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大侄子……周燕脑海立即浮现出一身军装,不苟言笑的“高德地图”。在金三角湄公河落水昏厥之时,她分明看见高凯歌手持电筒半跪在巡逻艇前,一米又一米的向她驶过来。
如果她真的被他所救,高凯歌真在金三角出任务,那么他从金三角弄些粮食来南昌市也不是件难事。
毕竟,金三角虽然地势偏僻,但那里气候偏热带,雨水充沛,稻谷之类的植物极易生长。
周燕空间里一千多斤面粉,五百多斤大米在那里购买毫无压力,还不会被人怀疑。因为那里人口混杂太多,有做粮商的商人在那里大批量的购买倒卖,她这点芝麻大的数目,当然不会引人注意。
如果高凯歌真给高教授两口子弄来了粮食,周燕就不必担忧接下来的两年多饥/荒,他们挺不过去了。
但是她送出去的粮食,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主要麻烦人家太多事,一百斤粮食算得了什么。
高教授听她说,她老乡那里还有粮食,倒也没再坚持。领着她七绕八绕的穿过两条巷子,停在一个地势有点偏坡的巷子尽头。
一座看起来新建不到十年的中大房子,赫然出现在周燕眼前!
这房子是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砖砌的,整个房子的构造与乡下大多数人家别无二致。前面的院子很大,正脸是一排三间的上房,东西厢各是三间,靠着西厢旁边还有两间屋,分别是仓房和灶房。院子里盖的有牲口棚子和放车的位置,另外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是房主专门让人打的,就是为了吃水方便些,不用去村中央那里和人挤着一起用自来水。
前院的地面还用青石板铺就,避免一下雨院子就泥泞不堪,弄脏鞋子。而后院则和高教授的院子一样,有近五分的空地,可以种一些瓜果蔬菜,花花草草。
周燕逛了一圈下来,相当的满意,直接就和房主谈起了价钱。
房主姓马,以前家里开洋行的,国家大难时,他主动拿钱给国家军队用于买物资,这栋房子便留了下来,不像其他人的房子充公。
以前这栋房子是洋楼,占地面积十分广,马大爷便把房子重新翻建,多余的土地全都上交国家。一家老小都住在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实在饿得受不住,几个孙子眼瞅着浑身水肿,肚皮亮蹭蹭的,那是要饿死的征兆。马大爷就是舍不得祖宅,也得顾虑孩子们的命啊!
周燕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能在国家危难时,出手帮助国家,即便微不足道,那也是个无名英雄。不该为了一百斤粮食,把唯一嘉奖他的房子就这么贱卖了。
想了想,她决定放弃这个房子,免费送一百斤粮食给马大爷家渡过难关。
直把马大爷感动的,连声说她年纪小小,却心地大善。主动说起他堂弟也有一个跟他差不多格局的房子要卖,就住在他隔壁第三间的大院里。
他堂弟孤寡老人一个,早年瘸了腿行动不便,一直由他家照顾。把房子卖了,他就接堂弟一起住,想来他也愿意。
于是周燕去了隔壁看房子,果然和马大爷的家很相似,也打了口井,院中铺了青砖。
马二爷听闻周燕白送了一百斤粮食给马大哥,也不要她再给粮食,直接把盖了红五星的房契拿了出来,要领着她去房管所过契。
这两堂兄弟如此厚道,周燕也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强给了一百斤粮食给马二爷,这才心安理得跟他去市里的房管所。
南昌市的房管所在一栋红砖四层办公楼的第三层,门口林林总总的挂着十几块各种办事处单位的牌子,看起来很是权威。
马二爷领着周燕问了好几个在这里的同志,这才找到专门管过契的干事,敲门,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去。
里面的人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都有七八个,全是成双成对,一个乡下人,一个城里结成队来办理过契。
管理过契的是个戴眼镜,四十多岁,头发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
他一边办理手续,一边跟旁边给他打下手的女同志嘀嘀咕咕:“前两年城里人还瞧不上乡下人,觉得他们就是土包子拖国家的后腿。城镇户口,乡下人是挤破了脑袋都上不了。现在倒好,几十斤粮食,不但换了房子,还换了城里户口,真是三十河东三十年河西,太便宜他们了!”
他说话完全没避讳着屋里的众人,大家都听得出他对有粮食的乡下人心存怨气。想来这两月他也没少挨饿,去郊区跟乡下人抢粮食,然后挨打吧。
一时屋里众人神色各异,有赞同的,有悲伤的,也有欢喜的。
悲伤的当然是城里人,为了粮食卖房子,只要不是傻子都心疼啊。
欢喜的则是乡下人,区区几十斤粮食,得了房子变成城镇户口。即便现在城里不供应粮食,等国家缓过来继续供应,他们就成为其他乡下人,人人艳羡吃商品粮的城里人。这可是造福子孙的事啊!能不高兴么。
周燕早打听到办理过契需要乡下的户口证明,正好周老太太每月取钱都要这个证明,便被她拿来借用,和马二爷的房契一起交给那中年干事。
那干事见周燕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独自来过契,忍不住皱起眉头,在马二爷和周燕身上来回逡巡:“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战友养女的女儿,一直养在乡下。 ”提前串好说辞的马二爷笑眯眯的开口:“她爹妈爷奶都死了,寄住在乡下亲戚家,这不听闻我没粮食吃,特意带着粮食来看我。我前两年查出得了肺癌,活不了几年了,便想把房子过继给她住。”
周燕心中一哽,这跟串好的说辞不一样啊!马二爷从来没提过他得了癌症!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人家房主愿意过继,旁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中年干事狐疑看他一眼,低头盖上最后一个红戳,把过契证明给周燕,让她去市委总公安局办手续证明。
周燕道了谢,拎着薄薄的证明纸,从房间出来又去旁边财务按面积交了八块钱房产权税费,又和马二爷一道去房管所对面的公安局办理。
“马二爷爷,您为什么说您有肺癌?您不会是……”在公安局楼下,周燕忍不住问一瘸一拐往楼上爬的马二爷。
“呵呵,老毛病了。”马二爷无所谓的笑了笑,撑着周燕主动靠过来的肩膀一阶一阶爬着说:“打战时胸口被炸出个小洞,当年虽然没有死,但伤好后一喘气胸口就疼,这都好多年的老毛病了。前年一检查说是肺癌晚期,活不了几年。你来买我房子也好,正好我房里有许多战友留下来的东西。我几个侄儿侄女不稀罕听我讲他们的故事,也不愿意继承他们的东西,要是你能继承,那就很好了。我也就死得了无遗憾。”
他说这话时,不停得喘着粗气。脸上带着苍凉之色,看着周燕心里一阵心酸。
在这个国家刚刚新建没多少年的年代里,随便抓个人,就有自己的过往故事。
马二爷其实刚到六十,国家大难时,他亲眼目睹自己的妻女被日本人糟蹋,从此踏上抗战之路。
多年来,他立下无数战功,经历多少生死。却始终不愿当士官,怕得就是在后备部队过惯了安稳日子。忘记了国仇家恨,从此变成怂蛋不敢再上战场。
当抗战胜利,新中国建立后,马二爷悄无声息的回到祖宅。被查出患有癌症后,安安静静的在家等死。
这样一个心怀坦荡,为国拼命的英雄战士,却得到这样不公的结局,晚年一顿饱饭都吃不上,成日饿肚子。周燕莫名觉得想哭,觉得国家与人民,欠他一个公平的待遇。
可周燕今天一下在高教授面前拿出三百斤粮食已经让人怀疑,若是再拿出多的,周燕怕圆不住谎。只能看过个半年,能不能想办法邮寄一些粮食,或者请人帮忙带过来给马二爷。
到了公安局,里面的公安问了跟那中年干事一模一样的问题,马二爷和周燕又重复回答了一遍。
而后那公安拿着各种证明红戳,又跑了一趟隔壁办公室,请示完上级,这才开始手脚麻利的处理各种手续。
第36章 036
很快那位公安拿了一本新的户口回来, 在户口本第一页上的户主位置写了周燕的名字、出生日期和房子所在地址等等。
然后又问周燕有没有工作, 家里还有没有其他成员等等。
周燕先回答没有工作, 又想了想, 张云兰离了婚, 但户口还是新南市户口,就问能不能把张云兰的户口转到她的户口上, 以后方面一起在她所在的葛家巷领取粮票福利等等。
“那她的户口证明、原街道办事处迁出证明都有吗?”那公安头也不抬的问。
“有。”周燕把随身带的小褡裢打开, 找了两张证明递给那公安。
早就想到这一步,周燕在张云兰离婚后跑前跑后,把所有关于张云兰的证明都开齐了,为得就是让张云兰远离周道友母子。
大概没想到周燕小小年纪,却把什么资料都准备齐全了, 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公安稍稍皱眉,问了两人的关系,周燕答张云兰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姐。那公安心里不信, 但还是在户口本和粮本上填写了张云兰的名字, 标注上每月二十一斤的粮食指标。
等一切手续办理妥当, 周燕向公安同志道了谢, 转身出去,和马二爷下楼离开了办公楼, 回到葛家巷她的新屋里。
马二爷把钥匙拿给她,转身就去自个儿屋里, 准备收拾行李去马大爷家住。
“马二爷爷,我有事同你商量。”周燕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屋子里整整洁洁,靠墙两个玻璃柜里陈列着许多抗战时期的军衣物品等等,轻声说:“我暂时不会住这里,要过两三年才会来南昌市。这期间您就住在这里,替我看看房,每隔半年,我给您寄点粮食和一些钱做看房费,您看成不?”
这是在她在路上就想好了的。马二爷既然一直都独居在这套院子里,那么一定不喜欢与人接触凑热闹。住在孩子多,整天闹腾的马大爷家,马二爷肯定不习惯。
周燕要等到饥/荒过去,初高中开学去念书,拿到毕业证才来城里上班,这期间没个四五年,她是来不了南昌市的。
马二爷眼瞅着也活不了几年,既然房子空着,何不给他住?说句难听得话,等周燕来南昌市里上班,马二爷说不定已经去世了。就算没去世,这个大院好几间空屋子,还不够一个孤寡老人住吗?
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体恤自个儿,为自己着想。在这里住了半生,虽然后来改建,依然对这套房子有特殊感情的马二爷。望着玻璃柜里陈列的战友们死去遗物,苍老的眼眶一下蓄满泪水,转身紧紧握住周燕的手,哽咽着说:“好姑娘,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马二爷不嫌弃帮我看房就好。”周燕笑了笑,转而问起陈列柜的物品来源。
马二爷戎马半生,要说的事情有很多,其中最想说的,就是那帮跟他生死相依,在战场上死去的兄弟们。
“卢沟桥事变后,日本人大军侵犯我国土地,那时候我刚得了一个大胖闺女,带着她们母女去上海照全家福,没想到遇到日本人的军队……”
“后来我参加了游/行,遇上一帮壮志爱国的学生,于是我们组建了秘密队伍,借住我堂哥洋行的资助,开始暗杀日本军队的头目。也就在那时,我们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有意,而后被游击队和八路军接纳……”
“当子弹擦着我的头皮而过,我心里只有愤怒和泪水,拖着我那被炸断的大腿,在满是尸骸的战场上,一步一步的爬着,寻找着,带走我的兄弟,我的战友们的遗物。他们很多人的家人亲戚全都死在日本人手中,我带不走他们的遗体,至少要带走他们的遗物,否则不会有人记得他们。哪怕就剩我一个人,我也要让以后的孩子知道他们叫什么,家在哪里,曾经为了我们的国家,是如何浴血奋战,为国捐躯。”
马二爷一说起以前,就变的神情悲伤,面上庄重肃穆。周燕耐心的听着,脑海不断浮现出一帮年轻人拿着简陋的刀枪与那些侵略者血肉相拼的画面。
硝烟弥漫,战场上只有愤怒到麻木的嘶声呐喊。曾经与自己生死与共,活生生的战友,一个又一个倒在自己面前。浓重的黑暗和时时刻刻充斥在鼻翼间的血腥味,每一个人的哭声都带着麻木绝望。
当祖国成立,再次强大起来,半鬓鸡皮,垂垂老矣的老人们却笑不出来,独自守护着那些已经死去的亲友遗物面前,默默将他们的故事埋在心里,只希望有人能认真听他们述说过往,记住他们的往事。
而后来的年轻人呢?只觉得他们愚昧,顽固,成日唠唠叨叨烦的要命。却忘记了,正是他们,坚持不屈奋战,才有了今天的丰衣足食,国家太平安康,以及日渐强大,科技迅猛发展。
周燕的眼眶渐渐湿润,望着身边说起过往一直停不住的老人,心里默念,马二爷你放心,你们的故事我会铭记于心。以后若是有机会,你们的故事我一定会广而告之,让后来的年轻人知道你们不是白白牺牲的,你们值得后辈人,每一个人从心底里发出尊重。
等马二爷说完,已经临近中午。马大爷和高教授都一同过来叫周燕吃饭,周燕想着要早点回上水村去,干脆饭也不吃了,回到属于她的在院子最左边靠近一颗桂花树的屋子,就在空间里煮了一碗白面条,上面卧个野鸡蛋,吃完就出空间,回到屋子里,进行简单的打扫。
其实也没什么可打扫的,她近几年又不住这里,屋子还空荡荡,什么家具都没有。周燕便去找马二爷,让他帮着留意有没有什么不要的家具卖,就算缺胳膊少腿也可以,到时候她找个木匠,帮着补好就成。
马二爷满口答应,看她要拿钱,连忙摆手说,他有个熟人就是木匠,他那里有一堆废弃家具,到时候让他帮忙拼接一些床柜子茶几什么的,他给些报酬就成,不必她给钱。
见他坚持,周燕也不拒绝,问他有没有锄头,得知有一把藏在柴房里,周燕便拿上去了后院,把原本荒芜的五分地开了两分出来。再把空间里的红薯分种一些到地里。
葛家巷一带的房子都跟周燕的院子一样,后院有空地可以种菜种花草。但是大食堂实行以来,街委便不允许私自在家种菜,时不时就要上门检查,所以原本种有菜的人家,后院都空了出来。
因为灵泉滋润的缘故,周燕空间的红薯基本在半斤以上。她便想着,要不拿出来种些,万一红薯改变了基因,离开灵泉也能长大个头。那么她不但不愁马二爷他们未来两年没粮食吃,还能上交一些给国家,作为研究开发红薯种,提早造福这个时代的人们有食物吃饱。
马二爷见她在地里种了红薯,觉得现在城里人人打饥/荒,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检查,也不嫌弃她糟蹋,满口答应说一会儿就让马大爷、高教授他们在自家后院种上红薯,看看能不能丰收。
处理好地,周燕跟马二爷道别,高教授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刘秋菊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