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这里是魏濯的住处,她并不打算跟魏濯有什么牵连,索性连他的住所都都躲地远远的。
但这次,不得不踏上这条路。
禹王妃昨日向她讲了许多的故事,说魏濯现在手握强兵,宫中上至左相右相,下至九品芝麻官,无论是谁都想着要讨好魏濯,无事献殷勤的人太多。
以至于魏濯想干些什么事都无须亲自动手,自然而然地就会有大把人上赶着帮他做。
所以,若她是奸细的谣言流传出去并且闹大的话,很有可能会有人来取她性命从而去向魏濯献殷勤。
阮阮叹了口气,沿着石子小路不情不愿地迈步,但还好有边晴在身边,有人陪着总比自己单独去的好。
王府富贵华美,每一处设置的都精美巧妙,她一连穿过多条长廊,才看到魏濯的裕霆居。
裕霆居大门敞开着,无人守卫,边晴上前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回应:“小姐,殿下的住处很少有人敢闯,所以并不设防,光明正大进去的人都是有正经事儿的,咱们直接进去便是。”
门内,宽阔而静谧,栏杆上没有精致的镂空雕花,红柱上也没有虎狮云纹,寡淡冷清,像是他的风格。
栏杆边上跨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年,身上面松松垮垮的布衣是很多种颜色的布块拼补而成的,听唐芙姐姐说过,江阳茂是王府的江嬷嬷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孩子。
他从小就喜欢花里胡哨看起来很不正经的衣服,穿地特别像一个小乞丐,但又比小乞丐干净许多。
江阳茂在握着一把弹弓耍,他闭住一只眼睛,胡乱地寻找着目标,而后看到阮阮时,有些诧异,手劲儿一松,尖锐的小石子直愣愣地朝着阮阮砸过去。
阮阮来不及躲闪,慌张地捏着裙摆,只希望不要刮花自己的脸。
就在尖锐即将触及眼前的时候,那颗气势凶猛的小石子被另外一枝更为迅速的银制箭头给阻隔开来,两者一起弹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回过神来,摸了摸脸,皮肤细腻柔软,没有擦伤,随即朝投箭头的方向看去。
男人站在屋檐下,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衣,袖口和领口处的金纹衬得他贵气斐然,双眸冷冽,薄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是不喜她闯入属于他的地盘。
魏濯负手而立,上半身处于阴影中,眸光扫向阮阮,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看见他就躲的小姑娘,不知今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上门来寻他了。
院内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她处于光中,白地有些晃眼,皮肤娇嫩,脸颊生粉,眼眸清澈如春水,那颗七分力投射的小石子,能在她薄细的脸皮上划出血痕来。
而她却动作迟缓到,连躲都没躲一下。
魏濯当时手中恰巧有一颗从箭上拆下的银尖,须臾间,轻轻一弹,便为她挡下了能让她脸上生花的厉害之物。
阮阮蹲下,捡起了那枚箭头,俯身行礼,她今日来地慌乱,连一件披风都没有穿,现在背上已经泛起了凉意,声音也有些细微的抖:“民女今日来,是有一物相求。”
魏濯在原地停了一瞬,没说话,转身往屋内走去。
江阳茂见状立刻从栏杆上翻身下来,三两步走到阮阮面前:“阮小姐,你没受到惊吓吧?真是万分抱歉,因为我们这裕霆居很少有人来,眼前突然多了个人,怪吓人的,况且这人还是你,更不可思议了,我就一不小心投出去了……”
江阳茂的话很多,他拍着胸口庆幸:“还好殿下在外面晒太阳,顺手把你给救了,要不然我罪过可就大了。”
阮阮回想起魏濯刚才是站在阴影下的,讶然道:“晒太阳?”
江阳茂撩了撩前额的汗,一脸贼兮兮地说:“你不知道吧,对殿下来说,看着阳光就算是晒太阳了,这是他的习惯。”
“哦。”阮阮有些疑惑,但转眼一想,她也有许多旁人不可理解的小习惯,魏濯这个也就不足为怪了,她抿抿唇,问:“殿下会让我进去吗?”
“既然没把你赶出去,大概就是默许你可以进去的意思了,不过殿下脾气向来捉摸不透,我也不知道他那是什么意思,不管怎么样,试试总比不试好吧?”
阮阮:“……”
她被江阳茂怂恿着走了进去,魏濯正在书桌前写字,笔尖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滑动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在他左脸上晕开,意外地添了那么一丁点儿的温柔。
“殿下?”她小声地试探着魏濯的态度。
那声音小地跟猫叫一般,魏濯突然出声:“听不清,往前点。”
阮阮提起裙摆,往前了一小步,见魏濯低着头,又往前走了两步,“这个距离,你听得清吗?”
魏濯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在白纸上渗下一滴墨,上好的一副书法,因这滴墨毁了整个全局,阮阮有些后怕,她刚才就不该说话。
书案前的男人终于肯抬起他那尊贵的头颅,表情有些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果然是生气了的。
阮阮已经做好失望而回的准备,却听见魏濯沉稳的声音传来:“让你往前点,是靠近火炉一点。正常人,一般都知道哪里冷暖。”
火炉在左侧,而她在右侧,越走越远了,听完这话后,她连忙往左边移了移,却忽略了魏濯的后半句话:“多谢殿下关心。”
魏濯唇角勾了勾,这个“奸细”有点傻乎乎的,被揶揄了还在感谢别人。
“本王从不苟待母妃的人。”
阮阮身上迅速回暖,她手脚不再冰凉,还沉浸在魏濯让她离火炉近点的情绪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起码还是个有良知的人。
毕竟这么孝顺王妃。
“殿下,您可否赠予民女一件物品?”
魏濯背抵着椅子,垂眸若有所思,原来她是吃了母妃这颗熊心豹子胆,才敢来裕霆居找他。
他何尝不清楚母妃在想什么,小姑娘目前无权无势,在众多王权富贵里微小地像是蝼蚁,若现在外面那些谣言没有澄清,将来很可能会有一些人拿她来给自己献祭。
那些人,欲念狂妄,满眼都是权势和附庸的念头,谁又会管她是不是真正的奸细?只怕是连问都不问就直接下手。
魏濯望着窗外,余光里能看见阮阮的一举一动,突然觉得她过于脆弱,就像外面那朵含苞欲放又在风中颤动不停的小梅花。
无论是风还是雪,随时都有可能让它毙命。
母妃竟会这般怜惜面前的小姑娘。他很少见到母妃脸上的表情像这几日一样明快,如此,在王府多养一味药又何妨。
阮阮百无聊赖地摸着手中的银箭头,静等魏濯的回复,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直接找人要东西于礼不合,只好补充道:“殿下,民女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你不必担心贵贱那些问题。”
魏濯稍稍提了点兴致:“用什么来换?”
“用这个。”阮阮从束腰中挑出一荷包的珍珠,敞开口,上前几步放到魏濯的书桌上:“无论你赠予的东西价值多少,这包珍珠都会送给你。”
鼻尖划过她身上的一丝馨香。
眼前是一颗颗色泽饱满的珍珠,温润清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珠宝,而小姑娘此刻颇有些财大气粗的阵仗,跟不要钱似的:“这些都是真的,不是赝品,不信你就去问问古玩店的老板。”
她自称民女,跟身上的娇贵气半分都不符合,现在倒是有些民女样。
只不过得把珍珠比成麦粒,荷包比成布袋,小民女跑到菜场以物换物,那场景……
魏濯觉得自己今天有些不对劲儿,他心中又多添几分笑意,心情比前几日开敞不少。
“这些珍珠,哪里来的?”
阮阮瞄了魏濯一眼:“……我不记得了,本来就有。”
魏濯捕捉到她那瞥眼神,视线转向她手中一直在捏着的银箭头。
她立刻捧上去:“忘了把这个还给殿下。”
魏濯看着她:“不是想要护身符?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用一个刚拆下来的箭头当护身符?谁知道它有没有沾过血呢。
阮阮轻微地拧了下眉,犹豫着问:“它伤过人的话,是不是当护身符不太好?”
“干净的。”
因为魏濯说这话时看起来格外地认真,阮阮觉得有总比没有好,她依依不舍地在心里同珍珠告别后,才点点头:“民女觉得,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阮阮:本小梅花有点惨
第7章
魏濯向来不喜欢那些繁琐之物,身上几乎没有饰物,要说能代表他身份的有什么,只有那枚雕刻了他名字的玉佩,幼时曾佩戴过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
玉佩是魏皇赏赐的,本是一整块美玉,被切割成两半,他和魏姝仪各持一枚,当做是定亲之礼。
那时魏姝仪还是个小孩,蒙着面纱跟在他身后叫过几声濯哥哥,半大点的小孩却也矜持地很,谨听皇后叮嘱,面纱一刻都没摘下过。
他不懂姑娘家的心思,面纱又不是盖头,如何摘不得?以至于他从不曾见过那张面纱之下的脸。
印象中,也只是依稀能想得起她额间那朵灿烂又耀眼的梅,和稚嫩清软的嗓音。
后来两人取消婚约,他就将玉佩收了起来,玉佩长什么模样已经忘记,更不知是放进了哪个柜门。
“殿下,人家阮小姐拿一包珍珠来换,您就赠予她这么个破玩意儿?放在民间,可是要上衙门闹事儿的,在我们乞丐团里面,您这就叫抠门。”江阳茂颇有些愤愤不平地道。
魏濯冷冷地扫他一眼:“本王没说要,是她自己不拿。”
江阳茂被那眼神惊地打了个机灵:“不过,殿下,您是真的想要留阮小姐在王府?她倒是有她的价值存在,能逗王妃开心,就连唐表小姐脸上的笑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魏濯没说话。
江阳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锦落院两个主子,一个多年处于郁郁寡欢的状态,一个是小结巴,而这些都是心病:“您这是要……在王府养一味药?”
门外突然走进一人,是边梁这个战场上极其狡猾的军师,他笑着问:“万一她是一味毒药呢?”
江阳茂小声嘟囔着骂,“口腹蜜剑,心怀不轨,净说瞎话,欺负弱女子……”
“殿下,须寒刚刚送来了书信,说何敬去完荥阳后又乘船南下,隔日到达冯池,在那里会见了陶雀门的人,一个江湖门派,名门正派皆称它为邪派。”
“陶雀门和南疆有着一些难以理清的纠葛,所以,阮小姐的身份尚且还不明朗。一切都不好下定论。”
边梁道:“殿下可派人过去监视,以防生出事端。”
“不必。”魏濯揉着额头回绝,“不必在她身上多费功夫。”
魏濯刚刚回京,把精力浪费在一点小事上显得因小失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江阳茂依然对那只破箭头耿耿于怀:“那小破箭头,真能保命?别人又不知道是您赠的,万一还想着要欺负她怎么办。”
边梁总是跟他唱反调:“有王妃护着她,谁敢欺负?阮小姐从裕霆居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就已经有了一道护身符。”
“就怕没脑子的人继续瞎扯呗,我听说李大人家的女儿就因为流言想不开要自尽……”江阳茂道:“殿下不是要养药么?别让小药苗给枯死了。”
魏濯:“……”
他忽而想到那姑娘临走时只一身薄衣就扎进了风里,外面万物拢了一层白霜,连向来爱叽叽喳喳的鸟儿都没了身影。
这天,是挺冷的,小药苗还没枯死就先冻死了。
火苗一簇一簇地在火炉里往上冒,魏濯眼里倒映着火光,瞥见椅背上的外袍。
等江阳茂耗尽全身力气追上的时候,阮阮才走了一半的路,恰巧停在王府的花园里,于是有不少人都看清了那件衣服。
殿下竟然会让江阳茂亲自送外袍给阮阮穿,还是头一遭碰见这种事。
她们惊叹的同时也把消息传了出去,果然不到半天的时间,整个王府都得知了殿下赠衣的事迹。
前几日那如风的流言立刻消停了下去,府中人都知道,虽然这府邸的名字叫禹王府,但当家做主的还是魏濯这个瑾王殿下。
阮阮同时被王妃和殿下两个人护着,这种身份谁还敢不要命地跑去招惹,就连最受禹王爷宠爱的丁侧妃都开始向她示好。
丁侧妃三番两次地跑来锦落院邀请阮阮用餐,一次比一次情真意切,但都被王妃拒之门外。
也许是丁侧妃吹了枕边风,听说已经几个月都没来过锦落院的二皇叔晚上要来这边用饭。
禹王妃听后只冷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命人多去备些汤菜。
禹王妃躺在摇椅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天阴,外面的天色早早就暗了下去,下人们正在引燃烛火,耳边是阮阮婉转的嗓音。
尤其是阮阮还念到了书中小姐跟书生被迫分开的场景。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慈爱地揉了揉阮阮的头发:“本妃的家在南疆,初入京城时什么都不懂,瞧见糖人就能欢喜一整天,南疆和大魏十几年前就开始不对付了,那时本妃的身世也经常遭受非议,还好,遇见了个十分善良的人。”
“嗯?”阮阮放下手中的书,开始听王妃的故事。
“她是咱们大魏的纯贤皇后,温柔细腻,亲和端庄,和你一样漂亮……暴躁易怒的皇上只要看到她,坏脾气能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本妃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她的,只可惜,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也不知九公主在宫里过得好不好。”
阮阮没想到王妃讲的故事是关于她母后的,她缓了好大一会儿,才问:“那她……是为什么要从城墙跳下去?明明她还有一个女儿。”
“她当时本就命不久矣……”禹王妃没再说下去,双目望着窗外,仔细看时,才发现眼眶里含着一层水光。
屋内是长久的沉默,到了饭点,二皇叔才踏进了院中,他体态瘦高,衣着光鲜亮丽,看到桌上的饭菜时扯动两颊的嘴角,不知是真感动还是装出来的:“看起来甚是美味,王妃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