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声音轻软,京腔里还带着吴侬软语的味道, 细细对绯歌道出府中安排时, 听得绯歌耳朵都醉了。
这小声音含糖量真高。
房间布置的很是清雅,透着浓浓的书墨人家的清韵。绯歌看了一会儿心下便明白黛玉应该也参与的布置。
这边收拾的已经很妥当,但绯歌的行李一时也要安置起来。铺盖衣裙等等都需要再归置一番才能真正歇息。
洽巧时近午时,黛玉留了人在这里收拾,自己陪着绯歌一块用了午膳。
用过膳, 黛玉将人送到院门口,笑着对绯歌说今天的安排,“父亲昨日还说晚上一同用膳, 不想早起就被人唤走了。刚管事的来回, 今夜许是要宿在下面县里, 表姐不妨先歇息, 晚膳时我再过来。”
“姑父的公事要紧。况我也不是外人,哪里就这么客气了。我来了这半天,妹妹也不得闲。这会儿子歇息小睡一时半刻,下晌才有精神。妹妹也去歇午吧。”
人家妹纸刚丧母,本就伤心着呢。绯歌不想说什么节哀不节哀的话,也不想再说说自己这个一表三千里的堂姑娘多么伤心的剖白。言谈间只说了两地的气候和一路的见闻,最后又说要在府上叨扰数日云云的话。
不但如此,绯歌还特意给黛玉郑重介绍了一回鸳鸯。
当然,介绍鸳鸯的时候,自然不会说她是绯歌夹带私货公款出游玩来的,而是贾母身边极要紧的丫头,因老太太来不了,便派了鸳鸯过来替她看看。
黛玉闻言,笑着对鸳鸯点头。鸳鸯脸颊微红,心里不由又想到了贾母对这个外孙女的重视。
这还真不好言说。
进府这半日,绯歌其实一直在观察黛玉的行事,如今见了心下不由感叹。
六岁的小屁孩,虽然在待客上有些生涩稚嫩,却是已经礼仪周全到让人无可挑剔了。
前世她六岁的时候……太久远的事了,反正她怎么想都不觉得她有黛玉这份出息。至于今生,不提也罢。
与黛玉笑着道辞,又看着黛玉带着丫头转身回自己院子,绯歌才回房休息。
其实……真不累。
于是在床上翻了半天身后,绯歌就坐起来了。
从内室走出来后,便穿过中堂去了对面的书房。
来到书房的时候,绯歌心里想的还是古人的房子格局总让人无所适从。
若是她家……反正无论怎么布局一定是从卧室出来就进暖阁,然后是书房,最后才是待客的堂屋。
铺纸研磨,用着不文不白的穿越式书写格式给甄士隐写了一封信。言及她已经到了扬州,过几日再寻机相见。
甄士隐当年携妻封氏带着家仆一路南下,因有绯歌给的安家费,到了南边自然生活无忧。
跟据当初绯歌说的那些线索,甄士隐先在金陵置了产业,买了几房下人后,又带着封氏来了扬州。
甄士隐原是淡薄名利之人,可近些年的遭遇也让他看清了许多事情。
于是借着同姓这个便利条件,甄士隐先与江南土霸王甄家扯上了些交情。又转头在扬州的广陵书院谋了个先生教导之职,教书育人。
甄士隐逢年节都会送些东西到甄家,看似无欲无求,实际上却是在等关键时刻借用甄家的人脉和势力。
而去广陵书院教书,则是为了扩充自己的人脉。当桃李满天下那天,欺他辱他之人也要心有忌惮。
这江南,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这些事情,有些绯歌知道,有些绯歌不知道。他们一南一北隔着太远,一年也不过是通上几封信,然后封氏再送些年礼到荣国府给绯歌撑面子罢了。
写了信,便放在书案上。等着明日再叫林之孝派人送到广陵书院去。
因到了林家,那时而让绯歌文雅,时而让绯歌犹如犯了癫痫的琴和琵琶是不能再碰了,所以绯歌便真的只能将早前准备的话本子拿出来打发时间。
绯歌南下前便准备在江南呆到明年英莲的事情解决了再离开,所以出门时不但带了夏秋两季的衣裙,还特意吩咐小红将冬春的衣衫也带些。
小红以为是为了回程准备的,到没多想,不但给绯歌带足了衣服,她自家也没少带。同时还知道举一反三的通知一道出行的人,回来的时候京都这边怕是已经冷了呢。
此时丫头们收拾行李,一时半会儿的还在忙活。绯歌看了一会儿书,便走过去看几人收拾干活。
绯歌自来便以手笨,眼里没活示人。当丫头时这般,当姑娘了也应该是这样。所以走过去看人干活,还特自然的给自己找了一个最佳的观影角度,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端起一旁的干果碟子,一边磕瓜子,一边说着江南苏绣如何如何。
小红对着绯歌吐了吐舌头,笑着打趣她,“姑娘这是要奋发图强了?”
“快别叫她糟踏东西了,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一旁晴雯笑嘻嘻的接话,“我今儿进府时看了,咱们那边多是京绣,旧年赖家到是请了个苏绣娘子,只如今看来到底不如这里的好。”
几人嘻嘻哈哈的说了一通苏绣,话题便又转到了黛玉身上。
表姐妹的年纪就差了半个多月,但黛玉长的真不如探春壮实,鸳鸯想了想,摇头,“林姑娘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光是瞧着就觉得风大了都得将人吹跑了。
绯歌点头,可不就是先天体弱嘛。
长在灵河边,还被多管闲事的猛灌什么甘露。绯歌猜黛玉前世估计是被浇涝了,这才长的如此让人捉急。
耸了耸肩,绯歌对这个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并不想多说,“府里还不知道林家即将有位小爷出生,这两天请大师兄帮着诊回脉。等得了确切消息,我再给老太太去封信。到底如何,还得请老太太示下。”
一听绯歌叫许颢‘大师兄’,几个丫头齐齐翻了一个白眼。
你就缺德吧你。
“再有,还没见到林大人,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呢。这趟要是带不回林姑娘,老太太怕是要恼了。”
绯歌点头,同意鸳鸯的话。“咱们府里的人都散漫惯了,林家这规矩你们也看到了,跟咱们家多有不同。古来都是客随主便,咱们又是吊唁姑太太来的,更应该知礼守规矩才是。”绯歌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尽去,一脸严肃,带着惊人的气势,“传话出去,让外院那些人都安份些,若是丢人丢到亲戚家里,也不用等回府请老太太,太太发落,有一个算一个,一经发现全都打断双腿丢到江里喂鱼去。”
荣国府的下人几十年如一日,喝酒打牌那都是小事,最可气的是眼皮子太浅,嘴上没个把门的。除此这外,那些劣迹也是罄竹难书。
绯歌觉得荣国府在某个方面也算是积善之家,毫无怨言的养了一府包括她在内的异姓祖宗。
收回吐槽的心思,绯歌眼睛落到鸳鸯身上,看得鸳鸯不由一怔。
她自小跟绯歌长大,绯歌这样的气势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两回。往日里绯歌最是长袖善舞,从不干得罪人的事儿,如今……垂下眼眸,鸳鸯心下不由又多了几分敬畏以及考量。
这林家……到底有什么是让绯歌这种性子的人如此重视的呢?
“鸳鸯,你是老太太房里的,这事你去说吧。”转头又看向小红,“你也跟你老子娘提一嘴,盯住咱们的人,若谁在姑太太的孝期里吃酒耍牌或是以荣国府出身自居,做那些丢人的事,都叫你老子娘记下来。他们不嫌丢人,我总有办法叫他们丢了那条命。”
“姑娘放心,小红记下了。”
绯歌其实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叫贾家跟来的人可劲的在林家作,让林家人看看贾家人的德行。但她又害怕将林家好不容易得来的男丁再给做没了。
更怕贾家人作了一圈,她跟着背锅。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绯歌担心明年英莲的事情还要仰仗林家在江南的权势,若真的将林如海得罪狠了……再横生枝节岂不两误。
也因此绯歌才会一改当初心意,严厉约束贾家下人言行。
……
跟绯歌接触好几年的鸳鸯和小红都被绯歌这难得的灭霸气势惊到了,更何况晴雯和茜雪了。
两人脸上明显出现的惊疑和身体下意识的退缩都让绯歌知道自己刚刚吓到她们了。
其实茜雪还好,这两年跟着绯歌,又有小红这么个人精子带着,一举一动言行都极为妥帖。
只晴雯到底自视高了些,进了荣庆堂后,因她是赖家送进来的,不管是丫头婆子还是鹦哥儿都会对她多有照顾。
她长的好,手也巧,又有宝玉这么个‘最颜粉’惯着,哪怕她被绯歌提前调到儿童房侍候,不属于宝玉房里的丫头了,仍是养成了荣国府副小姐的脾性。
绯歌自己就是爱享受的性子,娇小姐没什么。只是绯歌却觉得晴雯真的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荣国府养人的同时,也能将人养废了。绯歌故意说得这般狠厉,就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叫晴雯知道,往日笑的再甜的人在触及底线的时候也会毫不迟疑的拎起屠刀。
所以别天真了,你的身份没有天真的资本。
想要肆意的活着,首先得认清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晴雯确实有些吓到了,绯歌对人极少有冷脸的时候。在荣国府里,就算是个粗使婆子都会说绯歌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这是欺负她不知道‘极好相处’怎么写吗?
(ー`ー)
绯歌那么严肃的来了一下后,就将空间留给几人回书房了。
既然说要给贾母写信,那就现在开始写吧。
先将她一路的事挑捡的写上一封报平安,然后等明儿在明面上看过那个林家怀孕的姨娘后再写一封,两封信一起送回去,才显出她那一片亲近孝心。
事毕回卧房,从梳妆台旁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鲤鱼形状紫砂陶埙来。
也不知道那个裘良是怎么想的,竟然在分别前送她乐器。
裘良才不会告诉绯歌,埙这种乐器不会像她的琴和琵琶那样很容易就弹出缠绵的曲调呢。
绯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这个紫砂陶埙,做工精致,样式美观,鲤鱼长度刚好有女子手掌那么长。至于声色如何,绯歌摇了摇头。
她哪懂这玩意呀。
紫砂陶埙声音沧桑空灵厚重幽婉,是埙中极品。绯歌不懂行,只知道紫砂壶多用茶水泡会更好,于是……
绯歌先将这支鲤鱼埙上的络子解下来,又叫丫头泡了浓浓的茉莉花茶来。
将茶水倒在一个白色瓷盆里后,直接简单粗暴的将鲤鱼埙泡到了茶水里。
第70章
绯歌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个事, 那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为什么大多都要学习一些才艺。
以前绯歌还会想是不是为了嫁得更好才会去学这些才艺的, 后来绯歌明白了,这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的。
嫁的好不好, 看的是家世和那飘渺的运气。这些学的好不好, 则跟出嫁后的生活品质有极大的关系。
不是所有人一出嫁就能当管家奶奶, 也不是所有人一出嫁就嫁的长房嫡子。手里没有管家的差事, 应酬也不是天天都有。
男人要么在外面忙, 要么在别的女人房里忙。长日漫漫, 不自己找点营生做消遣, 那得多难熬呀。再加上身份所限, 总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织布,绣花, 箍瓷吧。
所以琴棋书画的走起来, 真是一件高大上又非常有必要的事情。
哪怕旁的不行,多认识几个字,也能读几本话本游记打发时间。
话说回来,得了这么一个鲤鱼埙,绯歌一时间还真找到了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法。学着人家泡紫砂壶的方法, 又叫小丫头将他们出门带出来的一个红泥小火炉拿来。
点上碳,将泡着鲤鱼埙的白瓷盆放到上面煮茶汤,没多一会儿就已经满室的茉莉茶香了。
这么糟踏好东西……也是没谁了。
懂行的心疼埙, 不懂行的败家妹纸还在心疼她大老远带出来的那点极品茉莉花茶。
并且还一心期盼着泡了茉莉花茶的埙可以在吹奏的过程中散发迷人的茶香……
埙这类乐器其实不难学, 可以归到所有吹奏乐器中最简单的一栏里。绯歌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的舀着茶水淋埙的时候, 还想着回头叫人去买两本入门和埙谱书回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就当打发时间了。
……
下晌,绯歌决定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尽一个娘家好侄女的本份,给贾敏抄抄经书。
刚抄了一大段黛玉便带人过来了,绯歌抬头看了她一眼,叫她随意,自己低头继续将未抄完的那一部分抄完。
有些人比较讲究,抄佛经必须完整抄完才会停笔。绯歌倒没那个讲究,而且她也没那个虔诚,只是想着林家是不是有这样的讲究,这才决定抄完再说话。
一时事毕,绯歌亲自整理了书案上的佛经后这才就着丫头打来的水洗了手,又抹了香脂手油。
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对手的保养也不能轻忽了。
这还是和元春在一起学琴的时候养成的习惯,毕竟一双好看的手落在琴弦上的美感绝对比一双糙爪子好看。
黛玉虽小,也是一肚子诗情画意。她来找绯歌用晚膳,晚膳就摆在林家花园临水的亭子里。
此时虽已入秋,但扬州这边的温度却是正好宜人。
临水而建的亭子,四周还挂了轻纱和风铃,随吹而动,应风而响,本就是一幅极美的画面。
若亭子里和水池上都或挂,或停飘了几赞造形精巧别致的莲花灯,那置身此间绝对如梦如幻。
黛玉新近丧母本没有多少心思如此待客,这里其实都是贾敏在时的布置。
一路走来,听黛玉娓娓道来,绯歌必须承认若论行为艺术,这娘俩绝对是走在此道顶端的人。
忒会玩了。
跟这娘俩相比,绯歌突然发现自己活得太糙了。
忒没有灵魂和自我了。
于是绯歌准备心疼自己一小会儿,然后也朝这条损财的大道迈进。
吃喝玩乐,她是认真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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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多是淮扬菜,也有两道京菜,不过都是素菜。
孝女吃素,这是此时孝道。绯歌自是不会挑什么。虽然她更喜欢吃肉。
食不言寝不语,有的时候需要彻底的贯彻,有的时候则会被搁浅,不然也就不会衍生出一个千古名词——酒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