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面对她时,谢昭说的绝大多数都是谎言。比如他刚才的目的并不是提醒约会,而是在日复一日地监视林妧住宅时,发现有个陌生男孩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又比如她父母并非因事故意外去世,是他在车里动了手脚。
没有什么人能比一个新丧父母、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更容易接近了。先把她亲手推入地狱,再佯装善良地将其拉回人间,这样一来,心爱的人就会打心里感激他、永远不会选择离开。
他会成为她的兄长,她的爱人,她的家庭,乃至她生存的所有意义。
而现在看来,他是成功的。
林妧双手环抱在胸前,看谢昭愈走愈远,心里感到一阵翻涌的恶心。
比起爱人,主人公在他心里应该更趋近于一个玩具或宠物,这种不择手段的掠夺不应该被称之为“爱”,而是纯粹的变态。
手机屏幕倏地亮了一下,是余航发来的信息:【学姐,最近气温骤降,你要好好照顾身体喔。】
末尾还跟了个卖萌猫咪的表情。
【谢谢。】林妧斜倚在门边,手指灵活地敲击屏幕,【你也注意保暖,多喝热水。】
她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而无声挑眉,继续飞快打字:【虽然这个请求很唐突……你能帮我调查一个人吗?】
*
如果摒弃人物内里的阴暗设定,只看外露于表面的性格,谢昭其实称得上是个完美男朋友。
绅士有礼,举止温和,擅长制造小浪漫,对女朋友似乎拥有无限的纵容,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
只可惜是个变态。
对于强取豪夺或病态囚禁类型的男主角,林妧一直颇有微词。
这类人占有欲强、霸道傲慢、不懂得尊重女方,放到现实里早就把牢底坐穿,唯一的优点不过是脸长得好看,却总能获得女性观众的大量爱慕。
其实哪有那么多英俊潇洒还家财万贯的恶人呢,如果使用稍微现实主义一些的笔触,原本令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就会变成这样——
他邪魅一笑,肥腻的嘴唇扯动时泛起油光,黄豆般小小圆圆的眼睛里尽是霸道。二人唇瓣相贴时,她能闻见隔夜饭菜残留的味道,以及扑面而来的汗臭。他的手指又粗又短,连带着又粗又短的○○……
不行,想不下去了。
这谁受得了啊。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假装娇羞地过滤掉谢昭的甜言蜜语,冷不防抬起头时,看见一块再熟悉不过的招牌——昨天陆嘉言带她来的咖啡店。
林妧: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
怎么回事儿?这家店难道还有吸引病娇的体质?这一来二去被服务生眼熟了,发现她每天换一个男朋友岂不是玩完?
她努力平复心情,面色如常地随谢昭走进大门,在闲聊着喝了会儿咖啡后,后者提出要去一趟卫生间。
众所周知,影视剧、游戏和小说里的纸片人都是身体构造异于常人的仙男仙女,除了非常特殊的剧情需要,绝不会主动前往厕所。
至于这“非常特殊的剧情需要”,在这个游戏里翻译过来,无非就是系统马上作妖,玩家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林妧心口一沉,果不其然,在谢昭消失于走廊尽头后一会儿,她不过随意抬眼一瞟,就撞进一对冰冷黑眸。
走进咖啡店的少年人神情冷冽淡漠,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在看见她时如同寒冰融化,泛起一丝惊异的柔光。他样貌出众,身材高挑,手里拿着本厚重的数学习题册,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在日光下恍如白玉。
【顾怀瑜,生存难度:4。
与你同班的年级第一,人气很高。为人冷漠孤傲,只有面对你时会露出笑容。即使班里的学生一致排斥你,身为男友的他也仍然不离不弃。】
顾怀瑜这时候想不想笑她不知道,林妧倒是挺想笑的。
昨天和陆嘉言来这咖啡厅时,她被余航无声无息跟了一路;今天跟谢昭来到这里,又遇上了尚未出场的第四个男朋友,病娇咖啡厅真是名不虚传。
怀抱习题册的少年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嘴角轻微勾起,露出安静柔和的笑,而按照游戏的恶趣味,谢昭一定也会很快出来。
如果让他们俩打上照面,主人公脚踏多条船的事实一定会被戳破,从而让两位头顶青青草原的男同胞化身为愤怒的小鸟,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长相一模一样,这名游戏人物的体质却比林妧本人差得多,属于身娇体弱、稍微一运动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类型。一旦同时面临两个失控病娇的夹击,她还真没把握能百分百活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的U○头条上就会出现诸如《惊!两男一女竟公然在大街上做出这种事!》或《闻所未闻,妙龄少女命丧刀口的原因竟是这个!》的新闻。
难怪所有人都在游戏中丢了性命,无论玩家操作多么细腻、选择多么谨慎、多么想方设法地隐瞒真相,都注定逃不过系统刻意制造的所谓“巧合”。
——让所有玩家葬身于此,才是这款游戏的目的。
林妧面无表情地吸了口气,一个危险的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她决定赌上一把。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
林妧:一首《滚》送给这屑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
刺♂激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喋喋以喋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西弗勒斯 50瓶;惘然然 20瓶;银烛冷屏 3瓶;葡挞的曲奇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雪色相簿(三)
这几乎是游戏中的必死局。
谢昭很快就会从卫生间走出, 顾怀瑜所在的角落又是离大门直线距离最长的地方,如果玩家拉着后者离开这里,会恰好被谢昭撞见二人离去的背影, 然后怒火中烧地拔刀置他们于死地;如果让谢昭与顾怀瑜正面相遇, 即使提前告诉他们隐瞒身份, 两人也会同时说出自己是玩家男朋友的事实,然后头顶的青青草原双重叠加, 开启疯狂报复渣女的病娇模式。
林妧虽然对设定一概不知, 却也明白游戏里的生路微乎其微, 寻常方法绝对全都通往死亡结局,她必须另辟蹊径。
在心里向游戏暗暗比了个中指后, 她佯装惊喜地跑向角落里的顾怀瑜。沉默寡言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 就被林妧用力一拉, 以壁咚的姿势顺势将她禁锢在墙边。
为了防止前倾的身体撞到她, 顾怀瑜不得不伸出双手撑在墙面上, 将少女整个笼罩在高大黑影中。
清新的柠檬香味溢满鼻腔, 熟悉且娇柔的温暖气息逐渐包裹全身, 让他一时间面红耳赤,不但说不出一句话,身体也僵硬得无法动弹。
林妧视线一斜,看见谢昭从走廊闪出的身影。冷不防发现不久前谈笑风生的女朋友突然消失,他少见地露出了略有些错愕的慌乱表情,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回应。
其实她把手机开了静音模式, 就在不远处和另一个人亲密接触喔, 想不到吧。
为了将自己的身形全部遮掩,林妧面露深情地抬手捧起顾怀瑜脸庞, 将他的脑袋微微往下调整位置,制造出错位接吻的假象。
以谢昭走出卫生间后的角度,只会看见身材高挑的少年人将一个小姑娘堵在墙边亲吻。因为顾怀瑜伸手将林妧圈在怀里,冬日宽大的棉服将她纤细的身形轮廓全部遮挡,脸部就更加无法看清。
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个相距不过五米、正在和陌生少年亲吻的女孩就是自己女朋友。
因为只有三名客人,咖啡厅里异常安静,唯有悠扬婉转的爵士乐曲萦绕耳畔。然而在偌大空间里,这股乐音并没有起到舒缓人心的作用,反而像无形大手按压在胸口上,让林妧有些喘不过气。
因为视野被遮盖,她看不见谢昭此时的动作,只能感到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啪嗒,啪嗒,伴随着沉郁的音乐声响。
顾怀瑜垂眸看她,笑得无奈:“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捧着少年脸颊的双手仍未挪开,林妧刻意放柔声线,蝴蝶般纤细的长睫微微开合,用带了些撒娇意味的语气:“因为想你了嘛。”
有意思。
真是太有意思了,她差点控制不住涌上嘴角的笑意。
因为实力远超于常人,以前的任务对于林妧来说不过小菜一碟。她已经有太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时刻踩在钢丝上一样、让人心脏跳得快从嗓子里蹦出来的感觉。
在生死一线上挣扎求生,用尽方法将其他所有人耍弄得一败涂地——
这才是游戏啊。
服务员声称对林妧的去向一无所知,眼前的一对小情侣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谢昭遥遥凝视着顾怀瑜宽阔的脊背,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
打断陌生男女亲热着实不是个好办法,脚步声终究还是钝钝停下来,接着迈向出口的方向。
她听见谢昭结了帐,接着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危机解除。
恐怕就连游戏本身也不会想到,顾怀瑜这个杀机暗伏的Boss级别人物会被玩家用作规避风险的道具——简称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虽然很想继续和你待一会儿,”人类与工具人的悲喜并不相通,林妧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松开顾怀瑜脸颊,“但我今天约了份家教的兼职,快到开课时间了。”
顾怀瑜对主人公父母双亡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自然也明白她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摸摸林妧脑袋说了道别。
走出咖啡厅,便要思考如何解决谢昭那边的问题。
手机里躺着几十条不间断的未接通话,林妧甚至能联想到谢昭面目狰狞、四处搜寻的模样,大概心里已经在思考如何将她大卸八块。
经过游戏的不断蹉跎打磨,她已经能轻车熟路地胡编乱造,当即把手机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再从路人那里借来一个。
听见她的声音时,谢昭几乎是哑着嗓子低吼:“你跑去哪里了?”
“我……”林妧靠在路边的树干上,虽然嘴角挂着云淡风轻的笑,语气却满含着委屈的哭腔,声线又软又甜,听得她自己都浑身起鸡皮疙瘩,“我在等你时被人撞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偷走了。我跟着那人跑出去,却没有追到他,回咖啡店又没见到你的身影。现在手机丢了,我一个人呆在街道上,你却这么凶地吼我……”
她说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笑意,捂着嘴偷偷笑得更欢;谢昭则以为林妧哽咽到说不出话,心下一疼。
心爱的小姑娘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身为男朋友的自己却不问真相就出言责备,把她伤透了心。
他好过分,他不是个称职的男人。
谢昭的声音软下来,叹了口气:“抱歉小妧,是我的错。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接你。”
林妧从包里掏出眼药水,往眼睛里猛地一滴,剧烈刺激让她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中央广场的喷泉旁边。”她说着眨了眨通红的眼睛,“我在这里等你。”
*
所幸接下来几天无事发生,接到陆嘉言的电话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青年的嗓音仍旧是刻意做作的沙哑低沉,偏生他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谈吐之间有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妧妧,今天来我家玩玩怎么样?”
林妧还能怎么样,当然只能乖乖赴约,否则这位生存难度最高的哥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心情不好,一刀把她给剁了。
陆嘉言住在一栋靠近城郊的别墅里,看样子是个家境不错的公子哥。
客厅之内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连地板的灰尘也残存无几,据她所知对方并没有洁癖或强迫症,这幅景象多少有那么几分古怪。
林妧随口一提:“你家里好干净啊。”
“大概因为我比较受不了脏乱。”陆嘉言说着递给她一杯红茶,又抿了口自己杯里的茶水,“今天请你来这里,是因为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小礼物。稍等一下,我去房间里拿。”
林妧乖巧点头,心里却隐隐升起不太好的预感——按照这游戏的尿性,礼物就算是一把刀、一个项圈甚至一个人体器官,她都不会觉得诧异,只希望陆嘉言不要带来太过匪夷所思的东西。
青年匆匆离去又匆匆赶来,手里多了个铁质的密码锁小盒子。他熟稔地将密码解开,看一眼正无所事事喝红茶的小姑娘,嘴角浮现起意味深长的邪笑,一字一顿地说出三个字:“小,馋,猫。”
他说得语气低沉,双眼一眯,舌尖轻微扫过唇角,颇有风中一匹癫狂孤狼的气质,看得林妧差点一口把茶水喷出去。
红茶本身的甘甜微苦一并猛然消散,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喝茶,而是在狂吸油烟。
林妧乖巧接过盒子,虽然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在将其打开时还是愣了一下。
眼前所见,是满满一盒指甲。
或透明或五彩斑斓的,或完好或残缺的,或圆润或纤长的,顶端白色弧度如月牙般横亘着的,属于女性的指甲。
“好看吗?”他将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终于停止了做作的假笑。空洞黝黑的双眼情不自禁弯起来,抽搐的嘴角以扭曲弧度高高扬起,声音也变得尖细难听,咯咯笑着问她,“喜欢吗?”
不对劲。
比起正常人,此时的陆嘉言更像是个失去理智的疯子,让人看了遍体发凉。
尖利的男音划破室内空气,听得林妧心口一沉,缓声开口问他:“这是什么?”
“当然小猫咪的爪子啊!”
青年笑得面部扭成一团,口中发出桀桀怪声。他身形高大,挡在林妧面前时覆下一层沉重漆黑的影子,压倒性的身体优势让她无路可逃:“和女孩子交往……最开心了!”
林妧没说话,看对方露出有些伤心的表情继续说:“可惜我每次不超过两个星期就会感到厌烦。你想啊,一旦我提出分手,她们不就会找其他男朋友了吗?我的女人怎么能和别人在一起呢!”
她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杀了她们?”
“因为我太爱她们了,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永远陪着我!”
陆嘉言青筋暴起地怒吼出声,转瞬之间却又恢复成温柔儒雅的模样:“你看,我还记得她们每个人的名字。粉红色的那个是安凌,黑色指甲油的叫林姝,谢梦瑶的指甲上面有白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