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要稍稍想一想前世薛宴死后,简宁的所作所为便不难猜测,她是喜欢薛宴的。
若说起伤害,恐怕薛宴带着顾妤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来说才是。
薛宴见沈昭说得认真,全然不似敷衍。
他微微愣了愣,转过头望去,却见沈昭过去不知同简宁说了句什么,简宁笑着将对联给了沈昭。
沈昭接过对联时,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那笑犹如春风,看着柔和又温暖,是他认识沈昭到现在,都未曾看到过的。
他放下杯子,亦步了出去。
顾妤正帮忙刷着米糊,见他出来,忙放下刷子过去,“怎么了?”
简宁亦回过头来望着他。
薛宴对顾妤摇了摇头,说是无碍,又温声对简宁道,“父王的病和阿妤的毒都好得差不多了,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徐州,今日是特来同你辞行的。”
说罢,又给了一枚玉佩给简宁,道,“这次不管是父王,还是阿妤都多亏了你相助,这枚玉佩你收着,日后若是再有谁欺负了你抑或是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都只管让人去徐州找秦.王.府。”
方才沈昭那个笑容便能看得出来,至少目前为止,他对简宁其实是有些喜欢的,而简宁同沈昭相处得亦是不错。
沈昭跟不跟简宁坦白身份,简宁又会不会因此而同沈昭端了来往,其实也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他不过是帮简宁收留了孟夏几日,简宁却救了父亲和顾妤的命。他希望简宁能好好的,却无权干涉左右简宁教朋友的权力,也没有立场拆穿沈昭的身份。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她的后盾,只要她需要,他都可以无条件站在她这边,倾尽所有去帮她。
简宁没有错过薛宴方才说若有人欺负他时,特意看了眼周行。
她有些奇怪薛宴和周行在里头到底说了些什么,然而他们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便只笑着道,“世子言重了,那都不过是举手之劳。”
顾妤却是拿过薛宴手里的玉佩,亲手交到了简宁手上,道,“那日若不是你,我怕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你就不用同他客气了。”
简宁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薛宴和顾妤又说他们还要回去收拾东西,简宁便也没有强留,送了二人出去。
待得她回来时,刚好柳庄也回来了,正在同周行一起贴对联,饭菜也已经摆上了桌。
五荤五素,汤菜俱全。
孟夏问简宁,“薛世子他们已经走了吗?”
简宁点了点头,又唤了周行和柳庄净手吃饭。
一桌五人,也只有沈昭主仆二人同杨婶不甚相熟,然杨婶却是个自来熟的,一顿饭吃得倒也是热热闹闹。
席间,孟夏好奇问,“我今早去买菜时,见平江街尾那儿搭了个高台,那是做什么用的?”
杨婶当即道,“那个呀,是杂耍台。每年除夕晚上,那儿都会有杂技表演,结束后还会放烟花,可热闹了,很多年亲人都喜欢,你们晚上可以去瞧瞧。”
孟夏闻言眼睛一亮,道,“那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看?”
杨婶笑道,“我一个老人家受不得挤,便就不去了,你们年亲人倒可以去瞧瞧。”
孟夏又眼巴巴看着简宁,“姑娘~”
简宁见孟夏如此哪还拒绝得了?
她笑了笑,道,“好好好,我陪你去。”
孟夏又问沈昭和柳庄,“两位公子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柳庄对什么杂耍烟火倒是没什么兴趣,他的职责只是保护他们家公子安全,便转头看沈昭的意思。
沈昭斯里条文放下筷子,笑了笑,道,“倒是可以去瞧瞧。”
柳庄有些诧异,他分明记得,他们家公子可是素来不喜欢那等嘈杂之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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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除夕夜的秋山镇是真热闹。
整个小镇灯火通明,街边小摊小贩高声叫卖,大街之上更是挤满了人。
有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少年公子,有手牵着手嘻笑而过的二八少女,有笑着闹着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孩童,也有停驻在小摊小贩前买着东西的大人。
秋山镇水路并排,几乎每隔一段都会有一座石桥通往对岸。
孟夏牵着简宁上了石桥,忍不住感叹,“好漂亮!”
简宁站在石桥上放眼望去,街上的灯火同水面的波光交相辉映,河里也不断有船夫吟唱着江南小曲撑船而过,船上游人笑语阵阵。
这样的热闹喧嚣,叫前世经历过战乱,见过尸横遍野场景的简宁一阵恍惚。
今晚的杂耍也同样的有意思。
简宁他们四人过去时,台上正表演着绳技。
台上两根绳索,长达百尺,一高一低,上头各有两名身着彩衣,脚踩高跷的妙龄少女表演。
随着鼓乐声渐高,少女在绳子中间相逢,左边二人齐齐仰头弯腰,右边二人齐齐一跃而过,而后稳稳落在绳索之上。
台下已是人头攒动,呼声阵阵。
孟夏虽看得高兴,却还记着简宁大病初愈身子虚弱,不好拉着她往前挤。然她却身高不够,只能频频踮起脚尖。
简宁见她如此,笑着道,“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的,你只管去前头看便是。”
孟夏哪里能答应?
她摇头,道,“那可不行,杂技哪有姑娘的安全重要?”
简宁笑道,“我哪就那么金贵了?”
沈昭却是难得插了话,道,“我在这儿陪着简姑娘便是。”
孟夏看着沈昭有些犹疑,然台上又传来高昂的鼓声,台下也是掌声雷动,转过头看,却见四个姑娘不知何时都上了上头那根绳索,一个接一个在绳索上叠起了罗汉。
她想了又想,终是点了点头,朝着沈昭行了一礼,道,“那便麻烦公子照顾我们姑娘了。”
第43章 回京
待得杂技全部表演完已是亥时, 接下来的项目便是放烟火。
孟夏虽喜热闹, 却也知现在已经很晚,姑娘得休息了, 沈昭和柳庄亦是看惯了烟火觉得没什么看头, 几人便又打道回府。
到得门口,简宁正欲同沈昭道别,却忽听他说,“我明日便要离开了。”
这消息来得猝不及防, 简宁愣了一愣,道别的话被生生堵在了喉咙。
她抬头看向沈昭, 恰这时不远处放起了烟火,五颜六色的火光在黑夜中绽放, 那火光照在他那张清隽的脸上,忽明忽暗, 让她有些看不大清他眼底的情绪。
整整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沈昭对她处处提点照顾, 若说她此时心中没有波动都是骗人的,她虽隐约知道他在这地方呆不久, 也知人生总有聚散, 却怎么也没想过会这么快。过了许久, 简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笑着道了句,“那你保重。”
说罢,施了礼便同孟夏进了屋。
不远处传来烟花炸开的声音和人群的喧闹, 柳庄正欲问沈昭明日什么时候启程,却见他正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烟火,神色有些晦暗,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这时,院子里却传来孟夏无奈的声音,“姑娘!你就没有什么想问周公子的吗?”
她的声音不算大,夹杂着烟火嘈杂声有些模糊,然而柳庄耳力好,听得是清清楚楚。
柳庄不禁又转头看了看自家大人,却发现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曲了曲,显然也听到了里头的声音。
紧接着,便又传来简宁茫然的声音,“我……应该问些什么吗?”
孟夏似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问什么呢?当初周公子他浑身是伤出现在咱们厨房,后来又突然住近咱们家对面还和你共事几个月,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而现在,他又突然说走就走。你就没有怀疑过他当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现在又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柳庄心想,这可都是不能说的,便是想问也不一定问得出来。
然他心里也有些好奇,他头一次把大人藏到她们家时,大人身上的伤可不少,若是寻常小姑娘怕早吓得不行了,简姑娘却是什么都没说,便帮他处理了伤口。后来他们二人又三番两次巧遇,按理说她就算不防着大人是否别有居心,也应该问清楚大人到底是什么人。可她却从来没问过大人一句,仿佛那日没见过大人似的,后来大人说什么,她也都信了,没有丝毫怀疑。
也不知是太没心没肺,还是根本不知世道险恶。
正好奇着,便听到简宁又问,“他有做过伤害我们的事吗?”
柳庄有些懵,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话。
又听孟夏道,“那倒是没有。”
简宁的声音像是带了几分笑意,“那便是了,我同周公子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能感觉得到他对我并无坏心,我又为什么要对他有那么多怀疑?”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他没有同我说那些,应当是有什么说不得的原因罢。我便是问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个什么结果来。既如此,我又何必去问?”
柳庄听到这儿,不禁有些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属蛔虫的。
他又看向自家大人,却见他们家大人竟然笑了,那笑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的,笑意尽染眼角眉梢,冲淡了他平素里的清冷古板,也冲淡了他方才眼底的那丝晦暗,让整个人看上去都多了几分朝气。
沈昭却是想到了前世秦征对简宁的评价,他说她行事虽有时候让人不能理解,然而活得却是比很多人都要清醒明白。
她方才那番话说得有些天真了,却也很是通透。
他觉得她这样其实也挺好。
翌日沈昭和柳庄收拾好东西,刚出门便见简宁站在门口,似专程在等他们出来。
柳庄很自觉的自个儿先坐上了马车等着。
沈昭走向简宁,温声问她,“怎么了?”
简宁从孟夏手里接过两个竹筒并一个香囊递给他,道,“前些日子我总闻见你身上有安神香的香味,安神香虽能治失眠之症,却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经常使用对身体也不好。竹筒里是我这些日子调配出来的香料,有养神之效,却又不会伤身,你在路上带着,半个月换一次便好。”
那香囊很是精致,上头绣着的松鹤白云栩栩如生。
沈昭看她乌青的眼,便知这大约是她昨晚赶出来的,就为了今日能及时给他。
他拿着那竹筒,觉得这竹筒就跟小火炉似的,烘得他心底暖烘烘的,却又有些心疼。
小心翼翼将香囊系于腰间,又对简宁道,“我知道了,你以后也莫要再熬夜。”
他其实并非不知安神香伤身,家里头也备了不少其他香料,只是他素来习惯了用安神香而已。
如今他却是更愿意用她亲手调配出的香料。
简宁笑着点了点头,目送着马车逐渐走远,才又回房去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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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虽然离开了,可该做完的事还得继续。
正月初十过后,简宁的身体彻底稳定下来,又回了书肆去。
她去时吴掌柜刚好不在,她便自行上了二楼。
书房里头还是熟悉的摆设,只是那个总是在她身后温声指点她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先前在家里时尚且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此时心底却总像是失了什么,有些空落落的。
在门外顿了许久,她才提步走进去。
书架上除去那些竹简书籍外,还多了一本厚厚的手札。
简宁拿下那本手札翻开,里头竟全是竹简后文的译文,上头还有红色朱批,都是出自周行之手。
吴掌柜上来时,便见到简宁正呆楞楞的看着手札。
手札是沈昭走之前担心简宁会有些地方不懂,特意在简宁养病那段时间过来整理的。
那时他见沈昭为这个几乎日日忙到半夜,还不解问过沈昭,为何不直接将那文译出来给简宁誊抄,还非要在译文上添那么多批注。
沈昭却笑说,“比起直接让她誊抄的译文,她应当会更想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译。”
吴掌柜终是没有进去打扰简宁,只摇了摇头默默下了楼。
薛宴顾妤走了,沈昭也走了,简宁在梁州的生活再没了波澜,过得平平静静。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柳绿花红的四月,河道边上的柳枝都发了新芽,映得河水碧绿。
孟夏那幅耗时整整三个多月的巨幅松林图也终于完工。
这日简宁陪着她去梁州城里交刺绣。
刚到渡口边上,就见到船夫都聚在一起在议论。
“听说啊,是那位定国公世子沈昭,活着回去了,还一状告到了陛下那儿。”
“这安王也忒大胆了点,当着文武百官拒不道歉,那不是打陛下的脸吗?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也实属自作孽啊!”
这话没头没尾,简宁听得有些糊涂。
还没待她再细听下去,常叔便过来招呼,“简姑娘是要去城里?”
简宁点了点头,同孟夏上了船。
坐稳后,简宁又想起方才他们似乎提到沈昭和安王,便问道,“方才听常叔你们讨论,这几日京中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常叔知简宁是打京里来的,想是在京里应该有不少朋友,所以对京中动向好奇了些。
他摇着船桨,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安王惹了众怒被贬了。”
简宁闻言愣了好一会儿,她记得前世安王是在幼帝继位第二年被以谋反之罪处死的,今生竟也发生了变化。
想到方才他们还提到沈昭,便又问,“常叔能否细说?”
大周百姓相对还是较为自由,也可公开议论朝中之事,常叔对俩姑娘亦没防心,便把他所知道的一一道了出来。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太后寿辰那日。
今年是太后七十岁寿辰,而太后身体也日渐虚弱,太医说这许是她过得最后一个大寿。
是以,各地藩王都赶着回了京,文武百官也都在那天入了宫赴宴,连病倒的皇帝都由人扶着起来,亲自主持大局。
然而就在诸王百官们喝得正尽兴的时候,原本据传遇刺身亡的定国公世子,兵部尚书沈昭却突然入了宫,状告安王派人刺杀他,是他找了具尸体瞒天过海这才活了下来。陛下原不想在寿宴上把这事闹大,榆阳长公主、定国公夫妇却皆跪在地上,请求陛下为他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