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宴睁开眼,离衿正站在她身前。那个男人好像披着漫天霞光穿破这片黑暗,穿过她荒诞痛苦的残酷人生。他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清清,我来晚了。”
伤口很疼,身体因为失血过多隐隐发冷,楚清宴却忍不住高兴,“离衿,你好了!”
巫咒回到自己身上,他不必再被天道折磨,那些伤口终于得以愈合,离衿会越来越好,只要他别为自己伤心太久。
“再不好,夫人都要嫁给别人了。”
“你明知道这是假的,”楚清宴靠在他怀里,思绪越来越浑浊,她不知离衿为什么也能动,但她是如此幸福,“只是有些可惜。”
离衿将灵力灌入她的体内,却像是给满是漏洞的气球吹起,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可惜什么?”
遗憾的事很多,她还没能悟天穹七宿诀的第二重,没和管星流学剑,没看见离衿为自己准备的求亲场景。但所有遗憾中,最重要的就是,“没能和你好好看一次星星。”
他们唯一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她却睡着了。
离衿的声音很轻,好似生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会有机会的。”
楚清宴没有回答,因为她倦极了,眼睛控制不住地阖上。听说人之将死的时候,会看见自己一生最重要的回忆。楚清宴却看见了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男人。
那个男人和离衿三分像,眼睛尤甚,总是带着温柔清亮的光。
他此时目光悲切,对着一片白雾说道,“弟子求佛祖赐法。”
天光初明,白雾中梵音阵阵,清净之音直达心底,“我佛慈悲,不授害人的法子,你走吧。”
这么明显的拒绝,那人却毫不放弃,他执着道,“佛祖既然慈悲,就请您救她。”
“天命如此,巫咒不可解。这是她的劫,更是你们的劫,谁都改变不了。”
“人人都告诉我这是天命,可是今天,我偏要掀了这天,逆了这命,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也不会阻拦我。”
那人冷笑着拿出方圆鼎,眼中温和不见。他高声念出咒法,梵音戛然而止,风云开始变幻,铃铛大小的鼎身迅速变大,不一会就超过万丈之高,眼看就要越过天迹,白雾中的声音呵斥道,“住手,这样下去穿破虚空,世界会重新陷入混沌。”
他面色冷凝,丝毫不为所动,手中动作不停,狂笑道,“佛祖为何出来阻止?坐在莲花上看万物覆灭不是很好,这不就是你说的天命!还是你的天命只能让别人死,看不得自己死”
白雾中的声音仍旧无悲无喜,“你这样救不了她。”
“救不了她,我就送大家一起死,”方圆鼎撞上虚空,道的边缘被打散,轰隆隆的撞击声中夹杂着轻微的破碎声。
咔嚓——天道,破了。
这一瞬间,山川震动,江河倾覆,那人站在云海之中冷着眼向下看。对面的声音问他,“这就是你要的结果么?”
他摇摇头,“不,这是你们要的结果,你们羞于承认自己毁灭了一切,所以推给天道,口口声声我佛慈悲,不过是没有亲手杀人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梵音再起,烟雾袅袅,巨大的方圆鼎和山河破碎的景象全都消失,原来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雾中人终于现出原形,佛祖站在那人身前,叹道,“你一直都是所有弟子中最有天赋的,我原以为命运会让你走到正确的方向,却发现它不是引导你,而是拦不住你。”
那人完全听不到对方的话,只是目光遗憾,“可惜刚才都是假的。”
佛祖摇了摇头,将一把古琴递到他手里。那琴面圆底扁,七根琴弦竟然都是红色的,佛祖道,“既然拦不住,你就去做吧。”
“这是……”
“天道有盛衰,而此琴无变。太古遗音琴可换命,你既然想救她,就用自己的命来换。”
那人接过琴,眼中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画面一转,楚清宴又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不是那个躺在医院的女孩,而是无数小世界中的原主。
沉默的太监将披风献给高傲的女孩,没人注意到精细的刺绣中混杂着一条不一样的红线,第二天,她便穿成了公主;偏执的哥哥为女孩梳起长发,红色的发带底端闪过绚烂的光,下一秒,她就变成了妹妹;最后,是小姑娘把带毒的茶杯递给师父,离衿却送了她一只凤凰发簪,红色的眼珠像是泣血,又像是流泪。
所有的世界中,她从未逃脱过天道宿命,不过是巫咒一次又一次被转移到爱人身上,从赵瑾到离衿,他们用自己的命换她好好活一次的机会。
楚清宴突然明白了最初穿越时自己为什么会早死,赵瑾和周锦白不过凡人之躯,他们的力量不够,虽有法宝在手,能抵抗天道的时间依旧很短;而后来,她变成龙脉,也不是因为继承了山河的力量,而是魏高祖早早发现了这一点,他知道一个人的力量不够,就搭上更多凡人的性命。
最后这一次,天道察觉到他们的做法,将所有因果压在离衿一人身上,所以仅仅百日他就承受不住。
他们的相遇,一开始就注定分离。
梦境破碎,楚清宴睁开眼,眼泪滚滚而下,第一段画面已经模糊,但她却记起来小世界的一切,“对不起……”
离衿温柔的望着她,“为什么道歉?”
“因为我没有早点认出你,”泪水挡住了视线,楚清宴拼命擦却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没有早点爱你。”
“清清永远不用和我道歉,”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满是笑意,“而且你现在开始爱我,也不晚。”
楚清宴终于擦干眼泪,这时才发现不是泪水让眼前人模糊,而是离衿的身影确实在变淡,她惊愕道,“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一起看星星的愿望,恐怕是不能完成了,”他手中托着一个木块,“清清,你该走了。”
楚清宴认出来,那是应许之地的钥匙,可是她依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抿着嘴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要去哪?”
不知何时起,楚清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反而离衿越发虚弱,他的声音几不可闻,“木块是通往本世界的钥匙,同时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世界。然而有人知道了我们的所作所为,他提前把钥匙给你,想在这里解决你,还好他没有得逞。现在你该去其他世界,那里藏着你的记忆和力量,不排除那里也有埋伏,所以你一定要先对方一步把它们找回来。”
楚清宴敏锐地察觉到,离衿身上发生了一种变化,这种变化让他不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人,“你是谁?而且为什么你快死了,我却没事?”
“和光太子亲自出手,我也不能输给他,只是我灵魂分散后剩余的力量太少,只能出现很短的一段时间。”离衿指了指沈黯,“这把钥匙需要很大的能量才能打开,所以我将自己的全部灵力注入进去。”
“至于你没事,那是因为这个世界结束了。沈黯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他已经失败了。”
眼前这个人,楚清宴既熟悉又陌生,他不是自己遇到的任何一个爱人,却又是他们的全部,“你就是帮我的人?”
“清清,我没有帮你,”离衿虚弱地靠在墙上,眼中是虔诚的爱意,“只是让世界恢复成原本的样子,那些从来都不该是你的命运。”
无论他是谁,这个人都要消失了,楚清宴哭着抱住他,“我不想走,我才刚见到你,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明白,我就在这陪着你好不好。”
离衿笑了,“清清,你要走,走到灯火通明处。不必害怕,我就在未来等你。”
白光一闪,眼前之人和这个世界,都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一开始就中了巫咒。
男主有七根红线,所以有七次改变的机会。
正常顺序是打小怪(各小世界原男主),捡装备(恢复记忆和力量),获得最后副本的资格(钥匙),打大boss。
但是有人把新手玩家楚清宴直接送到boss手里。现在离衿又把她送回去了。
第73章 .18
女孩在光芒中消失不见, 巫咒失去宿主, 被打入她体内的天道在半空中困惑地打了个转, 也随之湮灭。
停滞的世界重新开始运转, 星星回到各自的轨道上, 云层在风的吹动下前移,一切好像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最先摆脱束缚的沈黯看见了离衿,他环顾四周, 发现没了楚清宴的身影后,阴沉地说道, “阿弟, 我就知道是你在帮她, 我一定要禀告父皇。”
褚晨死的那一刻,存在于世上的魔尊就已经不是沈黯,而是仙太子和光的神识。
离衿无所谓地笑笑,“你还是老样子,遇到事就会哭啼啼地跑到仙帝旁边, 让他给你做主。”
“你说的可是我们的父亲!”
“并不是,仙帝是和光、时卷的父亲, 与你我何干?”离衿指了指天地,“一方世界,一方规则,这不是你亲自说的么。”
仙人间不得无故杀戮,他们想害死楚清宴, 便把她流放在小世界,还美其名曰顺应天命。众神皆要她沉于黑暗,离衿却偏偏裁一段星河,赠她独一无二的光。
“你说很有道理,”沈黯眯着眼,此时他满身魔气,丝毫看不出来仙帝之子的样子,“既然如此,我们就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完,再回到九重天等候仙帝发落。”
他说的眼前事,自然是道魔之战。虽然楚清宴死了,但是战争一旦开始,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结束。
离衿祭出因果扇,八炎八寒地狱加持于扇骨,如千钧之势向着沈黯压去。他看似从容不迫,实则状况非常糟糕,刚才将大部分力量献祭给钥匙,如今保持身形都很困难。只能在对方察觉前,一招定胜负。
开战就是绝招,沈黯冷笑一声,欲界诸天凌空而降。他没有武器,心法便是刀刃,诸天众持已欲环绕地狱,沈黯隔着虚空一指,点在了因果扇上。
泥犁和欲界相交,在空中碰撞出明亮无比的光,那光又即刻爆炸如音波向八方散去,一瞬间,整个修真界都陷入白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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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师父?后来浮寒老祖是输了还是赢了?”扎着羊角辫的小团子坐在地上,听她的师父长黎真人讲修真界历史,没想到他说到关键地方就停了。
“去练一个时辰剑,回来我就告诉你。”小孩子不愿意动,长黎只好想出各种办法诱惑她练功,让她学会一个剑招竟然比自己成仙都难。
粉团子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走了,出门前还特意做了个鬼脸表示不情愿。长黎面上不显,心中却软成一片,他突然理解了当年离衿的做法,一人冲进十万道修都破不开的魔界,只因为听见对方在哭。
若是自家团子被抓走,长黎也愿意豁出命来护住她。他走到房间外,隐在暗处看徒弟拿着剑对石头乱砍,她的动作毫无章法,上午才教过的姿势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她的表情是那样认真,手臂颤抖了还在坚持,红扑扑的小脸映着晚霞,比太阳还要耀眼。
新任剑阁阁主长黎真人突然叹道,“一千年了啊。”
道魔之战已经结束了一千年,当年的掌门元正真人四百年前便飞升了,楚鸿枕和明颜也相继隐于山野。一代新人换旧人,了解那段历史的人越来越少,唯独他们这群见证者偶尔还会提起,毕竟只要见识过倾天之战、亲眼看见英雄的诞生和死亡,又有谁能彻底忘掉呢?
长黎真人最后看了一眼小徒弟,驾着飞剑向沧溟殿走去。
四百年前被赶鸭子上架的管星流接任了元正的职位,成为新一任沧溟宗掌门,然而全天下都知道,这个剑修除了剑什么都不懂,更别提什么门派发展、道统传承。为了防止管星流把沧溟宗毁了,长黎便每日抽出一点时间替师父处理政务,不过因为有了团子的缘故,他最近也来的少了。
他从飞剑跳下来的时候,管星流正拿着毛笔练剑,桌上的纸墨变为假想敌,一招一式竟然有被毁灭的趋势,长黎伸头去看,发现最上面的卷宗写着“沧溟宗账务”。
眼看账本要化为湮粉,长黎立马拿剑出来阻止,他师父半步大乘,万物握在手中皆为利剑。
剑气袭来,管星流眼前一亮,提起毛笔就要迎上,却听见了对方劈头盖脸一顿提问,“师父,账本看了么?收徒大典准备了么?昨日丹阁阁主说今年的补给还没到,你找人去催了么?”
刚才还气势滔天的管星流瞬间化为鹌鹑,缩在桌子前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哼唧了一句,“你好烦。”
长黎叹了口气,别人家父慈子孝,他的师傅徒弟一个比一个要命,认命的拿起账本仔细翻看,动作之娴熟比管星流强了一万倍。
新任掌门哼了一声,“你要是把处理政务的时间用在练剑上,不知能比现在强上多少倍。”
“师父的时间都用来练剑了,也没见您飞升。”见识过管星流为了不管事撒泼打滚耍无赖,长黎心里那点崇敬之情早就灰飞烟灭了。
徒弟的话简直戳到自己心窝子里,管星流卡在大乘好多年,始终不得精进,饶是耐心如他也开始郁闷,“自从有了个徒弟,长黎一点都不关心师父了。你可真是喜新厌旧……”
毛笔在宣纸上不受控制地一歪,留下一大片污渍,长黎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答,“我每月抽五日替您处理事务,还有五日随您练剑,您还想怎么关心?”
管星流梗着脖子说道,“你陪那猴子二十天,只陪我十天,这难道不是厚此薄彼。”
“那不是猴子,是您的徒孙,”长黎换了一张宣纸道,“而且她才六岁,您已经六千岁了。”
“正是如此,她还有大把时光,可是为师可没几日可活了。”管星流的破尘道练到第三重返璞归真,最近的行为愈发……幼稚。
长黎叹了口气,“师父,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收徒弟?”否则为何三番五次阻挠他。
“倒也不是不让你收徒,但是能不能别收个女徒弟,”管星流低下头,脸上落下大片阴影,“为师只是不想看见你和他一个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