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弋这时好像才发现他们逃脱了雪山神,他的眼睛明亮,和獍胡说话时的声音也甜蜜过分:“是你把我从雪中挖出来,带我来到这里的。”
獍胡仍是那个乍听无情,细听多情的语气:“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雪山你怕是回不去了,虽然出不了旧乌,但距离雪山远一些的地方,温度挺高,或许会适合你。”
蛇弋听不出她言下之意,他只觉得快乐,不管去哪里他都愿意跟这个人走。
他们离开雪山,往外走,大片荒芜的土地,一些荒山上长着奇形怪状的植物,偶尔还会遇上一些来找麻烦的东西。那都是旧乌里上古遗族杂交繁衍出来的种族,有些变得更厉害,有些则退化了,变成一些低级的怪物,连神智都没有。
獍胡从这里去雪山时,杀过不少怪物,但这一回,蛇弋代她解决了所有来找麻烦的怪物,他像所有陷入爱河的普通男子一样,试图展示自己,保护心爱的人,哪怕知道她并不畏惧这些。
距离雪山很远之后,獍胡停了下来,“就在这里吧,我记得这荒山下有座洞穴,洞穴里有暗河,潮湿,适合你。”
蛇弋蹭在她身边:“不去更远一点的地方吗?”他仍然畏惧着雪山神,希望离那座雪山更远一点。
獍胡笑,“算了,远一点的地方,有一位巨人朋友太热情了,还是别被他看见比较好。”
他们在这片荒山暂时住了下来,就像獍胡所说的,山岩缝隙里有地下洞窟,蛇弋喜欢这里。但是獍胡大部分时间都在荒山的山顶上,她遥遥对着雪山的方向,打坐修炼。
蛇弋时时刻刻都想在她身边,便用尾巴盘起来绕一个圈,把獍胡虚虚圈在圈里。獍胡不管他这划地盘的行为,自顾自修炼,只有结束修炼时,她才和他说话。
“想看花?”她微微而笑,“这么喜欢迎春的话,我想办法给你种一点吧。”
蛇弋趴在她膝头目光灼灼望着她,长发流水般散在背上,“种在这里?这里不是开不了你说的花吗?”
獍胡:“所以我替你想想办法。”
她确实想到了办法。她将自己百宝囊中一个小圆盆拿了出来,在荒山顶上倾倒。
“这圆盆中另有一方小小天地,里面放了蜀陵土。我那师弟炼制的好好一个法宝,倒被我糟蹋了,可惜可惜。”嘴里说着可惜,动作却爽快。她带着笑将荒山覆盖了一层土,又在上面布置了一个阵法。
蛇弋坐在一边的大石上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洒下种子,獍胡又拿出来一块充满生机的透明结晶,那坚硬美丽的结晶在她手中被碾成粉末,洋洋洒洒的粉末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
掀开鬼面具,对着手中星星点点的粉末轻轻一吹,那些粉末便循着风飘落在前方的新土上。
仿佛遇见一场甘霖,迎春的种子迅速发芽抽条,越长越大,并且不断往外蔓延,很快长成了一片花林。那如梦似幻的场景足以迷住任何人的眼睛。
蛇弋以为她说的种花只是一枝,像她从前给他看过的那样,枝头只开几朵花,他没想到獍胡给他种的是这样一片美丽到令人炫目的花林。
柔软清香的黄花开满枝头,在风中千万朵花摇曳的模样,是蛇弋从未见过,也想象不出来的美景。
他坐在大石上望着眼前的花林,呆愣许久,直到那黑衣女子朝他走来,挑眉朝他微笑,“怎么样,还喜欢吗?”
花林在她身后摇曳,她在花中笑,蛇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掉这一幕,刻在他每一寸的骨血里了。
“用这种木灵结晶种花确实奢侈,不过也确实好看。你觉得怎么样?怎么都不会说话了?”
蛇弋猛地扑上去,用手臂揽着她,用长尾缠着她,呼吸急促地用自己的脸蹭她的颈脖,獍胡不得不把自己的鬼面具摘下来,才能防止他激动地用自己的额头去撞那硬沉的鬼面具。
“獍胡……獍胡,我好喜欢你。”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不要走了,你陪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我……”
獍胡略有点苦恼地用鬼面具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瞧一眼这没骨头般,又絮絮叨叨的蛇,什么都没说。
她难得在蛇弋的石窟里,会抱一抱那个安静漂亮的孩子,还给他做一件小衣服,好歹裹一裹身体,可是她做了什么,蛇弋很快就会拿走藏起来,他不许她的东西给任何人。
獍胡偶尔逗弄一下那孩子,会抱着他,抚摸他的脑袋,像哄一个寻常小孩那样哄他,还会去找一些吃的喂给他吃。温柔地不像话,蛇弋每次看到她这样就满目的痴迷。
蛇弋趴在她身边,将脑袋倚在她的膝上,看她玩孩子,“不用管它也不会死的,我们都是一出生就记得所有事,放着不管也能慢慢长大,丢在一边就行了。”
獍胡勾勾他的下巴,“你也是这样长大的?”
“嗯,能活下来的都是这样长大的。”蛇弋温驯地挨着她温暖的手,每次被她主动触碰,他就十分激动,两条蛇尾也忍不住缠上她的腿,仿佛想把她裹进自己的身躯里。
獍胡摸着乖小孩的脑袋,忽然整个人一僵,看着孩子脱落的脑袋,接着小孩的手也从身体上掉了下来。
獍胡:“……!!??”
蛇弋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一呆,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感觉是被可爱到了,就觉得心脏被人捏成了小小一个,紧紧缩着。
“你真好,我真喜欢你。”蛇弋又带着那种痴迷心动的神情缠了上来,獍胡还在观察着孩子的异状,随手按住他的脸把他推开。
她已经发现手里这孩子不是死了,但仍然因为刚才的惊吓有点失态,捡起孩子掉落在地的脑袋和一只手,试着往身体上放。
蛇弋得不到回应,悻悻地说:“他是痹尸族血脉,痹尸族就是这样,脑袋四肢都有自己的意识,会脱离身体单独行动,他们的生命力最顽强了。”
所以放着不管也没事的。
獍胡没有在意他那点心思,摸摸孩子的脑袋,失笑道:“是吗,那还真是挺有趣的。”
孩子长得很快,没过多久就长到獍胡腰间了,獍胡给了他一件充满异域风情的花纹毯子让他披在身上,那毯子上织着一座庙宇和鲜花的图案。
披着这块毯子,小孩经常跟在獍胡和蛇弋身后,一行三人爬上荒山顶上去看迎春花。他还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走着走着,整个人突然就散架了,散成好几块。
听到声响的獍胡扭头去看,喊他:“椿,快起来。”
散架的孩子就把自己组装好,跌跌撞撞爬起来,再跟在她们两个身后,亦步亦趋地认真爬山,看上去有点傻傻的。
蛇弋从来不管他,他只围着獍胡转,獍胡对于他们两个的态度却都差不多。
獍胡很好,蛇弋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她给他种了这么多的迎春花,带他离开雪山,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人的。可是蛇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偶尔会觉得空洞,风从里面穿过,又冷又空,怎么都填不满。他只好更紧地缠着獍胡,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心里不是空的。
“獍胡,你说外面有四季,花不会每天都开,但你种的迎春一直在开。”蛇弋小心摸着那些黄花。
獍胡:“你不是不喜欢花谢吗,这些花不会谢,你每天能看见开花,应当会高兴些。”
蛇弋感到细微的不安,游走到獍胡身边,拉她的手,“我不要花也可以,我看到你会更高兴的。”
獍胡侧身而笑,她如今不常戴鬼面具了,经常将鬼面具推在头顶或挂在腰间。望见她这种神情,蛇弋就受不了,凑近她,用一种祈求的姿态索吻。獍胡对他的动情没什么表示,在他越凑越近的时候一抬手,将自己的面具盖在他脸上,踱步走开。
蛇弋只好抱住她的面具,甩着尾巴失望地跟过去。
獍胡也很少会躺下休息,她躺在石床上,蛇弋就会爬上去,躺到她身边,两条长尾缠住她的腿和腰,双手抱紧她,用力地让人喘不过气。
睁开眼睛,獍胡无奈地叹气,支起脑袋,“你这蛇,真是缠人啊。”
蛇弋仰脸看她,冷白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种说不出的凄清艳丽,“獍胡,我看到你,有时候心里感觉很满,有时候心里又感觉很空,这是为什么?”
他眉眼间满满的困惑和不自知的爱欲之火。
獍胡静静看他一阵,终于还是俯身,拂开他的头发,亲吻他的眼睛,“你这样看我,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混蛋呢。”
蛇弋受宠若惊,激动地仰起自己的脸,去挨她的唇。
獍胡一指按着他的脑门把他按倒在一边,口中轻缓温和地道:“你这蛇啊,好好活下去吧,或许以后某一天,你也能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去旧乌外面,看看世间千万种花。”
……
“獍胡?獍胡?你在哪?”
“獍胡——”
这一日醒来,蛇弋没有找到自己心爱的人族,他找了一日都没能发现獍胡的踪迹,最后将目光投向远处的雪山。
他畏惧雪山,不敢靠近,可是他有种莫名的感觉,獍胡一定是回去雪山了。
只要想到要回去雪山,想到雪山神,蛇弋就恐惧得浑身颤抖,可是他将手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下,还是义无反顾奔向雪山,去寻找离开的那个人。
第147章
蛇弋强压着心中巨大的恐惧前往雪山,他的速度非常快,在半途就看见了那个黑衣的人影。
就和他初见她时一样,高挑的身形,独自一人行走在旷野,仿佛前方有一个无法动摇的目标。
“獍胡——”蛇弋感觉到另一种有别于雪山神带来的恐慌,他大喊一声,用最快的速度游过去,抱住了獍胡,仿佛失而复得。
獍胡扭头看他,露出个早有预料的表情,不等蛇弋胡乱说出什么求情的话,她抬手在蛇弋面前一挥,蛇弋就软倒下去,只能看着獍胡将自己背起来往回走。
这一段路,像是他们从雪山上离开的那一段路。蛇弋趴在她身上,心里满是煎熬。他想,獍胡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是要和他回去吗?她还会离开吗?她为什么突然又要前往雪山?一个又一个问题出现在他心里,每一个问题都没有答案。
他们很快看见了熟悉的荒山和上面的迎春花丛。这娇柔美丽的花不论看几次,都和这里格格不入。
獍胡一直将蛇弋背进了花林,将他放在花林中间靠坐着。
“蛇,我有我必须去做的事。”
蛇弋无力地动了动手指,拽住她一片衣角,嗓音嘶哑道:“不要去。”
他明白,獍胡这一去,一定会死的,她会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见到了,“不要走。”
“你答应我的,你一直陪我。”他脸上那种急切的、激动的祈求,任谁看了都会不忍心。
獍胡顺了顺他的额发,“我可没有答应你这种事。”
“我从不承诺别人这种事……”獍胡忽然语气一转,轻笑一声,“不过,我可以答应你,我的魂魄不会被雪山神所用,会投入轮回,然后,下一世我还会来到雪山,和你相见。”
蛇弋明白自己无法改变她的想法,绝望之中看到了一点点曙光,眼巴巴望着她:“真的吗?”
獍胡:“我向你承诺,哪怕我投胎转世,成为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也会遵循因果的指引再度来到这里……不过到那时候,你还能认得出我吗?”
蛇弋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怕她不相信一般用力捏着她的手:“能的,我一定能的!”
獍胡笑着:“那好,那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好吗?”
蛇弋仍不肯放开她:“可是我要等多久呢?你多久才会回来呢?”
獍胡:“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不想等了,就随时可以放弃。”
她拉开蛇弋的手,安抚般揭开自己的面具放到他手里,“我的面具,放在你这里,等到我们下次相见,你可以把它还给我。”
蛇弋完全被她掌控住了情绪,这个时候就像被哄好了的一个傻孩子,只会用力点头。他只顾着抱着重要的鬼面具,一时顾不上再拉獍胡的衣角,便让她轻松脱身站起。
看她要走,蛇弋又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挽留,他那饱含着力量,能撕开怪物身躯的手臂,此时像一株柔弱的花枝,在风中颤抖着,无处可依。獍胡稍稍托了一把,花枝就紧紧缠住她。
“你亲我一下,行不行?”蛇弋颤抖着嘴唇。
獍胡依言俯身凑上去亲吻他。这一次,或许才真真正正算得上是一个吻。
蛇弋躺在花枝上,当他回过神,獍胡早已消失,但是周身的花香馥郁,怀中属于獍胡的鬼面具依旧温暖,仿佛她还在身边。
当力气完全恢复,蛇弋再次爬起,他要离开花林,要去雪山,要追上獍胡。虽然他面对獍胡的时候无力招架,万分听话,但是只要她不在面前,蛇弋就能把那些自己答应的东西全部吞回去。他不是被人好好教导长大,有着美好品德的人,他只是个想要心爱人族永远陪伴的怪物。
可是,他没能走出花林,獍胡用阵法困住了他,他在这花林里找不到方向,胡乱冲撞的结果也只是撞断了一些花枝。他感到气怒,长尾甩动的时候折断了不少花枝,可是看着那些花枝折断倒在地上,他又觉得舍不得,再小心将它们扶起来,重新插在地上。
他不知道在这花林里待了多久,只有怀里温暖如初的鬼面具让他得到些安慰。这个鬼面具的温暖,代表着獍胡还好好活着,甚至这个困住他阵法带着獍胡的气息,它的存在,同样代表獍胡还好好活着。
于是蛇弋游走在花林里,抱着面具发呆,一不小心身上就落满了黄色的迎春花。
他第一次觉得,花也不是全然让他喜爱,困住他的花,也让他生了恨。
突然间,天地动摇,蛇弋猛然昂起头颅望向天际,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悸和恐慌。那种来自血脉和造物者的压迫,从雪山的方向传来。
是雪山神,她出事了!
天上有阴云密布,汹涌翻腾的云中闪电交错。那种冰雪的气息甚至随着凛冽的风吹到了远方。接着就是瓢泼大雨,仿佛天塌了一般从穹顶上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