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只有生性严谨的秦淮书没有放松紧惕,一言不发地移到林妧跟前,在见到这番变故后沉声开口:“队长,小心!它要开始进攻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藤蔓在同一时间改变朝向,顶部笔直正对着秦淮书——
然后忽忽悠悠地、慢慢吞吞地逐渐移过来。
真·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居然和七仙女软绵绵的飘带一模一样!全部都是一点一点蠕动过来的,就像是准备来挠痒痒啊!太卑微了吧难道这棵树最大的杀伤力就是把人绊倒吗!
林妧本来还抱着观摩慢生活喜剧的心态在一边旁观,等了半分钟后被他磨得耐心全无,百无聊赖地拿出背包里的打火机。
“大叔,不要再乱动了。”她打了个哈欠走上前,手中的火苗如同舔舐白昼的长舌,“否则我就让你体验一秒爆火、C位出道的感觉喔。”
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滚烫热度,满树扭动的藤蔓同时一愣,畏畏缩缩地静止下来。
——虽然静止和之前动弹的模样相差并不大,都是在半空慢悠悠地荡来荡去罢了。
秦淮书用了半晌才理解过来她“一秒爆火”的意思,做贼心虚般低声接话:“队长,焚烧树林犯法。”
“你懂什么。”
懒洋洋趴在他头顶的饶光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身体缩成一个雪白的毛茸茸团子,清澈少年音里满带着调侃意味的淡笑:“这叫‘芳心纵火犯’。”
树男怎么说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大爷,被这几个后辈饭后闲谈一样的悠闲口吻气得枝叶乱颤,哑着嗓子道:“你——们——好——大——的——”
秦淮书好心帮他补完:“胆子。”
然后被对方恶狠狠瞪了一眼。
林妧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大叔,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友好沟通一下。你知道山下神行村村民失踪的相关线索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手里火焰的颜色却更加明亮了。
拿着打火机欺负行动不便的几千岁老年人,去你的“友好沟通”。
树男气不打一出来,忍着怒意道:“无——可——”
他的“奉”字才出来第一个音节,就被不远处一道陌生男音打断。
那道声音雄浑粗砺,听不出丝毫笑意,只有满满当当的嘲讽与杀气:“真是可笑。想当年你叱咤风云,如今却被几个无名小辈欺压到这种境地。时隔多年,恐怕他们连你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了。”
林妧闻声回头,在丛林深处见到一张若隐若现的面孔。
他的身形是常人的两倍大小,每一块肌肉都再明显不过地彰显着厚积薄发的力量。头顶两个尖角锋利如刀刃,在日光下映射出深灰的沉郁色彩,看起来冷冽且危险性十足。
公牛模样的头部硕大且英武,深棕色眼眸瞪得又大又圆,仿佛燃烧着熊熊火光,让人瞬间联想起混沌、屠戮与黑暗。
饶光喵呜一声,悠然自得地恍然开口:“树木人木头木脑,牛头人气喘如牛。”
这家伙又开始不合时宜地玩他的文字游戏了!好像非常乐在其中的样子,还露出了特别自豪的表情!
秦淮书的确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但眼看对方神情微黯,为了不打击它的自尊心,他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无论是漫○宇宙里的格鲁特还是《○戒》里的树牧人,虽然外形与它很大程度上有所重叠,可它们都是外国友人,理应是不会说中文的,更何况这位的语气还那么文绉绉。
等等,说话文绉绉的树人。
小狐狸大脑一片混沌,情急之下吞吞吐吐地念出一个名字:“你难道就是……周、周树人?”
饶光很明显地动作僵硬了一下,拿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林妧露出了有些震惊的表情,半张了嘴,最后却没吐出一个字,只是用看地主家傻儿子的怜爱目光看着他。
倒是树男气得语速陡然加快,用威严浑厚的嗓音一气呵成地骂了句:“滚啊白痴!”
被树林掩映的牛头人发出一阵大笑,紧接着阴沉沉地拉下脸,抬起手时露出一把生了锈的巨大斧头。
随着鼻孔一张一合,沉重的喘息声好似重拳不断击打在众人耳膜,怒吼声惊起林中一片鸟雀:“人类不应该来这里,给我滚出去!”
秦淮书神色微敛,沉声发问:“那头牛是不是……生气了?”
“别怕。”林妧语气平淡地出言安慰,“他只是在用鼻孔给我们打B-box。”
作者有话要说:
牛·头·人
明天要肝杂志,更新会到凌晨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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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神隐之村(五)
作为常年居住深山的老年人, 新生代·Hip Hop种子选手·牛头人似乎并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在用冰冷视线将众人扫视一番后振声道:“人类,我原谅你们不知者无畏。遥山杀机四伏, 进入必定尸骨全无。”
居然完全押韵!救命!被林妧这么一说后, 这位牛叔叔不管说什么都自带一种说唱的错觉了!
秦淮书没忍住, 憋红着脸轻轻地笑出了声。
正是因为这声笑,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一举打破。
感受到在场数道聚集于自己身上的视线后, 小狐狸的耳根像被火焰灼烧般兀地一烫, 头顶突然窜出的毛茸茸白色耳朵把饶光吓得喵呜一跳, 然后低下脑袋小小声地开口:“对、对不起。”
牛头冷冷瞥他,语气里多出一些诧异的情绪:“九尾狐?”
又把目光聚在饶光身上, 吸了口冷气:“……食人猫妖?”
这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随便挑选一个都足以踏平半个山头——除了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类小姑娘。
可最最奇怪的是, 偏偏那两位都心甘情愿地乖乖跟在她后头。
秦淮书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句尾的押韵上, 林妧却从牛头的话里听出了另一种意思——他与树人之所以对他们发起进攻, 并非出于置人类于死地的杀念, 而是因为遥山深处过于危险, 不想让他们白白送死。
这两位看起来都是好说话的主,她不喜欢凡事靠拳头解决,于是暂时放下直接动手的想法,尝试与对方进行交涉:“大叔,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搜寻山下失踪人类的踪迹。你们知道关于这件事的线索吗?”
牛头似乎对于与人类交谈这件事情格外不耐烦, 语速像坐了火箭一样匆匆忙忙:“要说下山的话, 我经常见到某个住在更深处的家伙在夜里出去。”
山林深处意味着更为强大的力量, 秦淮书浑身一震:“您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它的体态特征吗?”
“因为每次见到它都是在深夜, 所以我不清楚它究竟长什么模样,只觉得体积非常大, 应该完全脱离了人类的形态。”牛头顿了顿,“但它回来时,我并没有闻到血腥味,所以并没有理会。”
秦仪被发现独自外出,也是在深夜的时候。
林妧微微蹙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与那个异生物必定关系匪浅。难道真是二者定下了某种协议,共同实施谋杀计划?他们因为什么相识,现在的秦仪又到底在哪里?
见她凝神思索,牛头迟疑片刻后低声补充:“遥山对于人类来说九死一生,你以为所有妖魔鬼怪都和我俩一样?我们只是阻止你们进去,他们则想要你们的命。听我的劝,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拿性命开玩笑。”
“大叔,我们是歧川收容所特遣队的成员,实力不用担心。您就别拦着我们啦。”
林妧说话时挂着轻轻柔柔的礼貌微笑,桃花眼被碎光映得闪闪发亮,加之语气温和,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牛头身为不服就干的铁血男儿,哪里经受过这样的温柔乡,当即愣了一秒,略带迟疑地回应:“那好……”
两个字刚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改口:“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进去了也是白白拖后腿。如果你今天能打倒我,我就答应放行,否则你们别想往山里前进一步。”
树人慢吞吞蠕动浑身根须:“你——过——分——了——啊——”
林妧无声息地笑了:“好啊。”
*
告别目瞪口呆的树人与被秒杀后神情恍惚、委屈巴巴的牛头,林妧继续带头往山顶赶路。
在离开那片树林之前,林妧很贴心地提议他们寻求收容所的庇护,结果被魂不守舍的牛头一秒拒绝。
据他所说,自己与树人年轻时都是名震一方的高手,如今年岁已高,又觉得世俗享乐无法满足心理需求,干脆红尘作伴潇潇洒洒,一起前来占据了风水灵气的遥山养老。
他们一来闲来无事,二来又见到了太多不明真相闯入山林、最终尸骨无存的人类,一来二去实在于心不忍,干脆自发性担任了守林员的职位,专门负责把那些憨憨傻傻的冒险者吓走。
“牛头大叔没事吧?他和我们告别时的神情不太对劲,像魂被抽走了一样。”
秦淮书被山里阴森静谧的氛围弄得心神不宁,不安地张望四周后低声喃喃:“那两位大叔虽然看起来凶巴巴,但其实本意是想要保护人类啊。如果山里所有的生物都和他们一样就好了。”
“那样的事情,也就只能想想而已。”饶光冷冷扯出一个笑,“只要是自然形成的异生物,无论美丑,不管外形与人类有多少相似之处,归根结底,在内心里其实与人类是没什么不同的。有暴戾就会有温柔,有暴行就会有制约,每个个体都各不相同,就像表面和谐稳定的人类群体里也存在罪犯一样。”
林妧对此表示赞同,回头看他们一眼:“绝大多数时候,我们之所以会认为异生物粗暴无礼,是因为它们接受的价值观教育与我们截然不同。这座山林弱肉强食,与崇尚秩序的现代化都市完全不一样,出现许多以杀戮为目的的异常并不奇怪。”
他们就这样闲聊着向上攀登,在走到半山腰时听见一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拍球声。
山林间格外清新凉爽,偶尔会有凉风拂过树梢时掀起哗啦啦的协奏曲,但大多数时候,小径旁都是安静得只能听见细微虫鸣。
轻盈且持续不断的拍球声一下又一下叩击耳膜,林妧循声望去,在树林掩映的角落见到一个背对着他们站立的短发男孩。
男孩看起来瘦瘦小小,就背影来说与寻常人类没什么区别,饶光却不明所以地产生了几分抵触情绪:“什么啊?居然在这种地方拍球,真是叫人瘆得慌。”
“这、这不会和传说中的某个怪谈一模一样吧?”
秦淮书下意识后退一步,在察觉到林妧好奇望过来的视线后又往前挪了挪,低声解释:“比如说他拍的不是球,而是人类脑袋;只要拍他的肩膀就会遭遇鬼打墙;还有那什么,一旦他转过头,你就会发现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五官……最后一个太诡异了,根本让人不敢细想。”
林妧了然地点点头,秉承着不能放过任何一条潜在线索的信念朝男孩子缓缓靠近,放软声音开口:“你好,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来调查山下村庄的失踪案件。请问你有什么关于它的线索吗?”
拍球的动作顿时停下,林妧谨慎地又向前一步。正当她开始思考下一步该说什么,陡然见到跟前的小男孩咔擦一声,直勾勾转过头。
正如秦淮书的最后一个传说故事一样,男孩的正面除了一张嘴外没有任何器官,漆黑粗糙的短发密密麻麻覆盖整张脸庞与整个后脑勺,不夸张地说,他的整个脑袋都被头发全然包围。
而那一道清脆的咔擦声,正是他以一百八十度直接扭转脖子时发出的声响,头部与身体极不协调地粘合在一起,仿佛一个摇摇欲坠的黑色圆球。
被吓了一跳的饶光发出喵喵低喃,拿爪子胡乱蹭蹭秦淮书头发,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等镇定下来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绝世大黑头!”
……这是哪门子的大黑头啊!如果真的把两者强行联系起来,脑袋那么大的黑头不管怎么想都超级无敌巨恶心好吗!已经无法直视这个小孩了喂!
秦淮书因为这三个字满脸震惊,原本的错愕与恐惧全部转化为生理上的不适,神情复杂地挪开视线。
啊,还是队长好看。
“人类!饿!”
长在头发里的苍白嘴唇咧开轻微弧度,当他张嘴说话时,林妧能看见男孩口中尖利的长牙。
随着这三个字沉甸甸地落下,方才还在脖子上转了大半圈的脑袋摇晃一下,一个不稳从脖颈摔落。意料之外地,它并没有狼狈地掉在地上,而是幽幽浮在半空中,加重语气喊:“变成我们的食物吧!等蜘蛛回来,一定会很开心的。”
话里提到的所谓“蜘蛛”应该是他的朋友。
林妧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颗煤炭球一样的脑袋。而后者尖利地大笑一声,稚嫩的童音沾染几分癫狂杀意:“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涂满见血封喉剧毒的毒丝!只要被它缠上,就再也没有继续战斗的机会了!”
即使是后来回想起来,秦淮书也会觉得那幅场景诡异得几近恐怖。
被黑发全然包裹的脑袋没有面孔,只有嘴巴大张成黑黝黝的洞口。腾空飞起时,头发像疯长的野草疯狂增长,最终变成一片骇人的纯黑色瀑布,不由分说向他们扑来。
他被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林妧却带了几分新奇意味地将那颗脑袋打量一遍,在灵巧躲过第一波进攻后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握住一把长发。
——然后把它们一股脑全塞进小孩的嘴巴。
这段动作行云流水,总共用了不到三秒钟的时间,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