目光。
是最开始,她掷向他的那一根小木棍……
任勤勤甚至不知道歌曲什么时候结束的。
她好像从云端缓缓飘落,良久才感觉出双脚踩在结实的大地上。
两个人的额头紧贴着,情绪澎湃,鼻尖渗着亮晶晶的汗水。
“沈铎……”
沈铎低头将任勤勤吻住。
就像有人在幕后打了一个响指,毫无预兆的,数声尖啸突然串上高空,砰然炸出绚烂的花火。
客人们纷纷欢呼。
只有舞池里拥吻的两人不为所动。
烟花告一段落时,乐队重新奏响了舞曲。
“再跳一支?”沈铎问。
任勤勤拥着他,靠在他宽阔坚实的怀里。
他们随着舒缓的舞曲缓缓地挪动脚步。
今后,还有无数支曲子等着他们起舞。还有无数个日日夜夜,等着他们共度。
两个孤独的人,捧着各自的心火,在茫茫人海之中孑孓独行。
别人只看到了烟,唯独他们发现了彼此心里的火。
从一个眼神的交汇开始,有了后来的一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