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苏清圆坐在圆桌旁跟爷爷奶奶一边吃松子儿,一边看春晚。奶奶从市场给她买了两朵红色的团圆花,硬要她梳双马尾,戴在辫子上。她很少享受这样热闹的年三十儿,于是别着花哄奶奶高兴。她很珍惜这一刻。
但刚才他的电话却乱了她的思绪——感觉他那边静静的,是不是没有人陪他过年啊?
好像也从没听他提过自己的家里人,是不是只身一人留在这座城市了?
晚会上,知名的喜剧演员在演小品,苏清圆没笑出来。
过了会儿,奶奶家的座机响了。苏清圆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理所应当地站起来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苏爷爷家吗?”
苏清圆不知那边是谁,礼貌地答:“这里是苏家,我是苏爷爷的孙女儿,请问您是哪位?”
这么有礼貌的,应该是年纪小的那个。老奶奶问:“是圆圆吗?我是丽景园101的,咱们对门儿啊。”
苏清圆立刻就把这声音跟邻居对上了号。她笑着说:“是我,我是苏清圆,杜奶奶过年好!您找我爷爷奶奶吗?”
杜奶奶说:“哦,帮我跟他们拜个年啊。我不找他们啦。刚才有个邮局的小伙子来给你们家送报纸,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才走,你问问你妈妈跟姐姐,是不是寄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忘了拿了?用不用明天我帮你们收着啊?”
苏清圆愣住了。
他去了她们家,等了一个多小时?
他怎么不回家过年呢,年三十儿还在外头送报纸……怎么这么让人揪心呢?她如果留在家里,一定会把他请进门,请他吃几个饺子的。
苏清圆坐回屋子里,有些坐立不安。她打开微信,点开跟他的对话框,打了好几个版本的话,又都挨个删掉了。
最后她站起身,跟刘颖说:“妈妈我去给婧婧打个电话。”
刘颖笑着说好。
她拿着手机去了最远端的阳台,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说过,这么巧,我的小名叫刘婧婧。
这个小哥哥啊,让她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A城,依旧大雪纷飞。
陆辽没戴头盔,北风像刀子一样划过脸颊,他也不觉得冷。他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一开始不想理,可手机震了一次又一次,他无奈,把车子停在街边,掏出来看。
“来电人苏清清”,他一瞬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指尖冰凉,再加上下雪,划了好多次才接通电话——他真怕他还没划开屏幕,她就挂断了。
那边传来她轻轻的声音:“小哥哥。”
陆辽也轻轻“嗯”了一声。
她问:“你今天是一个人过年吗?”
陆辽说:“我不过年。”
苏清圆听得有些心酸。她说:“对不起呀。”
没能呆在家里,送你一盘饺子。
她想了想,又说:“我给你唱个新年歌好不好?”
陆辽没说话,静静听着。
过了会儿,听筒里传来她有些稚嫩的声音:“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我们唱歌,我们跳舞,祝福大家新年好……”
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能听出来,又紧张又不自信,像是硬逼着自己,咬着牙根唱出来的。害羞和窘迫快要穿透屏幕溢出来了。
他记得他上次问她要不要去KTV时,她说过,自己唱歌很难听的。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明明只是首最简单不过的儿歌,她都忽高忽低的,唱跑了调。
可是苏清圆啊,她怎么这么可爱呢?
在一个有些陌生的街口,路上没什么行人,只有路灯上挂着红红的灯笼,映着雪景,给他带来些过年的气氛。
而他的小姑娘偷偷站在阳台上,压低了声音给他唱新年歌。
她让他想起来,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年三十儿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山顶,看夜空中绚烂开放的烟火。
陆辽心里滚烫。
他紧紧握着手机,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他说:“新年快乐,苏清圆。”
十一点,苏清圆跟妈妈一起围在圆桌前包饺子,准备差十分十二点时下锅,十二点正好能赶上吃。
陆辽依旧站在那个街口,拨通了猴子的电话:“你跟你弟在一块吗?”
猴子的声音透着压不住的喜悦:“在呢,就我跟傅祗在家,我正给他包饺子呢。”
陆辽问他:“你还会包饺子?”
猴子嘿嘿傻笑:“我不会,但那小子不知道跟谁学的,包出来可好看。哥,你也来我们家过年吗?我给你煮饺子,你要是过来,我就兄弟双全,此生无憾了!”
陆辽说:“我不过去了,你问问你弟,年后他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冬令营?”
提到冬令营,猴子更高兴了:“有的有的,全校8个普通班啊,就3个名额,我弟考上了,说下礼拜就去!”
陆辽“嗯”了一声,说:“你忙吧。”
大年初一到初四,苏清圆都在跟妈妈、奶奶到处串门。初五,她终于有时间翻出自己的寒假作业写一写。初七她就得出发去南方参加冬令营了,还得复习一下数学竞赛的知识点。
刘颖初七就上班了,于是初六晚上带着苏姚回了A市。苏清圆在奶奶家多住了一晚上,初七中午坐高铁前往T市,自己去参加冬令营。
冬令营的带队老师是数学竞赛组的副组长顾英美,有几个孩子是从A市集体乘车来T市,剩下的几个人像苏清圆一样,自己过来。苏清圆的车刚好只比大部队晚十分钟,她出站的时候,一中包的小巴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T市的冬天还很暖和,有十几度。顾英美穿着浅绿色的连衣裙,远远就看到苏清圆了,很温柔地朝她招手。
苏清圆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看到老师在那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努力登上车子,苗婧、范博、傅祗都已经在车上了。她找到自己的名牌,在第二排坐好。
“好啦,剩下的同学自行前往酒店,我们就不等他们了。”顾英美手里拿着扩音器,很温柔地说:“下面我来强调一下纪律。这次冬令营跟我们在学校时一样,作息时间都有规定,希望大家可以遵守纪律,除了集体活动外,不要离开我们的酒店。我们包下了酒店十二层的会议室,每天晚上有两小时时间可以在那里完成作业或者上自习。所以希望大家在上课时间可以认真听讲,不要把寒假作业带到课堂上来。”
说完这些,顾英美指了指她身旁,坐在驾驶座位上的司机师傅:“这位是刘老师,会全程负责我们的用车问题,和一些其他的事务。我不在的时候,大家有问题也可以找刘老师说。”
话音未落,“刘老师”就从驾驶席上站了起来,转头跟学生们打了个招呼。
王莹惊呼道:“这位、这位不是八运会开幕式那个……救了我们的帅哥哥吗?”
高高大大的男人单手撑在座椅靠背,目光落在苏清圆身上:“还不叫刘老师好?”
陆辽的身材又高又结实,身上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凶感,让人又害怕,又想多看两眼。
但是他挨着了“老师”这个身份,学生们看到他,害怕的情绪却淡了些,反倒觉得他又酷又特别。他们见惯了一板一眼的老师,面对这么特立独行的“老师”,眼睛都放着光。
大家看不出陆辽这话是在逗苏清圆,只当他是跟全体学生说的,于是都大声喊:“刘老师好!”
苏清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了南方来,还接了这份工作,于是红着脸,也小声说:“刘老师。”
陆辽勾起唇角:“乖。”
他坐回驾驶座位:“把安全带系好。”
苏清圆很听话地把安全带系在身上。
她后面两排坐的就是王莹。王莹拉着附近几排的同学在一块八卦:“诶诶诶,知道吗,这位刘老师上次在八运会开幕式当志愿者。我们碰到一群六中的混混,就是他把混混打跑了,一个人打五个绰绰有余呢,超级帅。”
有没去八运会的人问:“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上次报道里写着救人的人姓侯呢?侯什么……”
“侯爵。”王莹说:“侯爵是另外一个,帮着善后的。一开始就是刘老师帮的我们。啊,真有缘分啊,没想到他在负责冬令营的教学机构上班!”
其实陆辽出现在一中的学生面前,最早是酒吧打了王铮那一次。可惜苏清圆跟王铮那个旧班,只有苗婧跟苏清圆来了冬令营。而苗婧那天又没有去酒吧,所以没人认出他来。
范博坐在王莹后排,看了眼陆辽,把目光挪向窗外。
他还记得上次这个男人背着苏清圆,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走。还有那辆漆成了绿色的限量版摩托。
人家不是在这上班,怕就是为了苏清圆来的呢。
有钱人可真会玩儿啊。
八卦的话题从陆辽又转去了猴子,苏清圆回头看了看傅祗——那可是他哥哥呀。然而傅祗面无表情,听到王莹说得激动了,还不屑地“切”了一声。
苏清圆感慨——真是个傲娇怪。
正在这时,坐在她身旁的齐飞拉了拉她的胳膊:“清圆,怎么最近都没见你跟大伙一块出来玩儿啊?”
“诶?”苏清圆转头望向他。
记忆里,齐飞是跟原主玩儿得很近的男生。原主从前有个小圈子,平时吊儿郎当的,也不爱学习,只爱疯玩儿,有事没事就一起约了去KTV或者滑冰场。圈子里有几个家里条件不错的,出去玩儿也用不着她掏钱,大家伙全图一个乐呵,是很让老师们头疼的一个小团体。
在这个小团体里,就属齐飞学习最好,他现在在二班。
然而苏清圆穿越过来之后,一心学习,自然而然地就跟小团体脱离了联系。也有那么几回,有人来叫她出去,都让她回绝了。再加上后来她又考了全校第三,小团体也就没人再拉她出去了。
齐飞笑着问她;“我看你最近走学霸那一挂了?”
苏清圆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说:“你不也是吗?这次期末考得也不错。”
齐飞点头:“马上高二下了,也该好好学习,不折腾了。”
说完,他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糖来:“坐这种小巴车最容易晕车了,我这带了话梅糖,你来一个含着,咱一会儿就到酒店了。”
他隔着衣服抬起苏清圆的手,让她手心朝上,往她手心里倒话梅糖。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急刹车,糖全掉了,齐飞也撞在第一排的座位上。
他有点生气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刘老师,什么事?”
“有个老太太,右拐让直行。”陆辽头都没回:“不是叫你们系好安全带么,怎么,你们一中的老师说话管用,我说话不管用啊?”
他语气冷冰冰的,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感。齐飞是个学生,自然不敢跟他顶嘴,撇着嘴要坐回去。
陆辽说:“等等。”
齐飞动作僵在原地。
陆辽说:“一会儿大家伙都下车了,你把地上收拾干净。”
“知道了。”齐飞沉着脸坐回座位上。
苏清圆抬头望向小巴车大大的后视镜——他在很认真地开车,什么表情也没有。
可她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刁难齐飞呢。
她笑笑,闭上眼睛听歌儿。
身后,王莹小声尖叫:“啊啊啊啊,这个刘老师A爆了!”
一行人来到酒店,还有两三个学生没到。顾英美让大家先在酒店房间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到自习室上自习,等人齐了以后再发这几天的课程安排。
苏清圆本来就不是从自己家里出发的,带的行李特别少,很快就收拾完了,抱着书到12楼的会议室去。
顾英美正在讲台上准备材料,陆辽叉着腿坐在讲台下头,百无聊赖地玩儿手机。
苏清圆是第一个到的。她在第一排坐下,跟顾英美打了个招呼。
顾英美朝她笑笑,把手里的材料沓整齐,跟陆辽说:“刘老师麻烦盯一会儿班,我去复印一下课程表。”
陆辽随意点了点头,望向苏清圆。
苏清圆被他看得一愣,小声说了一句:“刘老师……”
陆辽笑弯了眉眼。
她也觉得叫老师太奇怪了,于是问:“您怎么也来这里啦?”
陆辽往后一仰,椅子只剩两只后腿着地。他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感,前后微微晃动身体,懒洋洋地说:“没人陪我过年,给我唱歌,觉得无聊就来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挣个外快。”
苏清圆想到那天的新年快乐歌,耳后就一阵泛红。她点点头:“我听说大巴车要A本才能开呢,你真厉害。”
陆辽指了指酒店外:“那辆撑死也就是个中巴。我拿的B1本。得再过几年才够年龄拿A1。”
“我听说很多老师傅都因为拿A本而自豪呢。”苏清圆由衷称赞他:“真的很了不起。还有那种有好多好多轱辘的拉货的大拖车,那个也很厉害。”
陆辽说:“那我也跟师傅学过,但是年龄不够,没出师,也没拿本。”
苏清圆露出一脸崇拜的表情:“要多大才能拿A本啊?”
陆辽告诉她:“26。”
苏清圆问:“那你还差几年?”
咚的一声,陆辽让椅子前腿落了地。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半趴在她的桌子上:“小丫头,我比你大四岁。”
她16岁,那么他只有20岁。
她抿了抿唇,深深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俊脸。她总觉得他看着要比20岁成熟一些——也许是生活太艰难了,才在他身上磨砺出一种沉稳的气息。
见她不说话,陆辽不满地问:“怎么,嫌老子老啊?”
苏清圆噗嗤一声笑了:都被人叫“刘老师”了,怎么还老子老子的,太不文雅了。她说:“哪里老了啊。学开货车是不是很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