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怪物收容所做美食——纪婴
时间:2020-03-11 08:49:01

  眼看气氛即将凝固,江照年不露痕迹地接过话茬,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语气:“他吗?不重要的小怪物,你不用放在心上。”
  林妧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教训他:“怎么可以用‘不重要’来形容别人,真过分啊大叔。”
  “可是对于你来说,我的确是不重要的人。”
  坐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像是感冒般沙哑低沉。他语气冰冷,眼睛里同样没有半分笑意,轻轻张开嘴唇时,仿佛是在陈述一个无比残酷的事实:“我们以前从没见过面、以后也不会有交集的可能,本来就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你没必要和我攀关系,我也没兴趣认识你。”
  言下之意,是根本不想搭理她。
  林妧从没受过如此直白的拒绝,只觉得遭到了成千上万吨的精神损失,被他哽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照年也没想到迟玉会说出这样的台词,尴尬且局促地瞥他一眼,然后强撑起笑脸看向林妧:“他……他性格不太好,你多多担待。”
  这哪里是“性格不太好”,简直是非常非常非常糟糕,刚一接触就直接下了逐客令,让人完全不想和他进行深入交谈。
  尘封在心底深处的回忆破壳而出,虽然记忆已经不太清晰,但当时的林妧应该是这样想的。
  ——那是个纯粹的怪人。
  “妧妧,快到晚点名的时间啰!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校门口响起的女声清脆又响亮,上扬尾音里能听出明显的亲昵味道,一瞬间就把现场尴尬的氛围全然打破。
  “我知道了——!”
  林妧侧着身子回应一声,很快又把视线聚集在车里:“抱歉抱歉,我得尽快回教室,今天没办法再聊了。那个,再见啦。”
  江照年努力笑着朝她挥手,另一边的迟玉则无动于衷,像最初那样低头垂下眼眸,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他冷漠以待,林妧自然也不可能刻意讨好,当即转身离开,把这个坏脾气陌生人抛在脑后,与等候已久的朋友们一同走进校门。
  她走得毫不犹豫,因而不会察觉车里始终低着头的陌生少年在那一瞬间陡然攥紧衣角,原本笔挺的脊背犹如因不堪重负而轰然倒塌的高山,颓败地压低下去。
  因为被碎发遮掩,迟玉的眼神无法得以窥视,从车窗外遥遥望向他时,只能瞥见一张紧紧抿起的苍白薄唇,以及轻轻颤抖着的双肩。
  “不至于说那么过火的话吧?”江照年颇为无奈地挠挠脑袋,满脸惋惜的神态,“这样一来,那丫头对你的好感可是会直接降到冰点以下,恐怕以后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车里恢复了短暂的寂静。夏天的风呼呼啦啦吹过耳畔,迟玉自嘲般勾起嘴角,声线嘶哑得难以分辨:“这样就好。”
  他说着抬起头来,把视线安静地移动到小姑娘远去的背影上,像是自言自语那样沉声低喃:“如果留有余地,我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接近她——成为‘不重要的陌生人’就够了。”
  “唉……你啊。”
  江照年喟叹一声后没再说话,无可奈何地看向他。
  只有在林妧离开的时候,迟玉才敢毫无顾忌地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少年此时的目光褪去了死寂与阴戾,像是一束光忽然照射进荒废许久的地下室,把水汽和灰尘映照得朦胧如梦境,虽然虚幻,却也无比温柔。
  ——她真的,真的从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眼神,仿佛能把所有污秽都融化掉,纯洁得让人不忍心触碰。
  迟玉在看那个逐渐离去的小姑娘,误入这场记忆的林妧则一直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瞳。
  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迟玉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安静看她一点点远去的呢。
  明明为她放弃了一切,健全的、做为人类的身体与意识,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太阳之下的权利,梦想,自由,还有无限美好的未来。
  明明曾经与她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无法忘却的时光,无论是伤心的、痛苦的、愉快的还是遗憾的,都是他们共同拥有的点点滴滴,被深深刻在骨髓里。
  明明……
  明明那么深切地喜欢着她,如同深海之下隐秘却汹涌的洋流。
  迟玉拥有许许多多说出真相的理由,却因为一个与自身毫不相关的原因选择缄默其口——
  他的想法单纯得不可思议,即使让自己背负起所有苦痛与孤独,也不想成为束缚林妧的枷锁。
  他喜欢的小姑娘,就应该毫无顾忌地向着天空展翅翱翔,任何因素都不能将她禁锢其中,包括自认为已经成为累赘的迟玉本身。
  一切都无比明了地有了解释。
  所以迟玉会对她刻意疏远却又无意识地靠近,所以在醉酒后才会露出那么温柔却悲伤的神情,所以才总是神情淡漠地坐在生活区大厅里,以格格不入的姿态等待一个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人。
  然后远远地、故作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真的不打算跟她说说话?哪怕是以陌生人的身份。”江照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斟酌了好一阵子,才继续轻声道,“毕竟这次以后,你们很可能不会再见了。”
  迟玉没有应答。
  眼看远处女孩子们的身影慢慢变小,最终成为模糊不清的黑色圆点,消失在某个绿茵掩映的拐角,他终于沉声开口:“走吧。”
  “……那我开走了哦。”
  江照年细细端详着他的神色,末了不死心地补充一句:“真的真的走了哦。”
  迟玉笑了,极轻微地扬起唇角:“嗯。”
  随着跑车启动,掀起一阵迅疾的微风。林妧微微眯起被眼泪填满的眼睛,再回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地下六层的收容室里。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似是心有所感,把视线聚集在墙角。
  迟玉蜷缩在角落的地板上,身体颤抖着缩成一团。眼睛、嘴角与耳朵都不受控制地涌出鲜血,皮肤则像是被沸水烫过一样,呈现出狰狞可怖的红痕。他疼得咬破了嘴唇,却强忍着没发出声音。
  忽然他猛地抬起头来,阴戾瞳孔不带任何感情,与门口的林妧四目相对。
  迟玉……能看见她?
  “我好难受。”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撒娇,又像埋怨:“每天、每天都好疼……可是为什么,你却能过得那么开心呢?”
  哪怕知道这很可能是欺诈师布下的陷阱,林妧还是不由得心头一颤,嘴唇刹间褪去血色。
  “都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全部毁掉了……明明你才是应该被献祭的那个。”他说着哽咽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好疼,好孤单,好绝望……为什么只有我变成这种样子?”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前的人拥有和迟玉相同的长相,因而她完全没办法对前者发脾气,只能小心翼翼地上前,半跪在他跟前。虽然心里有无数想对他说的话,可到头来面对迟玉时,林妧还是只能最为俗套也最为苍白地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既然我永远离不开这里,那你就一直留在房间里陪我,好不好?”
  少年泪眼朦胧地凝视着她,顺势伸出右手,把林妧拥入怀中:“留在这里赎清你所有的亏欠,永远永远不要离开——就当是为了我,你一定会愿意的,对吧?”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刺痛陡然涌入胸口。林妧沉着视线向下看去,正好能见到被对方刺进自己身体的小刀。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也应该做出一些回报。而且啊,与其带着负罪感一直生活下去,在现在死去其实算是种不错的解脱——对吧?”
  与迟玉一模一样的声音响彻耳畔,亲昵得犹如蛊惑。他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姑娘,没想到林妧面无表情地听完,居然了然地轻笑出声:“原来这就是欺诈师的计划。先是用幻境加强我的负罪感,再制造和迟玉一模一样的假人,用花言巧语诱骗我寻死……真是恶趣味。”
  “迟玉”兀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怎、怎么可能!你为什么没被——”
  “为什么没被催眠?”
  林妧挣脱他的双手,眸底渐渐浮起淡漠冷意:“我不久前还在纳闷,为什么见到你时会不由自主地靠近、对你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想必是欺诈师为了让我心甘情愿赴死,加入了某些催眠的成分吧?或许比起催眠,人类的意志要更加强大一些哦。”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她若无其事地拔下匕首,将其靠在少年苍白的脖颈上:“只要一想起迟玉那笨蛋还在你手上,我就不得不拼命告诉自己,一定不能现在就死掉——更何况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如果轻而易举就放弃性命,那才是真的对不起他吧?”
  她语气淡淡,目光却冰冷入骨。与平日里微笑着的老好人形象截然不同,如今的林妧如同历经厮杀的野兽,每个字都噙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与杀意:“告诉我,迟玉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虐真舒爽诶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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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旧事(八)
  迟玉从昏睡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在朦胧视线里,隐约望见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轮廓。
  他曾经在远处无数次悄悄注视过人影的主人,早就把这抹影子印刻在心底深处, 因此见到它时, 第一时间就喃喃念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林妧。”
  声音沙哑得可怕, 像摩擦在地面上的细沙。
  脑海里残存的记忆停留在欺诈师出现的刹那。那个古怪的男人声称为林妧准备了第二场幻境,随即她消失不见, 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踪迹;而迟玉体内的顽疾不合时宜地发作,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 让他无暇顾及其他,在难以忍受的折磨里失去意识。
  此时终于意识不清地醒来, 身上的伤口尚未愈合, 他忍着痛楚环顾四周, 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地下室的角落。本来打算开口询问林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当迟玉把视线聚集在她脸上, 却被对方的眼神盯得说不出话——
  他从没见过林妧露出如此冷漠且厌恶的表情, 哪怕是当年在夹缝俱乐部里, 她待人虽然冷淡,也没对任何人表现过这么浓厚的敌意。那对漂亮的桃花眼里满含着疏离与恐惧,当她注视着跟前的少年时,如同看着一个丑陋又危险的怪物。
  迟玉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就是秦昭,对吧?”不留给他思考现状的机会, 林妧皱着眉头后退一步, “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不用再隐瞒。”
  触碰到迟玉惊诧的目光, 她冷冷“啧”了一声,眼底划过再明显不过的厌恶情绪:“我说你啊……怎么没在那时候就死掉呢?”
  在陡然凝滞的空气里, 言语字句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精准狠戾地插进他胸口。
  浑身上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痛,每次呼吸都能带来凌迟般的撕裂感,但与身体上的痛苦比起来,似乎心脏才是更加千疮百孔的那一方。
  迟玉说不出话,更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只能强撑起身子靠坐在墙角,听着那道和林妧一模一样的声音:“真是的,好不容易能和那么悲惨的过去说再见,你怎么会突然蹦出来啊!自以为是地为我做了那么多,现在忽然出现在我面前,你是想要报酬吗?”
  不是的。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而已。
  身体虽然已经在慢慢愈合,但能够得以恢复的只有致命伤痕和严重创口,支离破碎的小伤并不会自行复原。针扎般的刺痛让迟玉不得不咬紧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妧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明白眼前的人影只是由欺诈师构筑的幻影——可她说得一点不错,与其活着让自己痛苦、令他人为难,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丢掉性命。
  “好不容易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偏偏遇上你来横插一脚呢?”
  她的语气毫无怜悯,每个音节都暧昧又模糊,仿佛带着拥有蛊惑力量的魔法,让人甘心为之沉沦,“你已经不是当年的迟玉,甚至连人类都不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浑身是血、见不得光,肮脏又低劣,连让人想触碰的欲望都没有……真是可怜。如果我是你,一定会痛苦得活不下去。”
  这只是幻境。
  迟玉咬破嘴唇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却还是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视线垂下目光,看一眼自己如今的模样。
  白色上衣被染成了黑红交织的诡异色泽,露在袖口之外的手臂满是血污,有几根手指被生生折断。四周的地板同样沦为一片血色,涌现出铁锈般刺鼻的腥味。
  哪怕是真正的林妧见到这番景象,一定也会厌恶地皱起眉头吧。
  “就当是为了我,一直留在这里吧。不要打扰任何人,一个人默默烂在这间地下室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那个人缓缓靠近,声音越来越低沉:“你也不希望让我为难,对吧?既然能在之前为我奉献那么多……那干脆把你的未来也全部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好累好累,没有更多精力和时间能放在你身上。只有你能帮我了,迟玉。”
  看着少年的目光逐渐黯淡,与林妧拥有同样长相的女人咧开嘴角,语气里不再充斥厌恶,反而带了点温柔劝慰的意思:“而且这些年来,你也过得很辛苦啊。如果长眠于此,所有烦恼就都可以不复存在了。对于你来说,那样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这是欺诈师对付迟玉的方法。他明白后者不会轻易死去,于是刻意放大迟玉心底的恐惧与忧虑,并借由“林妧”口中说出来,在催眠的作用下令其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从而永远迷失在幻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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