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玉耸肩:“北欧小镇,人数少很正常。”
——其实是在两年前几乎被他杀光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林妧的期待,在迟玉话语落下的瞬间,从不远处的薄雾中响起一阵刺耳机械音。
因为有雾气遮挡,道路上的一切景致都被模糊成淡淡乳白色,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林妧才得以见到机械声的来源——
一个运行着的巨型电锯。
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寂静氛围下显得格外突兀,电锯本体上干涸的血迹更是为整个场景增添许多骇人听闻的惊悚色彩。
手握电锯的光头男人在雾气中逐渐显出身形,将近一米九的身体被块状肌肉浑然覆盖,每块肌肉都像泡胀的馒头圆滚滚肿起,体型是常人的三倍有余。
林妧仔细端详他的打扮:“大叔,你是哪部电影的粉丝?德州电○杀人狂、隔○有眼还是致命○道?”
迟玉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如果一直吃你做的食物,说不定我们未来就会变成这样。”
去你的电影粉丝,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其他人类见到他,无一不是哭喊着四处逃窜,哪里有时间和他玩吐槽游戏。光头男人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闯入者,当即剧烈咆哮一声,雄浑厚重的嗓音与电锯声一同传来:“肉,我要吃肉!”
他吼得气势十足,那两个闯入镇子的东方人显然被吓了一跳。女孩子匆匆忙忙对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对视一眼,先后躲进离他们最近的一间小仓库。
真是愚蠢。
男人冷笑,作为数一数二的屠夫,镇子里没有他抓不到的猎物,这两人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肉,肉!”他在电锯的轰鸣中大声嘶吼,一脚便踹开紧锁的仓库门,“你们逃不掉了吧!哈哈哈!我要吃——”
电锯仍在嚣张地呜呜作响,屠夫本人却陡然熄了火,满脸茫然地将仓库内环视一遍。
这是个面积很小的单间,零零散散堆积着些许杂物,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唯一的问题是,里面没有人。
没有人。
他仍然保持着高高举起电锯、面容凶横狰狞的模样,不停喘着粗气发出怒吼,然而仓库里静悄悄,一丝人影都没看见。
另一面墙壁上的玻璃窗大开着,风吹来时发出砰砰响声,似乎也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屠夫有一点点尴尬。
他不愿意接受,自己和空气斗智斗勇这么久,而猎物早就通过窗户溜走的事实。
“呃……”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手忙脚乱地关掉电锯,很迟疑地对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喊,“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
好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脑子短路喊出这句极为傻○的话,但屠夫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在他是宇宙无敌巨尴尬,尴尬癌瞬间飙升到顶峰的那种。
作为一个合格的反面角色,他刚一瞥见外来者,就拿着小电锯风风火火来了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不说面目狰狞的表情做多了会导致皮肉抽搐、皱纹滋生,单论这百米赛跑一样的狂奔就能要了他的老命,结果矜矜业业努力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发现——
只有他一个人凶得那么认真。
他好委屈,有点想哭。
正当屠夫悲伤得情难自禁,身后猝不及防传来一声笑音。
女孩子含笑的低语清晰响彻耳畔,在满屋死寂中恍如鬼魅:“我们藏在门后哦。”
话音刚落,在屠夫仓皇转身的刹那,一记侧踢便毫不留情地砸在右颈,他躲闪不及,被势如破竹的巨大力道疼得发出一声哀嚎。
“不好意思啊大叔,”林妧一边保持着狠戾进攻,一边笑着用流畅的英语向他搭话,“我一直想知道亡灵被戏弄后是什么反应,所以就擅自拿你做实验了。‘有人在吗’什么的,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也就是说,当他茫然站在门口时,这两人就藏在门板后面暗自偷笑。
屠夫颜面尽失,怒不可遏:“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这是他最后的高光时刻,林妧很好心地留给了他说完台词的机会,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番单方面碾压。
电锯开关还没来得及按下,就被小姑娘抬脚踢飞到角落,屠夫引以为傲的小山般肌肉身材彻底沦为移动沙包,雨点般密集的拳脚让他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在浑身剧痛地倒下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这两个家伙不像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更像来踢馆的同行。
毕竟人类哪能这么残暴啊。
这还没完,等他轰然倒地,那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漂亮小姑娘盯着他的满身横肉,非常恶趣味地咧嘴笑了笑,缓缓吐出一句话:“我饿了,想吃肉。”
听见这六个字的瞬间,屠夫身体一僵,心脏一颤,安静如鸡地一动不动。
“这里不就有现成的么?”
她身边长相柔和的少年人捡起掉落在地的电锯,按下开关时发出剧烈响声。不同于林妧云淡风轻、犹如朋友间谈话闲聊时露出的微笑,他虽然嘴角微扬,眼底却满含狠戾与嘲弄的意味,让屠夫下意识遍体发寒:“本来我对人肉没什么兴趣,可既然这位大叔那么迫切地想要来上一口,想必味道不错——你想要香煎还是油炸?”
“做成刺身生吃应该也不错吧。”林妧忍住笑,回答得很认真,“刚切割下来时,肉块说不定还会在嘴里微微弹动,搭配绿芥末和酱油去腥提香,口感一定非常棒。嘎嘣脆,鸡肉味,蛋白质是牛肉的两倍。”
迟玉摇头:“我倒是觉得,他的味道大概和杂鱼差不多。”
这小破孩不就是在明示他是条杂鱼吗!过分!大人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这两人神情自若地一唱一和,屠夫眼前发黑,不停挣扎扭动,如同在陆地上弹跳不止的鱼。
魔鬼,他们一定是从东方来的魔鬼!
那声响如雷的电锯哪里是切割空气,简直在一点一点剁掉他的命,仅仅和这两个外来者呆在一起,就足以让他慢性死亡了。
屠夫生无可恋地扭动身体,抬眼便见到那少年人笑吟吟靠近自己,眼底不加遮掩的凶狠杀意刺得他心口发麻:“大叔,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吃法?”
他问得语气自然,把屠夫整个人都震惊了。
让即将被吃掉的受害者亲自推荐吃法?是人说的话,是人干的事?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小破孩心理是不是有什么疾病?要点脸好不好?
他越想越委屈,干脆嘴巴一瘪,眼泪直接就涌了出来:“我、我真的不好吃啊!我的肉又老又柴,还全部腐烂变质了,你们别碰我!”
“欸,你别哭啊!”林妧叹了口气,用哄小朋友的口吻,“我和他逗你玩呢。”
有这么逗人的吗?啊?他可是差点就被吓得当场去世再起不能了好吗?这两人专程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吓鬼玩?
屠夫痛哭流涕,哑着嗓子自暴自弃地问:“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大概是……”
林妧瞥一眼窗外黑云压顶、颓败灰暗的荒芜街道,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回答:“欧洲小镇公费一日游?”
迟玉语气淡淡地补充:“顺便享受人体刺身大餐。”
瘫倒在地的大块头流着泪花枝乱颤——
这件事儿彻底过不去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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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骑士之证(二)
屠夫哭得梨花带雨, 林妧看他满脸委屈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欺负,只得好心出言安慰:“大叔, 你别哭啊。要是再哭的话, 今晚我们可能就要吃红烧人舌了。”
这算哪门子安慰啊喂!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了!
屠夫脸色一白, 瞬间止住哭腔,只有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做出无声控诉。
“说起来, 我一直很在意一个问题, ”她顿了顿,“这个小镇里的其他居民呢?就算人口稀少, 也不至于空旷得像座死城吧。”
“很、很多都在两年前**掉了。”
说起这段往事, 高高大大的男人忍不住蜷缩起身子, 脸色发白:“听说有个外来者见鬼就杀, 把大半个镇子都屠光了。我当时恰巧没碰到那个恶魔, 才侥幸活了下来——上帝保佑, 那真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一天。”
林妧没说话, 淡淡瞥一眼身旁的迟玉。
对不起,大叔,上帝当年给你开了扇窗,今天把所有门都封死了,那家伙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时隔两年再相遇, 还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这座镇子里的鬼怪受怨气控制, 都变成了一味杀戮的机器。”迟玉微勾着嘴角, 用事不关己的模样轻声解释, “如果不除掉它们,就会有更多无辜人类遇险。”
他话音刚落, 大门的方向便传来一阵陌生嗓音:“比如你们两个啊,嘻嘻嘻。”
这道声音浑浊低哑,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般含糊不清,还带了点水流淌动的窸窣声,完全不似人类发出的音色。
林妧听得难受,第一时间寻声望去,在门前看见一团不规则形状的清澈流水。
这股水流体积极大,仍处于缓慢流动的状态,时而凝聚成人类头颅的模样,时而又四散成杂乱斑驳的水滴,最后保持着海浪腾起的动作沉沉开口:“你们好。”
屠夫忍着痛大喊一声:“水灵(water spirit)!”
“水灵……”林妧把这个名字重复一遍,有些无奈地笑笑,“连水都发生了变异吗?亡灵骑士的业务范围可真够广泛的。”
迟玉皱了皱眉,自言自语般轻轻吐出两个字:“糟糕。”
林妧以为他在忧虑水灵不容易对付,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却听少年继续说:“你当心不要让衣服沾到水,感冒可就不好了。”
水灵:?
什么意思,难道在这臭小子心里,它的威胁居然还没有“被淋湿后感冒”这种事情大吗?
这句话正好戳中水灵脆弱的自尊心,听得它怒火中烧,腾地聚拢成海啸形状向前猛扑,被二人极快地躲闪开。
“放弃吧,你们逃不掉,更是杀不了我!”它咯咯大笑,周身萦绕的水花凝聚成一把把锋利刀片,在半空中向林妧径直飞去,“拳头和刀枪对我来说都只是挠痒痒,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水呢?”
天下柔者莫过于水,而能攻坚者又莫胜于水。流水虽奇柔无比,汇聚时却有吞噬万物的效力,它的进攻不紧不慢却来势汹汹,每一次袭击带着千钧之力。
林妧略微皱起眉头,大脑飞速运转。
普通的物理攻击根本无法伤及它分毫,就算用刀刃拦腰斩断,水流也可以在转瞬之间聚拢复原。一味躲藏或使用蛮力都不是办法,要想打倒水灵,必须另辟蹊径。
与她相比,一旁迟玉的想法则截然不同。
因为身份特殊,以他的力量击杀亡灵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这水灵难缠且自以为是,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解决。
——更何况,如果当真被弄湿衣服就不好了。
少年眼底阴霾骤起,正想拔刀迎战,忽然听见身旁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般低喃一声:“我知道了。”
她的声线清泠柔软,带着一点喜悦的笑,与周围阴沉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无比清晰地叩击在耳膜。
这道声音像是某种封印,迟玉闻言眨眨眼睛,再看向她时眸光清明,哪里还有丝毫阴戾的杀机。他收回正打算抽出小刀的右手,压低声音问:“怎么?”
林妧笑得悠哉,斩钉截铁吐出四个字:“相信科学。”
他们的交谈结束得很快,从水灵的角度来看,无非是那两个外来者在匆忙讨论后跳出仓库窗户,然后慌不择路跑进另一栋房屋,还非常傻白甜地关紧了门。
对于水灵来说,他们俩已经成了待宰的肥羊,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它的手掌心,因此追赶得不紧不慢。
与追求结果的屠夫不同,在它眼里,狩猎过程中看着猎物仓皇奔逃的场景非常有趣,其中最百看不厌的,还是当人们发现希望变成无休止的绝望,神情崩溃的那一刹那。如果一瞬间就置他们于死地,乐趣难免会减弱许多。
关门的这一举动完全是无用功,毕竟水灵本身是可以随意变换形态的液体,轻而易举便化作一滩薄薄的蠕动水渍,从门缝里钻进屋子。
它悄无声息地在木质地板上缓慢行动,透明液体几乎与周边环境融为一体,不细心寻找便难以察觉。
视线环绕于整间房屋,没费多大功夫,便在客厅角落里发现了两名落跑者。
他们站在原地无处可逃,想必已经因为极度的恐惧与绝望而放弃挣扎。水灵狞笑一声,加快速度朝二人冲去。
它冲得飞快,跑得狂喜,直到途经客厅中央,身体似乎划过某种垂在地上的长绳,才下意识停下步伐。
不太好的预感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水灵僵硬地调转视线,终于看清所谓长绳的真面目——
那是一根断掉的电线,被人为扯出长长一段,平铺在地板上。
水灵:淦。
原来关门不是防止它进屋,而是为了阻隔视线,不让它发现那两人在摆弄电线。
从科学理论来看,极度纯净的水没有可供电离出离子的溶质,几乎不具备导电性;但水灵在外风餐露宿这么多年,体内早就积累了大量杂质,可谓浑身上下点点滴滴都是绝妙的导电体。
它这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对此林妧并不知情。她只看见恍惚间电光一闪,地上那滩液体便开始剧烈地抽搐,一时间水花四溅,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痉挛不止。
大概也许可能,真是挺难受的。
覆盖在地板的椭圆形水渍经过一阵水花狂溅后终于恢复平静,响彻房屋的哀嚎也戛然而止,水灵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如同动弹不得的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