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还活着。”
“太医,快传太医。”
远处有嘈杂声音响起, 相拥的二人从四下无人的心绪中,反应过来,但也只是稍稍地分开了一点儿。
上面岗哨的老侍卫带着一队禁卫抄近路下来,当即将几人围住,喊太医过来,给沈瑶月和苏怀瑾二人检查身体,两人都无大碍。但顾辰飞手臂的伤口却有一指多长,需要包扎。
缓过大半力气的沈瑶月当下站在一旁,后面赶到的侍卫抬了担架过来,准备将四肢僵硬的苏怀瑾抬走。
因着太医院的医官要求资历,普遍年岁有点大,能跟着跑到谷中滩涂的,算得上当下最年轻的太医了。这位太医三十岁出头,原是预备着今日贵人们有个中暑头晕的,没想到今日竟有伤患,幸而之前药箱里有预备绷带和伤药,当即手脚利落地拿出剪子,几声帛裂,沈瑶月看到露出的伤口,又挣开了一些,当即心疼起来。
“快看看别处,别看我了。”顾辰飞拦道,脸上带着恳求。他受的伤什么情况自己是知道的,他不在意,可被人一脸心疼的看着,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看他一脸恳求,沈瑶月明白他的想头,便配合地转过了头,随意地向四处看。她发现那个率先过来的老侍卫举止有些怪异,竟一直盯着顾辰飞的胳膊,一动不动。
一旁的太医手上不停,清理完伤口就细致地上了药。可直到开始包扎,那个老侍卫才避开眼睛,看向别处。
“随便包上一层就好了啊。”顾辰飞看着太医认认真真给裹了几层绷带,觉得影响活动。
沈瑶月觉得奇怪,想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就时不时地瞥向老侍卫。
顾辰飞看着伤口已经包扎严实了,便放下心来,转头看着沈瑶月好一会儿道:“你还是看我吧。”
“嗯?”沈瑶月转头看着他。
“行了,半百的侍卫大爷脸上又没长花,而你夫君我长得这样风流倜傥。”顾辰飞小声地碎碎念道。
我看他还不是因为他老是盯着你?沈瑶月横了顾辰飞一眼,忽略掉那句夫君,悄悄瞥了一眼太医依旧专心收拢药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稍微放了心。
谷中近水凉意深重,一行人收拾妥当,便立刻出发回到山上。消夏宴上诸人早已听说了今日的事故,故而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喝上了。毅王妃及谈歆儿,苏怀瑾的家人皆是候在近水的亭中,脸色焦急。听闻人都已经救了上来,当下顾不上宴席,只在下处换了干净衣服后,就同太子妃道别,便各自回家了。
回到王府里,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冯贵妃派了心腹宫人过来。毅王妃亲自接待,送走后,东宫等各处都送了东西来慰问。
顾沈二人一起先回了流韵居换衣洗漱。
沈瑶月当时只是觉得脱力,在流韵居泡了澡后,渐渐恢复过来,便觉得人很精神。她的手上和额头上都有擦伤,对着房中的镜子看了半日,觉得额角那点伤口应当不会留下疤痕。就算留下也没什么,回头用鬓发遮一下就好了。
外面顾辰飞敲门:“能进去吗?”
“进来吧。”
顾辰飞亲自端着茶盘进来:“大夫说喝上一碗驱寒。”
“让丫头们做就好了,你胳膊还疼吧。”沈瑶月忙往这边走,并未完全恢复的腿脚一软,向前栽去。
“哎,小事情。”顾辰飞放下茶盘,犹豫了一下没有将碗端出来,“我还带了蜜饯果子,喝了还可以……”话未说完,他抢上几步上前,将人抱住了,叹道:“这次听我的吧,刚好一点儿,还是在床上歇着吧。”他不待怀中的人说什么,抱着她去了里间,将人轻轻放在床上。
沈瑶月愣愣地看着一晃之后,已然到了床上。
顾辰飞已经转身茶盘端来,放在床边的小桌上,毫不犹豫地拿起碗开始吹药。
沈瑶月看着他一脸温情,心中不由紧张起来,一把夺过药碗,一饮而尽。
“这么快?”顾辰飞咋舌。
“越慢越苦。”沈瑶月嚼了一小块蜜饯咽下去,皱着鼻子小小地吐了一下舌头。
顾辰飞不去多想,看着她脸上的擦伤,还是不免问道:“疼么?”
“不疼的。”沈瑶月看着他眼神时不时地扫上去,便道:“别看了,难道很丑么?”
“不丑,不丑。”顾辰飞连连道。
“别多想了,过几天就好了。有愁我的功夫,不如多顾虑自己的伤口。”沈瑶月叹气。“不如同刑部请几天假吧。”
“没事,若是严重我不会强撑的。”顾辰飞宽慰她。
沈瑶月则不是很相信,她自己的擦伤疼的都有些明显,他的划明明伤重了许多。待要想法子劝说,毅王妃过来了。
“如何了。”毅王妃见他们两人都是坐着的,当下放心。
“已经没事了,只是当时有些脱力。”沈瑶月笑道。
“那你今日早些歇息。你虽年轻,受了寒却不能不当事情,辰儿这几日不许闹她。”毅王妃道。
“娘,我什么时候闹了,我哪有那个胆子。”顾辰飞乖觉道。
“哼,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毅王妃说道。
顾辰飞想起自己还住在书房的事情,保持了沉默。
“宫中来人可是说了什么?”沈瑶月忽略掉他们走向奇怪的对话,问道。
“宫里来了旨意,几位娘娘想见你。让你明日在家歇一日,后日进宫。”毅王妃道。
“见我?”沈瑶月微微吃了一惊。
“嗯。左不过是为着消夏宴的事情,太子妃主持,却险些闹出人命,故而召你和苏家那丫头过去,说一下当时的事情。”毅王妃说道。
“娘,你不去吗?”顾辰飞道。
“贵妃娘娘只让瑶儿进宫去。”
顾辰飞看沈瑶月依旧在愣神,说道:“不必担忧。到时候照实说是那个苏什么和你一起掉下了水,就没事情了。”
沈瑶月自然不是紧张,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看她精神不是很好,毅王妃又嘱咐了几句,怜爱道:“先睡一会儿吧,看着没精打采的。若是饿了,再吩咐她们端饭过来就是了。”
“好。”沈瑶月应道,在床上欠身送毅王妃他们出去。
当今后宫中没有皇后,一切事务都是冯贵妃把持。冯贵妃之下,还有两位妃位,一位是赵淑妃,正是赵冉的姑姑。一位是林贤妃,是当今圣上的表妹,是个无心庶务,一心念佛的。
前世,因为赵冉的缘故,曾经入宫的。对宫中事情,颇是熟悉。
淑妃娘娘当年一直筹谋赵冉娶公主的事情,本来有七八分的指望,可因为沈瑶月,以失败告终,故而十分不喜。当年她嫁入赵家,曾经跟着赵冉的母亲一起入宫。第一次拜见,便领了一份女则回去,听命边写边画。
知道淑妃不喜欢自己,沈瑶月便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前去拜见。每一次淑妃都挑着一双凉薄的眉眼,端着架子,不怎么多说话,只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的侄媳妇,看得人不舒服。
只是受冷脸也就罢了。画完几幅女则故事后,赵淑妃将画裱起来,送给了冯贵妃,说是自己侄媳妇送来的,感她一片孝心,特来请姐姐同看。
冯贵妃宠冠后宫,一家人仰仗自己的恩宠在朝中做事。看到图画后,自然认为沈瑶月是在讥讽自己。当下虽没表现出不满,及至后面,只要遇着沈瑶月,就会为难。
可怜沈瑶月当时并不知情,一次被罚在殿外站了一个多时辰后,冯贵妃命人让她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可派去的那个宫人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太子妃路过看到此事,告知了她。
她也在偶然间,知道了为何冯贵妃待自己没有好脸色看。
如今的形势便是,冯贵妃虽受宠,却无子息,后来见太子被寻回,且与赵淑妃家亲厚,自然不甘示弱,就在皇帝枕边吹了风,将内侄女儿嫁给了太子。
太子平日在宫中请安,待贵妃同淑妃贤妃都极尽孝道,没什么区别。平日同太子妃相敬如宾,颇有贤名。
赵淑妃苦于赵家没有适龄的姑娘,眼睁睁太子因为姻亲,与斗了十几年的贵妃从此亲厚。借着消夏宴的事情,特意发作,无非是想打压太子妃,和太子妃后面的冯贵妃罢了。
既然知道后天自己入宫,是为着什么。沈瑶月考虑了很久,方才想好了一番说辞。
第48章
一大早起来, 沈瑶月便让丫鬟们帮自己穿戴。平日在家多少随意一些,可入宫,饶是夏天, 从妆发到服饰都得严严整整。
穿戴过了, 去上房见毅王妃后, 便要出发。走出院门,顾辰飞站在路边, 随手扯了扯袖子, 看着来人笑道:“走, 我们一起出门。”
“你也入宫?”沈瑶月看着他穿着的亦不是家中常服, 而是刑部官服。
“不, 我今日去刑部,同你顺路走几步。”
“你的伤?”沈瑶月注意到刚才他拉扯衣袖时不甚舒适。
“没什么大碍, 今日就去和他们交待几件事情,便回来了。”顾辰飞见她不放心,补充道:“交待清楚,方好请假。”
“那你忙完便早日回来。这么热的天气, 不要让伤口浸了汗水。”沈瑶月站在二门内,准备乘车离开。
“嗯。你去宫中一切小心,不用太紧张,不会有事的。还有……”顾辰飞顿了一下, 方道:“去吧。”
“嗯?”沈瑶月看他只是笑着没再说话,心中微有疑惑,仍旧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至宫门, 沈瑶月按旨带着一个丫鬟,在侍卫和宫人的引路下,行至贵妃所居住的庆和宫。进殿一瞧,除了贵妃,淑妃连同前世很少露面的林贤妃也在。林贤妃数着念珠儿坐在那里,直到有人进了殿,才睁开眼睛。
几位娘娘皆是坐着的,下首站着的除一脸担忧的太子妃以外,还有苏怀瑾。本以为前日那般折腾,还在家将养,如今看来她身子骨倒是很好。
“臣妇沈瑶月拜见贵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
“起来吧。”冯贵妃坐在主位上说道。
沈瑶月站起来,殿中却是没有声响。
冯贵妃打量了下面站着的毅王妃儿媳一派淡然,苏怀瑾有些懵懂,自己的侄女却是露出惶恐之态。今日本来不是多大的事情,身为太子妃却做不到气度从容,当下心里有几分不满。
“沈氏,那日消夏宴,你是如何落入水中的。”冯贵妃比皇帝还要大上三岁,声音却如少妇一般妩媚动听。
“那日我在亭中等人,苏县主路过时不慎摔倒,猛扑过来,我不防,就同她一起摔入水中了。”沈瑶月来之前琢磨了许久,今日须得说实话。毕竟落水的不止她一人,回头几位娘娘问苏怀瑾,对不上就糟了。
“苏县主,你呢?”冯贵妃又问。
“确如沈姐姐所说。”苏怀瑾倒是一改往日的剑拔弩张,附和着沈瑶月的话。
冯贵妃笑道:“可我听说,你们俩那日似有争吵?”
沈瑶月明白,冯贵妃是想暗示那日打斗激烈,致使栏杆被冲撞,能减些栏杆质量不佳的责任。因着前世的事情,她对太子妃心存感激,可另外的人,她没那么多好心了,正想着如何回答。
“没有的。”这次倒是苏怀瑾抢先开口:“是怀瑾不懂事,不怪沈姐姐。那日怀瑾看到沈姐姐过来,心中高兴,走得便快了些,不防摔了,连累了沈姐姐。”
只喊沈姐姐,倒还算平常,毕竟今日是在后宫中。可见我高兴,是哪门子胡话?沈瑶月心道,是被水冲晕了,还没回过神吗?
“沈氏,当真如此?”冯贵妃居高临下,审视着沈瑶月。
看来之前自己同苏怀瑾的一些纠葛,冯贵妃也打听到了。不过当日身边只有两人的心腹丫鬟,倒不怕什么,沈瑶月微微垂下眼帘道:“确然如此。”
“贵妃姐姐何必针对着争吵一事说话?”赵淑妃在一旁插话道:“不过是两个姑娘,都是花儿一般的柔弱,就算一时没站稳,也不可能将好端端的栏杆撞坏。”
听到“花儿”一般的形容,沈瑶月心中不禁有些愕然,前世的赵淑妃可没把自己当做柔弱姑娘看待,一向想罚就罚。明明知道自己在太师府整日繁忙,还要自己连夜抄写经书,替她讨好太后。果然立场和关系变了,很多事情就会跟着变。
“那依妹妹看,两人是为着什么摔下去了?”冯贵妃微微歪着头,说道。
“必定是栏杆不够结实,掉了下去。”赵淑妃道。
后宫中人,说话一向喜欢拐几个弯,沈瑶月心想,够结实能掉下去么?但消夏宴前,行宫各处的一应检查安排,都是太子妃负责。赵淑妃一番言辞,只是想挑太子妃的错处。
果然,赵淑妃继续说道:“前一阵子,行宫因消夏宴修缮,一应事务都是太子妃负责。当时太子妃从内务府派了人手,领了一笔银钱,专供修缮。可桥两边的栏杆质量有损,存有隐患,竟是没有发现。”
“哦?”冯贵妃道:“你们两个,当时可有注意到,栏杆有损?”
“没有注意到。”苏怀瑾诚实地说道,她当时只想同沈瑶月吵架。
“哦,那也就是说,栏杆损毁之事,确然是没有查出来的。”赵淑妃笑道:“不知内务府的人力和钱款,用到哪里去了?”
沈瑶月慢慢道:“臣妇曾在乡下住过一段时日,知道靠着水汽近了,木料易受侵蚀。那水榭上面的栏杆,虽是涂了油漆的,年岁久了,外面看着虽好,也难保材质。只要用力处巧了,只受到不甚重的撞击,就会断裂。”
“你的意思,是你们撞得巧了?”赵淑妃依旧在笑,可看过来的眼神却是冷的。
“臣妇只是想起昔日在乡下的事情。”沈瑶月低下头轻声道,避过些许锋芒。实际上她心中并不慌乱,当今圣上只有太子一人,若是日后有了子息,年龄差距,也难与太子争持。思及前世,难道要如赵淑妃的意?如今同太子妃结些善缘,没什么不好。
“来人,唤木匠所的人过来。”冯贵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