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戈打了个哈欠,忍着笑懒洋洋地应声:“谁知道呢。”
林妧面无表情地吃了口马卡龙。
真对不起, 队长她既不是施瓦○格也不是飞天超人, 每天最爱做的事情是烹饪、睡觉和躺在沙发上吃看剧小甜点。
“对了!”似乎想到什么, 南离眼睛一亮,又从包包里拿出一个泥塑小人, “这是我专门为队长捏的独家自制款, 本来想亲手送给他, 但一直见不到本尊……既然陆银戈先生和他是同事, 能劳烦你帮忙带给他吗?”
全场陷入沉默, 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下瞥, 落在那坨深棕色泥巴上。
肌肉健硕的男人做出腾空而起的姿势, 一脚踢在小山般雄壮的巨人脸上,与此同时挥起拳头,正中一滩黑色淤泥。
“这是我脑海中队长战斗时的场景——拳打泥巴怪,脚踢火巨人,一双铁掌虎虎生风, 妖魔鬼怪无处遁形, 嚯嘿嚯嘿!”
黑漆漆的泥巴怪明川:……
喷火的三米巨人夏佐:……
身为怪谈协会会长本尊, 没在这团泥巴里见到自己的身影, 蔺和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与他超级不对盘的夏佐眉头一拧,居然用了十分严肃的口吻:“抱歉, 请允许我打扰片刻。你之前说到了‘三头六臂、全身都是恐怖铁青色’的怪物,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这里?”
蔺和:……
你这家伙原来是这么小气的吗!而且说到“三头六臂”这四个字时,你绝对加重了语气吧!一定要把他描述成这副模样才满意吗混蛋!
蔺和语气淡淡:“我听说怪谈协会深不可测,会长应该不是会被一脚踹飞的等闲之辈。”
在说到“一脚踹飞”时,青年阴沉着眼眸,咬字明显重了许多。
“哦。”没注意到身旁剑拔弩张的气氛,南离毫不犹豫,一本正经,“因为那怪物早就被打死了。”
陆银戈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但是,”明川好奇眨眼,“你没有见过队长,为什么觉得他一定长着这副模样?如果他没有肌肉呢?如果他其实不高呢?如果……队长其实是个女孩子呢?”
“不管什么样的队长,我都愿意接受!”南离目光坚定,毫不犹豫,“如果队长是男性,我就当他一辈子的小迷弟,如果队长是女性……如、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当她的第九十九个小老婆!”
林妧一口甜点差点喷出来,满心震撼地听他继续说:“队长是鸟我是鱼,注定只能远远地遥望。我已经决定了,虽然我一无所有,但如果他愿意接受,我可以把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那份礼物就是,我自己。”
感受到陆银戈噗嗤一笑,朝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林妧刻意避开他,把目光死死盯在马卡龙上。也正是在这时候,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她忽然莫名感到身后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有人在他们身后。
林妧微微一怔,好奇回过头时,不偏不倚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迟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大概没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回头,少年在短暂怔愣后很快恢复如常,朝她挑衅般地挑了挑眉。
林妧他们站在大厅中央,明晃晃的灯光如潮水般倾泻而下,映照在每个人脸颊上,身体周围亦是漂浮着莹莹白光,犹如置身于光与影的海洋里;
而迟玉所在的走廊幽深寂静,应声灯关闭之后便再无光源,只有一丁点大厅里多余的微光渗进去,把少年苍白的面庞映得更加萧索。纤长的影子孤零零地下坠,他独自站立于黑暗里,任由一道分界线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
没有人发现他,只有林妧眨眨眼睛,轻声叫了句:“迟玉。”
陡然听见这个名字,原本兴高采烈的南离不由得动作骤停,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僵起身子,顺着林妧目光的方向望去。
甚至还往陆银戈身边缩了一下。
迟玉见到他这番动作,眼里的嘲弄意味更深,他向来不爱与人交际,因此不过冷嗤一声,没开口说话。
“你来得刚好,我做了马卡龙。”
林妧并未在意南离的反应,指了指餐桌上五颜六色的小点心:“要来尝尝吗?”
直到听见这句话,少年人才终于变了神色,从嘴角勾起一抹不带感**彩的笑。视线游离于林妧身旁表情各异的众人,迟玉眸光微沉,声线不明缘由地有些沙哑:“不用,我只是恰巧路过。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他说着挥了挥手,转身再度步入走廊里逼仄的黑暗。因为脚步轻得发不出声音,应声灯没有随着步伐逐渐开启,从大厅里望去,就像是被黑潮一点点吞噬了背影。
“真奇怪,既然是路过,那他干嘛又要原路返回?”
南离低低嘟囔一声,很快就浑身软下来,抱着泥人不放:“刚才真是太、太危险了!那家伙走路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像个幽灵啊!”
林妧笑了:“你怎么这么怕他?”
“生活区里谁不怕他!”小白龙睁大眼睛,对于林妧的态度表现出十分震惊的模样,“迟玉耶,性格差劲、神出鬼没,连研究员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怪物,只说一直被关在地下六层,不知道为什么被放了出来。而且德古拉不是说过吗?他曾经亲眼看见迟玉咬破好多人的脖子,把收容所变成一片人间炼狱,万一他什么时候又发狂杀人……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见她仍然没露出任何畏惧的表情,南离抱着泥人咬了咬牙:“也就只有你不怕他。无论如何,我劝你最好离他远远的,凭你脆弱的小身板,估计还不够给那小子塞牙缝——唉,我的队长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把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呢。如果这辈子能和队长说上话,我愿意请整个生活区的人下一顿馆子!”
哦豁。
那你可就逃不开这一茬了。
林妧不置可否,又望了一眼少年离开的那条走廊。
她知道迟玉在收容所里人缘不好,没想到居然差劲到了这种地步。与其把所有因素都归结于性格问题,倒不如说是他本人将自己与外界浑然隔绝,跟所有人都保持很远的距离。
他真是个很奇怪的人。喜欢甜食、与她近距离接触时会脸红、会幼稚地摘抄许多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可每当面对外人,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让他们完全不敢接近——为什么要如此抗拒呢?
“最奇怪的是,他几乎每天都要来生活区坐上一会儿,不吃东西也不聊天,对别人的搭讪和问话一概不理,就只是干巴巴地坐着发呆。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南离还在无休止地唠叨,殊不知林妧的思绪早已远远飞到了天边,“啊啊啊,不想他了!美丽的林妧小姐,我能拥有一份马卡龙吗?”
陆银戈替她回答:“就冲你那些泥人,绝对没问题。”
小白龙跟着陆银戈快快乐乐回到餐桌,林妧正想着迟玉身上的种种怪异之处,耳边忽然响起明川温和的声音:“姐姐,那是你的朋友吗?”
“应该算是吧。”林妧顿了顿,“其实也并没有特别熟悉啦……你为什么这么问?”
“在你们身体里,有种非常相似的气息——那股气息年代久远,我还以为你们是认识很久的伙伴。”
她摸不着头脑,有些诧异地转过视线:“相似的气息?”
“姐姐你不知道吗?”
明川错愕地微张了嘴唇,继而耐心解释:“我体内存在恶魔的力量,因此可以与其他恶魔相互感应。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体里残留了一部分属于恶魔的气息,应该曾与它们发生过交集;而这股气息在那个人身上尤为明显,或是说,以那股力量的强烈程度来看,他很可能就是恶魔本身。”
他说到这里皱起眉头,语气里多了份迟疑:“但非常奇怪的是,他又并不是恶魔……我也说不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
心脏开始了猛烈的跳动,林妧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暗潮涌动。
她曾经的确与恶魔进行过交易,如果迟玉就是几年前的那位恶魔,或许她能通过他……找到一些关于那个人的信息。
“你们先吃吧!”
她回头望众人一眼,少有地表现出焦急得毫无章法的模样,朝迟玉消失的走廊飞快跑去:“我等会儿再回来!”
*
林妧本以为自己会费很大功夫寻找迟玉,没想到刚走过廊道拐角,就在角落里见到了他——
他居然一直没有离开,而是隔着走廊与拐角,安静坐在距离大厅不远处的长凳上。
听见脚步声,迟玉带着警惕地迅速抬头。
他的脸色比之前苍白许多,右手按在心口前,在看清来人身份后微微一愣,不着痕迹地把手从胸前移开,做出毫无异常的假象。
“你曾经去过淮城吗?”林妧问得开门见山,因为太过心急,语速也加快很多,“你是不是见过我?在地下室里,我和你达成了交易——”
她表现得火急火燎,对方却面无表情,没什么反应地懒洋洋斜倚在椅背上。过了好一会儿,迟玉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嗤,声线低哑得可怕:“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和你……”
她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抿着唇打量跟前面色惨白的少年人。
迟玉虽然表现得云淡风轻,嘴唇上的血色却尽数褪去,或许是为了忍住不发出痛呼,才时不时地用牙齿咬住下边嘴唇;紧绷的身体隐隐颤抖,右手则紧紧攥住衣摆,能望见手背上清晰的血管。
他不说,林妧却也知道,反噬作用又开始了。
她曾经听闻过,迟玉体内潜藏着许许多多原本不属于他的力量,因为脆弱的人体无法承受,所以时常发生反噬。那些“不属于他的力量”,会不会就是来源于那个恶魔?
那他又是怎么得到这份力量的呢?据林妧所知,那个恶魔应该早就被关进了收容所里——虽然她找遍了整个第六层,都没发现过那怪物的影子。
林妧把刚说的话吞回心里,叹了口气问:“这次是哪里难受?”
他似乎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句话,所以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不知所措地怔了半晌,只得别扭地低下脑袋,语气僵硬地应答:“不用你管。”
迟玉话音刚落,林妧就非常自觉地在他身边坐下:“需要我帮你叫研究员吗?”
感受到身边突然靠近的热量,少年耳根一热,语气却更冷:“不需要。”
“噢。”
他听见身旁的小姑娘低低说了一个字,然后耳边响起翻找东西的声音。心口里灼烧般的痛觉渐渐减弱,迟玉的身体却仍旧僵直得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在不知所措时,忽然肩膀被人轻轻碰了碰,眼前出现一抹方方正正的浅棕色。
见他的面色终于有所缓和,看起来不像最初那样难受,林妧把一个方形的纸质小口袋递到他眼前,声音里带了浅浅的笑意:“是马卡龙。本来想下班后去第六层给你,既然现在遇到了,就直接送给你好了——甜品对止痛很有用。”
迟玉简单道了声谢,接过口袋放在腿上。
他冷若冰霜,林妧却对此毫不在意,一直神情闲适地陪伴在他身边。偶尔触及到对方阴沉的目光,便温温柔柔地弯起眼睛,笑着轻声问他:“好点儿了吗?”
拒绝行不通,漠视也没有效果,所有的排斥与冷淡都像石块打在柔软的棉花上。
对于林妧,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迟玉没再说话,林妧的声音则慢悠悠响起:“如果你真是淮城的那位恶魔,你还记得一个高高瘦瘦、长相温柔的男孩子吗?他细长眼睛高鼻梁,左眼下有一颗痣……那是我一位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如果你曾经见过他,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信息?”
“我说了,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他本想铁了心地不理她,可一见到林妧失落的黯淡目光,嘴唇就不受控制地自行开合:“你那个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林妧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他应该是死了,但我一直没找到尸体。”
迟玉还是没看她:“所以你觉得,他可能还活着?”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语气却满带了讽刺与不屑:“这只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以为林妧会暴怒或反讽,没想到她只是轻轻笑了笑:“或许吧。只要一直没找到尸体,一直持续不懈地找他,在我看来,或许他就一直活着。这样想的话,似乎还挺不错。”
话题到此便戛然而止。
林妧呆呆坐在长椅上,思索着出了神;迟玉不想打扰她,为了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打开口袋拿出马卡龙。
浓郁巧克力气息混杂着牛奶清香,极致的苦味被淡淡奶香冲散,弥漫于整个口腔。
是又苦又甜的味道。
“要我说,那个人……”
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少年终于轻声开口。抬头望向林妧时,却发现后者正靠在椅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与陆银戈在临光孤儿院里只不过呆了一天,但如果加上记忆碎片的时间,他们俩已经有整整三四天没有好好休息。
所以此时好不容易能坐在长椅上,林妧难得松了口气,便不知不觉间入了眠。
周遭的空气静悄悄停滞下来,连跳跃飞舞的灯光也犹如静止,洒下一片白茫茫的雾。
迟玉安静看着她的侧脸,视线一点点经过精致的眉眼、眼睛下浅浅的黑眼圈、挺拔秀气的鼻梁。
直到她睡着,少年眼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戾气与阴霾才终于慢慢消散,也终于能毫无顾忌地直视林妧脸庞,而非像往常一样,佯装出冷漠的样子避开视线。
似乎是被灯光照得不太舒服,她在睡梦里皱起眉头,眼皮微微颤动一下。
于是当南离顺着林妧离开的方向走,试图寻找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极为匪夷所思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