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力想表现的处之泰然,奈何到底年轻,话里行间无不透露着焦灼关爱。
“好好好……”
林爷爷笑得慈祥,抬手想抚摸小今朝脑袋……
“唯有孩童才会被摸头,我已经长大了。”
身高仅仅到秦九酝腰的小今朝嘟囔着,退了半步躲开,继而劝说:“我在此真没事,即便是跑,他们也不敢打死我,乃至不会下手过重,怕弄残了我卖不了好价钱。”
“你别跑了,乖点。我就快攒够钱了。”
林爷爷表情不赞同,浑浊的眼睛瞄了瞄僧人,偷偷将一瓶药膏塞入今朝掌心,窃窃道:“上回的药快用完了吧?你们干重活的平日常留淤青,感到哪儿疼了便拿出来擦,别省,药钱不贵。”
“城东回春堂的药,没个几两买不到。”今朝漠然拆穿,“不贵。”
还有一事,他没明说……林爷爷的钱是筹不完的。
寺庙的一群僧人察觉林爷爷想买他与弟弟心切,所以屡屡坐地起价,一遍遍把银两数目往上叠,仗着林家无权无势,毫无所惧。
林爷爷一把年纪必然也清楚秃驴们的意图,却始终抱着幻想,希冀他们瞅他年迈不容易,下回心一软便将今朝兄弟二人交由他养了。
否则,他一个老人家能做什么呢?
林爷爷仁爱一笑,正要讲句什么话,那厢候了一会的僧人就数着时间过来,驱赶老人,“行了!再聊加钱了!”
“……好好。”
林爷爷唯有应承,一步三回头地随僧人离开。
今朝默默目送他,眸中不舍难掩。
待老人佝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小今朝顷刻回身,踉跄地朝柴房狂奔,一面跑一面折了半块糖画,以帕子包住藏到胸口的衣襟内。
秦九酝拧眉。
……莫非有人抢他的?
念头才起,就见锁好了门的僧人迅速追上他逮住,杨手捆了他一耳光,“跑?!你当你娘还在呢?一个贱种有什么资格吃糖?!拿来!”
成年人三成的力道足以打得小今朝稳不住身形,猛地撞上一旁黄墙,额头磕到墙面发出‘嘭——’的一声,响亮至极。
剧痛让他身子晃了晃,终末靠着黄墙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
手里的糖画没握好,摔在了地上,他最爱的小鱼瞬息碎作两瓣。
“晦气!”
眼瞅到嘴的小吃没了,僧人怒火难平地踩着糖画碾了碾,那只脚仿佛隔空踩在今朝幼小的心灵。
秦九酝目睹小今朝眼睁睁望着,两瓣小鱼遭僧人踩得支离破碎,一如有人用刀在他早已片体鳞伤的心头,割了又割,凌迟一般。
他垂着脑袋,目不斜视的盯着,神色出奇平静。
秦九酝却更加心疼,寻了个不会伤到小今朝的角度,抬脚狠狠一踹,恨不能跨越重重时空,踢到那于千年前的同样深夜之际,欺辱她心上人的秃驴。
“尼玛!”
可惜,她气势十足的一脚穿过僧人躯-体,注定踢空。
僧人最后对一地的糖画碎屑吐了口痰,怒冲冲地走了。
秦九酝复又试着去搀扶小今朝,但仍然没成功。
今朝像感受不到秦九酝搭在他臂膀的手,撑着墙壁忍耐周身痛处站起,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试了数次才勉强成功,随即慢吞吞地一瘸一拐回到柴房。
他打开帕子,先凑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闻到糖画甜味的他似已品尝了一般,心满意足地低声喊醒普照,让他吃。
他分明将所剩不多的糖统统给了幼弟,却在普照欣喜若狂地啃着糖画,询问他是否吃了时,冷淡颔首。
“吃了。”
完美伪装,有几秒连秦九酝都要错觉他真的吃了。
秦九酝心酸不已,在普照啃完睡下后,开门行至今朝身旁蹲下,模仿着他刚刚叫醒普照的举动,轻推他肩膀小声叫醒他。
普照有你疼爱,你有我。
此次小今朝终于感应到她了。
“……嗯?”
他并未入眠,睁开双目见到秦九酝,眼神迷茫,坊镳没认出她。
少顷,茅塞顿开似得惊坐起身,“你怎么还没走?”
秦九酝不答,把拆了包装的巧克力送到他苍白的薄唇前,措辞也不换,“你吃完就走。”
今朝默然,这次不妥协了,冷漠戳破大小姐,“你骗我。”
“……我给你上药吧。”
秦九酝口舌不行,便决意装耳聋听不到,态度强硬地将巧克力塞到小今朝掌心,随后从旁边取来药瓶。
纵使明白,要不了多久,今朝便会变回鼻青脸肿的小模样,但秦九酝依然固执地替他擦拭干净,挖了些微白色的药膏,轻轻地涂抹于今朝额间和面颊。
“多谢……”
小今朝垂着头闷闷地道。
他双眸泛酸,紧盯着手中的巧克力块,口腔内仿若仍充斥着那阵甜腻丝滑的味道,击碎了他强撑的冷面,诱得他情不自禁地吃了一口。
泪水骤然决堤,一滴一滴的溢出眼眶,滑落沾染秦九酝指尖。
“你……”秦九酝惊愕,“怎么了?”
“对不住。”
小今朝慌张地撇开脑袋,胡乱擦拭,然而关押多年的委屈既已出匣,又岂会再由他轻易憋回心底?
清泪越流越汹涌,今朝急了,抹的更用力,粗糙的布料弄红了他眼睑。
为什么擦不完?!
他崩溃地抱着双膝,埋头痛哭,“为什么……”
秦九酝赶忙搂住他,温和地拍打他脊梁替他缓气,她想询问安慰,张口舌头却打结了,憋来憋去居然吐出一句,“……是太好吃了吗?”
讲完,就想先给自己一掌。什么屁话!
岂料今朝静了片刻,竟微微颔首。
“除了林爷爷,你是四年来第一位给我糖的人。”
安谧的深夜最易摧毁人意志,使昼日里理智顽强的人伪装溃散,被现实压弯脊背,无助地抵着秦九酝肩膀啜泣,两只手紧紧环着她脖颈,仿佛抱着救命的浮木,令他能不遭巨浪吞噬,沉入海底,再站不起。
“从前,娘开了许多门面,卖布料、茶叶、糖画。”他声若蚊蝇地叙述久远的往事,“我最喜爱的便是她亲手做的糖……时常想学着做,但总也定不下心……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学呢?如果我会做,如今便能自己做来尝了。”
“有糖吃,是不是就不那么累了。”
“后来,娘走了,弥留之际,托我照顾阿日,我、我做到了!”
“嗯。”秦九酝看向一米外睡得极沉的普照,“你做的很好。”
“娘还怕她走后,有外人诱骗我兄弟二人钱财,故而请贯有慈悲盛名的舍庙暂替我们保管地契银票,并请求住持养我们几年……可是,可是……”
他呜咽着,断断续续地道:“这一切是假的!我们来没多久,住持便要求我们对外宣称看透尘世,决定度入空门,并把全部钱财交给他们!”
难怪今朝如此讨厌明灯这名。
“我不愿意,他们就……就用鞭子抽我们,抽的出了血方抓着我们的手画押。”
“再后来,他们要求我们出门以普渡为借口,蒙骗无家可归的、贪玩的孩童回来,供他们转卖……我,这个我真的做不到,我没完成娘的交代,我无法乖乖听住持的话……”
“别哭,你娘不会怪你的。”秦九酝手足无措,干巴巴地安慰。
小今朝似乎没听到,自顾自地接着道:“我想带阿日跑,想把舍庙潜藏的腌臜事告知外人,但全城没有一人信我们的话,觉得我们污蔑舍庙,甚至在我们出逃时帮助舍庙逮捕我们……”
“每次被抓回去,伺-候我们的都是棍棒的殴打,我真的很怕,可是……”
他声调逐渐低了,似睡梦间的呓语,然而话内的坚忍不朽。
“我不能怕。”
一旦他畏惧了,林爷爷会更省吃省用的焦急筹钱;一旦他仿徨了,普照势必惊徨不安,再露不出乐观的欢颜;一旦他退缩了,他与幼弟一辈子将毁在此间四合寺院。
他逼迫自己佯装无事,视满室的极夜黑暗为动力强大自我,脚踩棘刺不断朝舍庙、对逆境挑起征战。
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我无坚不摧,终有一日将所向披靡。
今朝睡着了。
他太累,浑身体无完肤。
他太苦,一块甜巧克力便能击破他冰封。
秦九酝小心翼翼地扶他趴下,末了解开他衣袍。
他背部尽是长条状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一道叠一道,显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秦九酝咬牙,极尽温柔地为他上药抹匀。
——尽管此行为相当于白搭。
她无法想象,千年前的今朝是如何独自支撑下来的。
十三岁啊。
秦九酝脱了棒球衣替他盖好,随即情不自己地弯腰低头,轻吻他眉间。
虽然不晓得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能触碰你。
但现今,我陪你。
尽我全力,予你温暖甘甜。
她想着,鼻尖遽然嗅到一股清淡的酒味……
嗯?
哪来的?
秦九酝又细细地闻了闻,惊觉酒味居然是从小今朝的口中呼出的……
卧草!
秦九酝当即起身,捡起丢弃在一边的包装纸——酒心巧克力!
她最初还迷惑,一个再苦再累都要躲到草丛偷偷哭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对她讲那么多话呢?!
感情是今朝吃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写的怕不是两个傻子的爱情??
感谢各位的支持~鞠躬。
太困了,剩下一章等我起床再接着战斗!
话说你们不会不喜欢这么弱的小奶朝吧?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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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杯酒:善恶恩仇
秦九酝轻捏了捏小今朝脸颊, 眉目微弯,笑意却抵达不了眸底。
差三年。
距离今朝一鸣惊人,还有三年。
他不会就一直在这破地方煎熬吧?
屋外的世界万籁俱寂, 屋里独剩三人深深浅浅的呼吸, 同蚊蝇“嗡嗡”的声响。
无人能回答她。
先前被她赖以了解今朝生平的史书, 已然欺骗过她一回。
秦九酝丰润皙白的手不惮其烦地于,小今朝脑袋上方来回煽动。
她唯有等。
等事态发展了, 才能亲眼目睹, 切实知晓。
·
第二天。
源于今朝的不听话, 住持不愿再让他出门诱拐孩童, 省得又遭他逮着机会跑。
舍庙隔邻也是一间四合院, 只一位正值壮年的铁匠独居。
在旁人瞧来,铁匠性情暴躁, 独来独往,但鲜有人知,铁匠家同舍庙共用的那面黄墙,有一道暗门荫蔽在三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后。
秦九酝亡灵般光明正大地陪同小今朝, 走过丛生的杂草,跨过那仅供一人且必须猫腰矮身方能进入的门。
这邻居家的摆设构造近乎和舍庙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此处多了一间密室。
“给我进去!”
领今朝来的秃驴一推他,表情狰狞:“住持让你好好帮忙打铁, 别给我耍花招啊。”
因为铁器在锻造前须得先经火烧红,故而屋子正中央有一个大火炉,致使室内的温度炎热, 一瞬间坊镳有火燃在你身上,没几分钟就热得穿冬服的秦九酝脱了外衣,不绝地用手在脖颈、面颊旁扇风。
边扇边观察他们打造的东西,惊愕地发现,他们居然在锻造——兵器?!
舍庙要做什么?!
造反?!
私自批量造兵器,被官员查出,砍头都只是小事!
秦九酝眉头紧皱,奈何线索太少,委实推敲不朝任何事。
小今朝力气不足,自然是无法掌主锤锻打,仅能拿铁钳协助别人不断翻动铁料。
“你还是用这个。”
秃驴递给今朝一柄奇短的钳子,纵使秦九酝没注意到秃驴乐祸幸灾的神态,也立即察觉不对劲。
她记得打铁之际,掌锤的人会挥动大锤将铁打成圆铁棒抑或细长棍,由于要使的劲很大,所以配以稳住铁器的钳子会格外的长,如此才可避免遭自己的力道震麻手。
秦九酝蹙眉盯着今朝掌间的铁钳,那甚至没有今朝的小胳膊长!
这要是一天震下来,双手不得废!?
“我艹-你。”
大小姐近期骂街的频率直线上升,恨不能操起一旁的大铁锤轮爆这死光头!
小今朝却早便习以为常,一言不发地用那柄短钳开始工作,一举一动熟稔的令人心疼。
但是,有些事并非熟手就行了的。
秃驴故意选了一个距离火炉最近的地方,翻滚的火星间或跳出炉子溅至今朝裸露的小臂,为他添上一点又一点的红印;炙热的高温让他不多时就冒了全身汗,苍白的薄唇微张,大口大口地粗重喘息,听得秦九酝极度担忧他下一口会不会喘不过来。
随着打磨时间渐久,秃驴打在铁器上的巨大力道通过铁钳不断传递而来,以致今朝的一双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汗液从他额间滑下,一滴汇聚一滴地落在地砖;有几珠不慎融入他眸中,刺得他神色痛苦地眨了眨眼,想缓解涩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