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一词谈不上,晚辈同几位表弟都是同辈,无非是虚长几岁,经历的多一些。和表弟们说些浅见陋识,如果能让他们少走弯路,也不算白读一回圣贤书了。”许追脸上没有丝毫骄矜之色。
沈老太太看他这样谦逊,心中更加欢喜,就道:“远舟,远牧,你们两个过几日可要好好和你的表兄学习才是。”
一听见许追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沈远舟心中佩服,又听说有机会能问他问题,心中更是高兴,忙道:“我正好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许兄呢。”
“待会吃完饭,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必定都告诉你。”许追徐徐说道。
“嗯!”沈远舟重重点头。
沈远牧本性不喜读书,可平日里陈氏看得极严,当下也说道:“日后恐怕要时常叨扰许大哥,还望不要嫌弃我们兄弟两个愚钝才是。”
“哪里话。”许追道:“我们都是亲戚,客气什么。”
“这话是了。”沈老太太道:“你也别外道,就算天天来我们府上,必是管饭的。”
陈氏跟着道:“正是老太太的话了。”
沈瑶月坐在那里不发一言,默默地布菜吃饭,等到大家都差不多了,就收起筷子,漱口后告辞。
沈老太太允了,又看见沈远舟将许追邀请到自己的院子里说话。连同沈远牧,表兄弟三人倒有几分和谐。
重新上了一壶新茶,屋中只剩下沈氏婆媳。
“老太太觉得许追如何?”陈氏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不错。虽是商贾之家,却有一种书卷气,年纪轻轻中了举人,可见是有真才实学的。”沈老太太颇有几分欣赏。
“我瞧着他也好呢。”陈氏笑道:“这算得上旧日亲戚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孩子了。”
“这许追可定了亲?”沈老太太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不曾。”陈氏道:“那日收到他们父母的来信,说这几年许追都在京城备考,一时半会不会回去。若是我们有合适的人家,让我务必参详一二。”
“你可是有了想法?”沈老太太已然猜到自己儿媳的心思。
“倒是有个想头。这个晚辈后生,老太太看着好,我看着自然也好。以这孩子的才学,想必明年就能考中进士。若是不中,家中巨富,只以举人的功名,也做得了官,一看就是前途无量的佳婿。”陈氏道:“我们家现在还有两个姑娘,我私底下想着,若有缘分,为何不亲上做亲,成就一番姻缘呢。”
“必得先给瑶儿择了婿,才给容儿定人家。”沈老太太一锤定音,可又道:“可瑶儿毕竟是侯府长女,我虽看好这个年轻人,可也不想她嫁一个商贾出身的举子。若是过些时日,回了扬州,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见一面不能。”
“老太太细想,要是我们做了亲,到时候老爷在朝中帮忙,让他在京中做个官不是很平常呢。再说就像瑶儿的舅家,倒是几辈子都在京城,可这几年不都在外地任职么。人在宦场,调来调去的,哪有个定数。”陈氏分析道:“媳妇是看着瑶儿长大,必定不会亏了她。这几年京城的子弟,我冷眼打量,有几个既有才学又有人品的?人人都说太师府上赵大公子好,可他们家女儿在宫中做娘娘,三代都是才俊,连郡主都拼着把女儿嫁过去,很难看得上我们家。京城其他公子,细较起来,倒还未必及得上许家这位儿郎。”
沈老太太皱了皱眉头,心中知道是这个理儿。如今阁中待嫁女很多,但不错的男子要少一些。她就道:“我再想想吧。”
陈氏看着沈老太太已经动了心,只是碍于面子,不肯直接答应。她知道见好就收,就让老太太自己继续琢磨,等过几天,再来添把火,此事就成了八分了。
第21章
后面的几天许追因着探望亲戚,教授表弟的缘故常到永宁侯府,沈老太太留饭的时候,往往会叫沈瑶月过来。沈瑶月时常推病,躲不过去才来吃几顿饭。因为她总感觉,许追的眼神让自己不太舒服。
听说那日他们走了之后,沈老太太同陈氏说了很久。沈瑶月多少能猜到些陈氏同祖母说了什么,无非是家中巨富,年少中举,前途无量。
许追不止读书读得好,天下的景色,随着家中商队,去了不少地方。最近几日他将这些事情,亦讲给沈远舟听。沈瑶月同弟弟闲聊的时候,听到的也是满满的赞誉。
听得实在有些烦了,她就坐了马车,去好友家里玩。
谈歆儿就道:“我听说你家里最近来了位客人。”
“嗯,我们太太的远方亲戚。”沈瑶月提起来就觉得头痛。
“就这些,你就没听到点别的?”谈歆儿眼中带着笑意,俏皮地说道。
“什么?”沈瑶月漫不经心地说道,实际上已经知道答案。
“许公子家中现是扬州首富,又中了举人,眼看就要高中,盯着他的贵女,可不止一个。”谈歆儿坏笑:“我听说,他最近总往你家里跑。”
“他来和我的弟弟们传授一下科举的经验。”沈瑶月无奈道。
“谁信这个。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说,你们家有给你和他定亲的念头。”谈歆儿向来消息灵通,但这个事情只是她家里的人猜到一些。既然府外的人都知道了,沈瑶月自然能猜到,又是陈氏的功劳。
“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沈瑶月道,她总不能讲陈氏整天琢磨如何坑她。
“你见过他了?”谈歆儿问道。
“嗯。”
“觉得怎么样?”谈歆儿歪着头看她。
“没什么印象。”沈瑶月道。自从知道陈氏的打算,看一眼都嫌多,只模糊记得衣服用料比一般人讲究。
“不是吧。听说许公子当日骑马在街上走,有不少人觉得他好看呢。”谈歆儿道:“不过,你要是真对他没心思,若是真定了亲,该怎么办才好?”
“这件事本也不是我说了算,无非是受人摆布。”沈瑶月笑笑:“若我能说了算,我一定要找个一心一意待我的,若是不能,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谈歆儿听闻此言,肃了颜色:“这话你可不能在家中乱说。”
“我知道的。”沈瑶月笑道。
“哎,谁知道我们两个,日后会怎么样呢。”谈歆儿感伤起来。
沈瑶月听了,只和她一起发呆。
回到府里,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听到沈远舟又夸奖了一圈许追,沈瑶月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走。
或者说,那件事情,到底会是个什么结果。
一日,沈瑶月白天出门后,又是傍晚回来,因着有点冷,让彤儿回去拿衣服,自己先去祖母那。天色有些黑了,为着省力走的是假山和围墙中间的一条近道,不防蹿出来一个人。
“沈姑娘。”
较之上次惊吓,沈瑶月冷静了许多,冷淡道:“许公子。”
“姑娘刚从外面回来?”许追说道。
“嗯。去好友家中小聚。许公子是要在敝府用饭么。”沈瑶月奇怪他这么晚为何还不离开,平日里明明只在府中吃午饭。
“不,我正要回去。”许追道:“只不过有一事好奇,想请教姑娘。”
“何事?”
“姑娘为何一直躲着我?”许追目光炯炯,借着月光,不想错过对面的人每一个表情:“我听闻姑娘前些日子,甚少出门,我来了之后,就经常出行。偶在一处吃饭,除了问好,从来不拿正眼看我。”
“许公子误会了。”沈瑶月淡声道:“家中长辈告诉我要规行矩步,没有吃饭时盯着一个男子的道理。至于出门,只是因为前一阵子身体不适,不便出门。这几天有了点空隙,就去看了闺中好友。并无躲着公子的意思,还望公子不要误会。”
“我倒是想误会。”许追声音轻了许多,没有之前的咄咄逼人,无端多了些温柔缱绻:“恕在下说句冒犯的话,第一次见到姑娘,在下就觉得十分欢喜。如今你我长辈有意,只盼日后能结发同心。可姑娘这样冷淡,在下十分惶恐。”
听了这话,沈瑶月转身就走,全然当听不见。
许追想要追出去,可一伸手就被沈瑶月灵巧地躲了过去,碍于外面有人,只得罢了。
顾辰飞站在树后的墙头上,心说出京几天,怎么会多了这么一个人。
那日之后,沈瑶月觉得许追这人忒不知礼,心中生气。果然是陈氏荐来的人,没有半点好心思。她皱着眉头在想这件事情,几个丫头在外面做针线,都不敢进来打搅她。
“阿姐,发什么呆呢?”沈远舟问道。
沈瑶月回过神来,看着弟弟站在眼前,就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过来有一会儿了,可阿姐一直没看见我。”沈远舟笑道,脸上仍带着几分稚气。
“怎么今天下午不读书了。”沈瑶月问道,要知道她这弟弟除了三餐前后,都是在读书的。
沈远舟看着丫鬟不在身边,掏出一物:“阿姐,这是许兄让我给你的。”
沈瑶月没有接。
“拿着吧。”沈远舟恳求道:“许兄千万拜托我的,姐姐就看看吧。”
沈瑶月只好接过锦囊,看着弟弟。
沈远舟摸了摸鼻子:“既然东西到了,我先回去念书了。”
等着屋里没人,沈瑶月打开锦囊,看着里面是一封信,上面先写了那日唐突之罪,又写了自幼读书,因此不通男女之情,初次动心,竟是冒犯,又道了一堆歉,用词十分诚挚。最后说,若是日后成就姻缘,定考中进士,不离开京城,和她一起孝敬亲长,爱护幼弟。
看着这封信,沈瑶月有点动容。
若是此人这能同信中所说,和自己一起住在京城,能照顾得了弟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顾辰飞并不喜欢自己。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时而有公卿同僚家有嫁娶、添丁等喜事,陈氏少不得出来应酬。为着表面上的母女和睦,依旧带着沈瑶月出来。
沈瑶月虽然如今越来越受欢迎,同大家客套久了,也觉得无趣。一个人悄悄地走出来,想起沈老太太的言语暗示,和许追的两番不同言辞,心中烦闷。
走到假山后面,听到有人在说话。
“什么,你说那日在程国公府,有人假冒我给你写信?”一个女声柔柔弱弱的,带着惊讶。
不知道另外一人说了什么,又听到女声说道:“可我如今……你不该来的,冉哥。”
听到程国公府,沈瑶月心中一凛。有听到后面这声“冉哥”,莫不是赵冉和他那义妹胡莲心?只是这假传信是何意,难道那日赵冉出现在那所院子附近,是因为有人假冒胡莲心的名字,邀他过去?
沈瑶月边走边想,却想不出什么头绪,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她现在的心情,哪有时间想这起官司。
刚躲开这段是非,对面又走过来一个人。沈瑶月嘴唇轻轻一抿,没想到在这里遇见顾辰飞。转念想到,他好像和这边的一个公子哥挺熟的。
想起两人上次不欢而散,沈瑶月吃不准顾辰飞的态度,就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顾辰飞倒像是记不住之前的事情,直接问道:“你要嫁给那个许追么?”
“祖母有这个意思。”沈瑶月如实以告。
“你了解他么?”顾辰飞追问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他们定下了,想必人也是好的。”沈瑶月声音毫无起伏,仿佛那个要被定亲的不是自己。
“你喜不喜欢,这不是最重要的么?”顾辰飞道。
“我……我不在意。”沈瑶月说道。有些话能对谈歆儿说,那只是闺中密语。而对异性男子说,就是孟浪。
“你真的对赵冉毫无意思了?”
沈瑶月转身就走。
“哎哎,别生气,否则我动手了啊。”顾辰飞伸出手又要扯袖子。
沈瑶月忙避开,站在那儿。
“就算不是赵冉。”顾辰飞难得认真地劝道:“可人生在世,总得找一个最喜欢的,才能同他成婚。”
“那你会这么做?”沈瑶月低声说道,看着顾辰飞。
我不会成亲。顾辰飞看着沈瑶月久违的执着眼神,口中却说道:“我会的。”
“那到时候,我一定会去喝一杯喜酒。”沈瑶月轻轻说道。
听着这话,顾辰飞蓦地联想到不知多久之后的情形。他不知道娶了哪家的姑娘,而沈瑶月挽着自己的夫君,来道贺。
那一瞬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他不想看到。
为什么不想?是怕她所爱非人,还是怕自己错过些什么?
他晃过神来,沈瑶月已经走远了。
每次春试的头一年秋天,京城西边的问枫居都会邀请几位大儒,再加上数位举子,一切就经书之意,进行论辩。每年拔得头筹的人,都很可能是明年的三甲。因此,每次结果京城里的人都会讨论一番,也算是读书人成名的途径之一。
像赵冉这等世家出身,少有才名的,自然不会来这里再次成名。可如许追等外地来的,都会参加这一论辩,博些声名。
每天陈氏向老太太请安时,都会在不经意间,透漏出最近哪家人同她打听许追的情况,但老太太始终不动声色。
终于,问枫宴出了结果。
“老太太,许追那孩子在问枫宴拔得头筹。”陈氏过来说道:“听说当代大儒王礼赞他有惊世之学。”
当代读书人,或者是有给孩子请先生的,谁人不知道曾给先帝教书的王礼?他看人的才华,向来是一等一的好。
“这孩子,果然有出息。”沈老太太感叹自己的好眼光。
“已经有好几户人家,和我打听这孩子的事情了。”陈氏笑道:“我还在想着,怎么回应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