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不算难闻但也让人着实难为情的味道,使得凝香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面颊浮上浅浅的红晕。
沈妧成亲后面皮也厚了不少,伸了伸懒腰,胸前的兜衣滑落也不曾留意,凝香拿过床边挂着的宽大外袍给沈妧披上,以免她受寒。
“你昨晚怎么没有叫醒我?”
“正要叫,姑爷就进来了,不让奴婢喊您。”
确实是那男人的作派,沈妧套了绣鞋下床,又问了句:“他走了?”
秦昇只有夜晚歇在这时才在这边沐浴,白日里都是起了个大早去到前院洗漱,空闲的话,洗完了再回来陪她用早膳。
沈妧问他走没走,也是问他还回不回来陪她用膳。
“姑爷走后又叫小厮捎来话,说是出门有事,不再过来了。”
凝香一边给沈妧穿衣,一边柔声回。
沈妧点了点头,垂眸兀自想着心事。
秦家这对父子在南平的声望极高,开荒修路,减免赋税,扩大农耕,开放经商口岸,百姓安居乐业,一个个都过上了好日子,谁又愿意闹事。
闹事的那些州府,往往都是贪官污吏作祟,百姓怨声载道,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反。
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投机分子趁乱作妖。
一个地方兴旺发达,百姓日子顺,沈妧住着也舒心。
南平是她丈夫的辖区,她比谁都希望南平能够长治久安,不要再有任何暴风骤雨。
第71章
南平知州和城防总兵都由秦昇向朝廷举荐, 一文一武,各自掌管南平地方事务和军政。
不同于父亲的亲力亲为,凡事操心, 秦昇擅长平衡之术, 极懂拿捏人心。
重要机务牢牢掌握在手, 不容丝毫懈怠, 不那么重要,可以通融的事务, 那就大大方方放权给手底下的幕僚,以表示自己对他们的信任和放心。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到最后其实一个道理。
两代人积累出的好口碑和威望,也使得前来投奔秦昇的能人异士越来越多, 有的擅政论,有的擅武学, 有的重工事,有的兴水利,南平的兴盛,离不开这些人的出谋划策。
秦昇是个礼贤下士的好主子, 婚宴过后, 又在名下酒肆内摆桌单独犒劳这些与他风雨同舟的幕僚。
全是男人的聚会,可能刚开始因主仆之别有所收敛,几杯黄酒下肚,酒壮人胆大, 加上秦昇有意与众同乐, 尽量收着威仪,难得对下属的个人生活表示关切, 众人感受到主子的心意,渐渐放开了拘束,尤以长年跟在秦昇身边的尤不弃最为豪迈。
“借这吉庆日子,不弃斗胆向郡公讨个恩赏,厚着脸皮提前占个小主子武师的位子,愿为主分忧,尽绵薄之力。”
尤不弃本身对局势就非常敏锐,又跟在秦昇身边多年,前段时候更是日夜伴君,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皇帝对堂兄如此亲厚,却不近女色,或者是想近又有所顾虑。
尤不弃并不觉得皇帝有多痴情,皇贵妃死了还在怀念她,不愿碰别的女人。
帝王广纳后宫主要是为开枝散叶,延续皇家血脉,秦冕不可能为了一个已死的女人置社稷于不顾,所以,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
那种可能只要想想都觉得可怕,即便尤不弃有所怀疑也只能藏在心里,不能吐出一个字。
也因此,尤不弃更加兴奋了。
如今郡公娶了如花美眷,大有定下心好好过日子的势头,皇帝又与郡公亲近,并恢复了郡公的皇族身份,郡公虽有宏图大志,但非忘恩负义之辈,暂时搁置计划,未必不是在为子嗣筹谋。
尤不弃这个第一亲信不是白当的,就连楚久在揣测主子的心思上都稍逊一筹。
只见秦昇挑了眉梢一眼掠过尤不弃,看不出情绪也不做回应,但尤不弃就是知道主子心情不差,也不再复言,敬过了酒就识趣坐下。
坐老伙计旁边的楚久纳闷,身子稍稍靠过来,举着酒杯小声嘟囔:“你莫不是脑子进水了,主子成婚才多久,没影的事,你这时候拿出来说,是有多急。”
尤不弃看楚久一脸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捧杯跟他碰了碰,同样小声道:“你现在不急,以后就得急了。”
皇帝若真有那个心思,等到公之于众,再想抱大腿就难了。
“尤副将和楚副将都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中意的人选?要不要老朽为二位保个媒?”
坐在秦昇右下首第一位的银须老者笑眯眯道。
“我孑然一人,不着急,陈老替楚兄把把关,楚伯伯想抱孙子想得都睡不着了。”
尤不弃最会祸水东引,楚久本就烦这事,被尤不弃这么一出卖,想揍他。
“哈哈,一个个来,跑不掉的。”
陈老是跟着前太子到南平的第一批谋臣,秦父过世以后更是尽心尽力辅佐秦昇,秦昇敬他如长辈,即便如今人已老迈,依然很是器重。
这个话题一旦聊起来,秦昇也意识到自己麾下的青年才俊,很多还未成婚,他这个主子都有娇妻在怀了,是该体恤部下,让他们也吃吃肉了。
“陈老你人脉广,眼光也准,有合适的人家多留意,他们几个小子,一个都不能落下。”
秦昇自己体味到成亲的妙处,身为关怀部下的贤名主子,自然也想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这些兄弟都有妻有子热炕头。
男人哪个不想有娇娇软软的女人暖被子,除非是那活儿有问题,想也没用,秦昇话一出,血气方刚的才俊们争先响应。
“郡公大仁大义,乃我辈之幸。”
“唯愿此生永伴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属下亦然!”
“属下更然!”
“属下,和上面的几个哥哥一样然!”
拍马屁也如此清新有格调,哪个主子不爱听呢。
秦昇也极有格调地淡笑一声,适可而止,转谈其他。
至此,原本活跃的尤不弃和楚久反而沉默了,秦昇心细如发,怎能没有注意。
这两人前世要么成婚晚,要么孤寡到老。
尤不弃是弃婴,因为自身经历难以释怀,尚能理解,楚家在南平也算高门大户,父母相敬如宾感情和睦,楚久到了三十才找个寡妇成婚,也不知如何想的。
等到宴会散了,众人相继离开,秦昇特意留下楚久和尤不弃:“回了南平,你们就不必时刻跟着我,年纪轻轻,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交友也好,议亲也罢,让自己充实起来,不要二十出头就活得跟个孤寡老人般。”
秦昇就是从孤寡老人活回来的,更加感慨年轻真好,当快活时且快活。
主子面前,两人自然顺从,乖得绵羊似的。
主子一离开,两人坐在窗前,一个看风景,一个发呆。
良久,楚久转过头,看了一眼发呆中的男人:“你若实在想娶,不再考虑别人,那就尽早跟主子言明,莫到时候陈老给你说亲,找好了人家,你又推三阻四,弄得彼此都没面子。”
尤不弃抬眸,闲闲瞥向楚久:“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想想自己,若没有那个心思,趁早将那帕子扔了或者烧了,免得留了把柄害人害己。
楚久冷笑:“那本就是我捡到的,寻到主人自然还回去了,什么事都没有,别想拉我下水,我娶谁都一样,只要不是搅事精,人不丑就行。”
“这可是你说的,我待会就去陈老家里跟他讲,你要求低,只要乖巧不闹腾就成。”
尤不弃说罢跃跃欲试,即刻站了起来,很快又被楚久拽住衣袖猛地拉下。
“你去找陈老,我就去找主子,说你对夫人那个贴身丫鬟有不轨之心,看谁怕谁。”
尤不弃拂开楚久,要笑不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是慕艾之情,读书少就少说话,丢人现眼。”
说不到三句,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秦昇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看望周衡。
周衡行动不便,隐居多年性情也越发古怪,秦昇的婚宴他嫌人多,没有到场,贺礼却很贵重,是他新研制的一种火器。
秦昇试用过一次,相当满意,特意来感谢舅舅。
周衡是刀子嘴豆腐心,心口不一,看到秦昇过来明明高兴,却非要板着脸做一副嫌弃状。
“娶了媳妇忘爹娘,我又不是你爹,不劳你看望,回去陪你的美娇娘吧。”
“舅父当得起半个父亲,舅父的礼物,秦昇很喜欢,舅父费心了。”
周衡扭过脸哼哼:“知道我费心还气我,没你这么不听话的外甥。”
叫他娶瑶瑶,不乐意,说大业未成,无心儿女之事,结果转身就跑去成亲,这不是明晃晃打他的脸。
“舅父也曾年轻过,当知儿女之情,身不由己,周瑶不是不好,只是我和她无缘,我手下还有不少青年将才,舅父任意挑选,选中哪个,我亲自为周瑶提亲做媒。”
秦昇感念周瑶照顾周衡多年,愿意给她这个体面,但也仅此一次。
周衡因为秦昇的话神情有些恍惚,不觉回想当年,那些或喜或悲的人或事,明明时隔久远却仿佛昨日,历历在目。
“你身边的尤不弃还不错,若是他,跟瑶儿也算般配。”
论出身,肯定是楚久更好,但人家大业大,规矩也多,瑶瑶大山里长大的姑娘,未必能够适应,周衡也不愿见她被束缚在深闺大院里失去了活力。
周衡的心思,秦昇何尝不明白,可其实换了楚久才更好谈,尤不弃这人,看着圆滑好脾气,实则是个犟驴子。
“舅父决意是他了?合适的人选有好几个,要不你一个个见过以后再决定。”
秦昇这么一问,周衡又不太确定了,可独居惯了,不想跟太多人打交道,面色也显出一丝不耐,摆手道:“暂时就他吧,你去问他有没有那个意思,先别声张,若又不成,坏的是瑶瑶的名声。”
也就他叫周衡,换个人,早被秦昇撵了。
出了周宅,秦昇转道去了一趟陈老家里,委婉请他跟尤不弃提一下他舅父的义女,看人家什么态度。
陈老看着秦昇长大,秦昇稍微一提,陈老就懂了,心领神会道:“没想到郡公和老朽想到了一块,那我赶明儿就找尤副将谈谈,打铁趁热。”
“那就有劳陈伯了。”
秦昇很是满意地回了府,越过前厅直奔后院,想着一进屋就能见到美娇娘,却看到几个嬉笑的丫鬟。
几人看到突然出现的伟岸男主子也是一愣,又窘又羞地伏身请安,秦昇抬手,面无表情道:“夫人呢?”
“夫人去姑太太院里了,奴婢这就找夫人回来。”
“不必了,夫人想什么时候随她。”
秦昇从外屋书架上取了一本山水游记,手卷着带到里屋。
矮榻上新换了鹅黄色垫单,里头填充了不少鹅绒,坐上去软软滑滑,榻中央的小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碗碟,巴掌大小,每个里头都装了些点心,旁边还有一壶花茶,似乎泡好没多久,茶壶还是温热的,溢出一股清淡的香气。
他的妻是个精致的美女子,一个人在家也能将日子过得舒舒服服,不过,有他就更好,不一样的乐趣,只有他能给她。
第72章
沈毓芬这咳嗽断断续续, 很难根治,喜宴那天可能是心情好,也有自己极力忍着的缘故, 缓过了那个劲, 一转眼又复发了。
沈妧想靠她近点, 给她拍拍背, 被她态度坚定地推开:“我这是老毛病了,估计好不了了, 你,这么年轻,别给传,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 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沈妧不顾阻拦,愣是凑过去给她拍背, 一脸担忧道:“要不再叫个大夫看看,或者让郡公从京城请个太医过来,给您好好调理。”
沈毓芬咳得难受,实在不想出声, 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 一旁的嬷嬷连忙帮主子解释:“这南平城里,还有周边州府的大夫几乎都请高了,说夫人乃是体质所致,天气忽然变冷变热, 接触的粉尘多了, 都会诱发咳嗽,只能尽量避免, 根治不了。”
沈妧听罢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不是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为何好人总是多磨难。
沈毓芬半生蹉跎,看人就算不是很准也差不离,沈妧眼里的担忧装不来,她颇感欣慰,待那阵干痒难耐的咳嗽劲过去以后,她握住沈妧的手轻拍:“你的心意我领了,请太医就不必了,那些太医也只是名头好听点,论治病救人未必比得过我们这边德高望重的老郎中,再说身体是我自己的,我还能亏待自己不成,你啊就别多想了,一点小咳嗽,不打紧的。”
这孩子像她母亲姚氏,纯良,赤诚,沈家最缺这个,最不能相容的也是这,不然她和四哥就不会远走了。
还好,这孩子比她强,她的福气是他们的延续,也更有力证明了他们这些叛逆子女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循规蹈矩,背后却尖酸刻薄的两面派。
“那个家,也唯独你母亲让我怀念了。”
沈毓芬说得坦荡荡,丝毫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但沈妧听后总觉得有些难过。
她确实很幸运,有个相对其他人来说更开明也更温暖的母亲,还有个比其他人更豁达也更宠她的丈夫,尽管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福气。
都说梦和现实相反,看来是真的,梦里的她有多惨,现实中的她就有多顺,顺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大约还是,上辈子烧高香了吧,更或许,不止一辈子。
沈毓芬嗓子又开始痒了,想咳得厉害,又不愿沈妧看见,只能当做乏了,神情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昇儿也快回了,你快回去,别叫他见不到人。”
一个人有多苦,沈毓芬算是体味够了,但她从不以己及人,反倒希望天下所有夫妻都和和美美,不再有病痛和分离。
沈妧算是彻底明白母亲为何会跟小姑姑成为朋友,因为她们是一路人,心里有一块净土,不容任何人玷污,再苦再累也要坚守。
为此,沈妧心情更是复杂,很想为沈毓芬做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做起。
回到自己院里,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见问梅问竹两个丫鬟神色匆匆跑出来,迎向她道:“小姐,姑爷回了,在里屋歇息,晚膳是这时候就开始准备,还是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