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7章 美杜莎7
沉默，持续了很久。
除了蛇群爬行时轻细的窸窸窣窣，山洞里静谧无声。
良久之后，女妖轻声道：“在回答之前，我需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沈墨略微蹙起眉。
女妖：“你，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吗？”
“外星人？”沈墨缓缓念出这三个字。
听上去有些滑稽。
“难道你要说，这一切全是外星人弄出来的？”沈墨问。
“不然呢？”女妖笑道，“除此之外，你怎么解释玩偶游戏的存在？”
沈墨皱眉：“现在是我在向你提问。”
“你说的对……”女妖笑了笑，“好吧，让我们来做个假设——
假设，这世上有许多外星人，它们潜伏在人类中，伪装人类的面目，与人类共同生活，共同成长，也共同进化。
毕竟是不同的种群，人类会说话，会进食，会随着年龄增长而衰老，走向死亡，这是人类的生存规律，但外星人不是，它们受制于另一种生存规律里，那是人类难以理解的存在，譬如太阳高维粒子活动周期之类令人类费解，总之，一个周期结束，它们迎来了第一批灭亡。
在它们死后，人类的伪装消失，躯壳变成一具人形玩偶，所以有了那些电视新闻。它们的死更像一种休眠，只需抛弃玩偶身体，转移到其他人类身上，等待下一轮的觉醒。”
“等等。”沈墨狐疑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变成玩偶的人类，本身不是人类，而是外星人？这不可能。”
他亲眼看见队友变成玩偶，还有那么多人的亲眷朋友变成玩偶，总不可能他们全是外星人！
“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完……”女妖不紧不慢的说道，“外星人暴露了行踪，人类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们立刻召集了全世界最有权威的科学家，一起研究玩偶的真相，经过重重困难，终于发现了外星人存在的端倪，并且，其中一位科学家想出了对策，怎样拯救人类。”
女妖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调侃：“那位科学家的名字，叫做……宋、铭、川。”
沈墨怔然。
它说的是，宋教授。
“这个宋铭川的人，发明了一种干扰外星人生命周期的仪器，一旦投入使用，就能压制住外星人对人类的侵扰。
外星人无处不在，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它们开始竭尽所能的反扑！平衡被彻底打破，世界上变成玩偶的人类越来越多，那全是外星人快速转移的缘故！
宋铭川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上级派了许多人马去营救，你也是其中之一，而你的运气实在很糟，宋铭川启动仪器时发生错误，导致你的身体被外星人夺走！你的意识，也被困在外星人的意识流里，逃不出去！”
沈墨难以置信，只觉得这些话匪夷所思！
“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一切，都是我的假想，是不存在的？”他皱眉盯着女妖，“这怎么可能？我的所有经历，我的所见所闻，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游戏，都是真实的，怎么可能作假？”
“嗯，你说的没错……”女妖轻声笑了笑，“所以我刚才说的那些，全是假的。”
沈墨愕然。
随后心中腾起难以言喻的恼怒！
“你骗我？”他沉声道。
“我一开始就说过的呀。”女妖笑着道，“假设，我说，让我们来做个假设——”
沈墨冷声问：“你的回答就是一通胡编乱造的假设？”
“当然不。”女妖看着他，“但是我要认真问问你，沈墨，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第1018章 美杜莎8
你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沈墨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也产生过谈笑那样的猜想——这一切，会不会是假的？是虚拟的？
若真是假的，他们又该怎样摆脱虚假，回归真实？
“没有外星人的存在。”女妖的声音轻柔，缓慢，“准确的说法是……人类，不知道玩偶是否跟外星人有关。当世界范围内不断出现人变玩偶的事例，无数科学家进行研究，却全部查不出原因。
这原本就是超出人类能力的事，所以大家感到无力，感到绝望……之后，宋铭川在实验室中有了重大发现，为了保护他的研究成果，你被派遣去接他，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沈墨有片刻恍惚。
脑海中回想起临行前的会议，署长的叮嘱，还有同行队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他还记得。
因为联系中断，许多特勤小组有去无回，他们作为安全总署最后的希望去寻找宋教授，却没想到，在实验室……
“你们在实验室出事了。”女妖说。
沈墨心中一凌，直直看向它。
女妖：“虽然一直找不到人类变成玩偶的原因，但宋教授发现，在那些变成玩偶的人类附近，磁场异常活跃，而且检测到一些异常数据，他怀疑那些人并没有死，而是被困在另一个世界，所以制作出了一台能够连接精神世界的仪器。
毕竟是初次尝试，这台精神仪器有许多不足，在调整过程中发生意外，导致实验室与外部联络中断，而你和你的队友，因为进入实验室范围内，且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所以被仪器影响，陷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沈墨怔怔看着它，难以置信。
“沈墨，宋教授正在竭力救你。”女妖的语气一改从前的柔媚，变得肃然，“你能感觉到吗？所有人都在救你，快醒醒啊！”
这怎么可能？
沈墨的头部犹遭重击，嗡了一声！浑浑噩噩！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心里却在质疑，此刻的这种清醒，会不会是另一种混沌？
这是怎么回事？……它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因为你的感官是那么真实，触觉、嗅觉、味觉，每一样都真真切切！可是你别忘了，一个人的精神意识，是具有欺骗性的！”女妖句句恳切，神情也带上哀婉，“沈墨，你的长官，你的队友，你的家人，都在等你回来，快醒一醒吧……”
“证据……”沈墨深深呼吸，说道，“如果这一切全是我的臆想，证据在哪？”
女妖轻叹：“证据，难道还不够多吗……这个世界如此荒谬，而一旦接受了荒谬，便觉得荒谬才是真实，现实世界反倒成了虚假？沈墨啊，你好好想一想，这里为什么没有动物？
因为宋教授不需要动物的数据样本，仪器制造出来，是了捕获玩偶人类的精神数据，痛苦、喜悦、悲伤都是有价值的数据样本，而你，只是一个误闯的外来者，现在，你该走了……沈墨，回来吧……”
数据……
数据……
他也曾多次从监察官嘴中听到这个词。
难道这个世界真如它所说，只是为了宋教授能够获取精神数据？
那白幼薇呢？
白幼薇是谁？还有谈笑，承老师，潘小新，严清文，吕昂，朱姝，苏蔓，卢禹文，李理，于亚青，阿莎利娜，杜来，傅妙雪，陈惠，列昂尼德，叶崇，维拉德……他们是谁？！！
第1019章 美杜莎9
头脑仿佛被灌进泥浆，眼前也一阵阵昏黑，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自己这一路走来，竟全是假的？！
遇见的人，受过的伤，流过的血与泪，都是假的？
“沈墨，好好想一想吧，那么多队友，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活着？”女妖叹息，“好好想一想，怎么会那么巧，任务途中会接到王静娴的电话？她一向不关心自己的女儿，为什么会拜托你去接人？再好好想一想，你们为什么每次都能死里逃生？”
沈墨僵硬站在原地，神色怔然，一言不发。
“是因为你们格外聪明吗？还是因为你们天赋异禀，盖世无双？……都不是。”女妖用极轻极缓的语气说，“每次都能凑巧蒙对，完成那些思路刁钻的推理，那是因为，一切都是你的想象啊……”
因为是想象，所以，无论遇到再大的危机，你们都能绝、处、逢、生！
沈墨的脸色变白，眼神渐渐放空……
难道，真是假的？
腿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蛇咬过，好像没有知觉了……真实和虚假，究竟要怎么区分……
深黑而细长的蛇爬上来，一条又一条……缠住他的腿，爬上他的腰，在胸口滑过，盘上肩膀，咬住脖子……
凉滑柔软的蛇身，尖厉刺痛的毒牙……
这些触感，是真的吗？
女妖在不远处叹气，“快醒过来吧……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根本就是你的想象，你身边的人，也全部按照你的喜好打造，街头的地痞混混竟有一颗正义之心，年迈的老人会为了抗争不公挺身而出，偏执叛逆的少女也被你驯服……这些，所有，全部，都是你的臆想啊！”
沈墨怔怔站在原地，良久，嘴唇微动：“你是说……他们，全都不存在？”
女妖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但是，这是事实，你，确确实实被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了。”
他低下头。
身上那些蛇去哪了？怎么像是融化了，变成一道道泥泞似的痕迹？
……身边的玩家又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见人影？
空间，仿佛在扭曲。
眼前的女妖，也越来越模糊……
他站在泥潭里……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旋转。
女妖的声音回荡在四周，犹如潮水，不住地在耳边起起伏伏——
“你从小就是个冷漠的人……父母是家族联姻，彼此没有感情。
你的父亲，是个浪漫主义的情种，喜欢在外旅行、写诗，从不愿留在家中与你母亲虚与委蛇。你的出生对他而言只是多了一个家人，而非爱情的结晶，所以这些年，你们父子间的关系，非常疏淡。
你的母亲，则是一位利益至上者，她生下你，培养你，却不曾重视你，她更重视娘家家族的兴衰，你对她而言，是她为了向现实妥协，而不得不跟自己不爱的男人结合的产物……
你看似拥有得天独厚的的家庭环境，可事实上，没人期待你出生到这世上……没人在乎你，你也不在乎任何人。
后来，你的母亲去世了，你被交给外公管教。尽管学习成绩优秀，但外公认为你对人对事缺乏热忱，所以全力主张你就读军官类别院校，因为……这是一份，只要服从命令，就能胜任的职业，不需要任何感情……”
第1020章 美杜莎10
“唉……”
女妖轻叹，仿佛在惋惜他乏善可陈的人生。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你为自己创造出了最好的世界，现在却要面对真实，确实残忍……”
“……最好的……世界？”沈墨闭上眼睛，大脑阵阵晕眩。
他无法认可这种说法。
这个荒诞无稽的世界，怎么会是最好的世界？
“是啊，至少对你来说是……”女妖轻声说道，“社会被瓦解，家庭关系被撕碎，无所谓夫妻，无所谓子女，无所谓兄弟……任何社会形态强加的关系都变成负累，每个人随时随刻面临生离死别，从此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作为唯一的个体，为自己而活……”
轻柔的女音缓缓飘进耳朵，仿佛为他拨开迷雾。
“啊……这是一个多么纯粹简单的世界，只不过，你的内心深处，似乎仍然向往那些负累的关系……于是，为自己虚构出了伴侣，长辈，兄弟……”
沈墨喃喃：“他们，都是我的想象？……是我，虚构出来的人？”
女妖：“要不然，你怎么解释，双腿残疾的伴侣会重新站起来……迷宫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你怎么解释，教书育人的老师在游戏里仍然不改初心，世上会有这种善良到愚蠢的人吗？你又怎么解释……那个跟着你们的小学生，不吵不闹，没有小孩子的任性调皮，一直懂事乖巧，吃苦耐劳，唉，这怎么可能？”
女妖再次叹气：“因为全是你的想象啊……你需要他们保持完美的形象，连街头的地痞混混都被你幻想成天真的大男孩，而且偏偏那么巧，这些人，全部失去了家人。”
沈墨头痛欲裂。
……是的，他们确实全都没有家人……
谈笑是爷爷奶奶抚养，小学时两位老人相继去世，便变成了孤儿。
承蔚才是中年丧偶，据说有个孩子在国外工作，老父母八九十岁高龄，住在扬州，但后来一直没找到，总之也是孤家寡人。
潘小新也是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父母在外地工作，彻底失联。
还有白幼薇……白幼薇是单亲家庭，唯一的母亲下落不明。
若一个两个还能说是巧合，四个人全都没有家人，难道真像女妖所说，那些人都是他的想象？是虚构？是……假的？
沈墨越来越恍惚，越来越迷惑。
他试图看清楚，周遭景物却在分崩离析，看不见蛇，看不见山洞，看不见女妖……所有一切，都在融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