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垣此时显得很不拘小节,他接过外套就披在了身上,浑然不顾衬衫上沾的土,“我在附近有处房子,我用拖车绳帮你把车拖过去。”
“那我还是报警吧,美国警察找人干这事儿可快了。”
“也行。还有一个问题,你今晚住哪儿?”
富小景笑了笑,“我想警察会帮我想办法的,总不至于让我在这儿过夜。实在不行,就让拖车公司把我也拖走。跟车一比,我的重量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罗拉那儿应该还有客房,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和罗拉又没多熟,怎么好麻烦人家。
“那等拖车公司拖走车,我开车送你回家。”
刚才顾垣说他在附近有住处,而此地距离上西区恐怕还要有不到两个小时的路程。富小景一想到这里,就坚决地摇了摇头,“我租的车出了问题,租车公司理所应当负责我的住宿费,而且我买了道路救援险,按照协议他们需要为我安排住处。”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等他们帮你找到酒店,你可能连中午饭都吃过了。”
富小景一心要等警察,她不肯去顾垣的车,顾垣从后备箱里拿了条毯子盖在富小景腿上,不经允许就坐到了她的副驾。
“如果你对我没那么不放心的话,可以去我那里将就一晚。你即使信不过我的人品,……”
去顾垣家确实是最简便的方法,但这样一来,她又欠了一个人情,这样欠下去,哪天还得清。
“瞧你说的,我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只是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今晚的住宿费必须要让他们负担。租给我车的人,今天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车再跑五万英里也不会坏。真是过分。”
顾垣只好笑,每次富小景拒绝他,都是打着不肯便宜别人的旗号。她以前不搬出来,是不肯便宜许薇;她现在不去他家,是不想便宜租车公司。
她嘴上说得比谁都狠,到头来,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后来富小景从老福特坐到了顾垣的车里,位置从驾驶位换成了后座。
她的车已被拖车公司拖走了,那个该死的道路救援公司,在警察严令他们为富小景寻找住处后,竟然让她在原地等着。
也许马上会来,也许永远不回来。
顾垣打开了天窗,让富小景坐在车里看月亮。她大衣外套了件棉服,棉服外又披了张毯子,要多臃肿臃肿。
“你想听什么?”
“世上只有妈妈好。”堪称打破暧昧的神曲。
富小景注意到顾垣的脸短暂地冻住,随即他笑起来,“这个还真没有,你可以换个别的。”
她想,顾垣怕是想到了他母亲,可也不好问。每次问他父母,他总会躲避过去。她虽然也没怎么跟顾垣说过富文玉,但是如果他问,她估计能一连说上好几个钟点。
“你会吹萨克斯吗?”
“以前学过,不过现在生疏了。”
顾垣擅自给富小景放了一首肯尼基的《回家》。
“你会吹这个吗?”
“没试过,这个用直管萨克斯吹比较好,我只有弯管。”
“哦,这样啊。”
“算了,你既然实在不愿意去我那儿,那我还是送你回家吧。”
富小景最终还是跟着顾垣到了他在汉普顿的住处。她无论选择哪种方式,最终都得麻烦到顾垣。而跟他回家,是最小的麻烦。
她坐在后座,心里把租车公司和道路救援公司的员工问候了个遍。
尽管富小景对顾垣的有钱程度有了充分的预估,但他的车库还是有一点儿超出了她的想象。
穿过院里一条长长的石子路,富小景来到了大厅门口,她打量了眼自己脚上的运动鞋,“我需要脱鞋吗?”
“不需要。不过这里有地热,你脱鞋或许会舒服些。”
富小景弯下腰脱了鞋,将鞋塞进拥挤的袋子里,踩着羊毛袜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走在顾垣后面。有一个袋子里放着三只防狼喷雾。她果断拒绝了顾垣帮她拿包的好意。
顾垣放慢脚步走在她身边,“按理说,我应该带你参观一下,但是这个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你的房子很漂亮。”
“这是上一任房主装的,我也懒得重装,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帮我参谋参谋。”
“我哪有那种本事?你还是找设计师吧。总会有一个设计师让你满意的。”
顾垣把富小景带到二楼左侧客房,“睡衣和洗漱用品都在抽屉里,你自己拿就好。你早点儿休息。”
“谢谢,晚安。真是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今天真是……”
“你那套漂亮话还是留在心里吧。”
扣上门,富小景倒在单手扶椅上,再一次诅咒租车公司和道路救援公司。
没顾垣,她今晚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有了顾垣,她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她仰靠在丝绒椅背上,手指插进头发。
此时国内临近中午,富小景给母亲发了一条语音邀请。
“宝贝儿,怎么这点儿还不睡啊?”
“睡不着,我想和你说说话。”
“我看了游悠发我的资料,于博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把握。这几天那个老太婆住院了……”
“我姥姥病了?”
“骨折了,别的老太太要这么一摔可就一病不起了,她倒好,没几天都能下床了。我跟你说,越是这种人越活得长,我死了她没准还活着呢,我给她买了三份意外险,里外里还赚了点。”
“妈,你何必图嘴上痛快,吃力不讨好,别人听你这么说还以为你虐待姥姥呢。”
“我养着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她还想从我嘴里听好话,美得她。不提她了,我本来打算给你打两千美元过去的,这几天忙,没时间去银行,等明天,我再给你打过去。”
“我不缺钱,千万别给我打钱了。”
“谈恋爱不需要花钱啊?那种谈恋爱要跟你AA的鸡贼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但遇上好小伙儿,咱也不能让他老买单。”
“我最近学业挺忙的,没时间谈。”
“妈知道你忙,但再忙吃个饭逛个博物馆的时间总抽得出来。宝贝儿,我跟你说,好男人都是有数的,你一不留神就让别人给抓走了。”
“我下半年就要去纽黑文读博了,到时候再谈也不晚。异地恋也不长久。”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
“妈,我要睡觉了。千万别给我打钱,你好好照顾自己,代我向姥姥问好。”
富小景没等那边说话就按了挂断键。
卧室配有一个不小的卫生间。卫生间洗手台下方的橱柜里摆放着不止一套未拆封的超五星酒店同款洗漱用品。卧室衣柜,从下往上属第三格抽屉放着女士睡衣,绸缎睡袍用缎带包着,还打了一个漂亮的结,领口上的刺绣标提醒着富小景这是她消费不起的价格。
富小景只拆封了一瓶沐浴液,然后用这沐浴液一并洗了头。她没好意思把洗发水也拆开,尽管她知道就算拆一百套也不会影响顾垣的身价。
既然她来了这里,九十九步和一百步对别人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但对她自己,还是有些许区别的。
卫生间的白色浴缸很大,大概能躺三个她也足够。她只用淋浴匆匆洗了个澡,擦干后便裹了个大浴巾坐在床头吹头发。
电话是在这时响的,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睡了吗?”
“没睡。”
“那你开下门。”
第29章
“有事儿吗?”
“给你送杯牛奶。”
富小景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去衣架取大衣。她踩在羊毛毯上,一股脑儿把自己和毛巾塞到大衣里。她系大衣扣子时太过着急,左侧第一个扣子扣了右侧第二个扣眼,等发现时,已经一路错了下去。
“你再不开门,牛奶就要凉了。”
富小景顾不上再去解扣子,一把打开了门。
抬眼便看见顾垣站在那儿,他还是刚才那副打扮,看起来并没准备休息的意思。
她刚洗过头,顾垣催得紧,她没来得及吹干,头发上还残留着大大小小的水珠,水珠落在眉毛上,向着眼珠流下去,顾垣伸手去帮她擦。另一滴水珠顺着额头流到鼻尖上,他的食指停留在她的眉毛上,用拇指去蹭她的鼻尖。那水滴明明一蹭就干了,可他沾了水珠的手指却没收手的意思。
富小景刚洗完澡,脸刚被热水冲过一遍,出了浴室温度本降了一些,经他这么一触,越发烫了。她低下头,避过脸去,停留在她脸上的手指在她鼻头上点了一下便撤走了。
“谢谢你这么晚还给我送牛奶。”
顾垣靠在门上一手抓着玻璃杯冲她笑,“你打算怎么谢我?”
“我感觉无以为报,所以我还是不喝了。”
他把杯子递给她,“快喝吧,再不喝就凉了。”
富小景接过牛奶道了谢就要转身。
“你在这儿喝,喝完我去洗杯子。”
顾垣倚在门上,上下打量着她,目光最终停在她第二颗扣子上。
“你就这么着急见我,连扣子都系错了。”
“是你催我的。”
“你为了见我还特意系了扣子?”
“我有些冷。”
“那我把温度调高点儿。”
“现在不太冷了。”
“我有时候觉得我要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你对我的提防。”
“你想多了。”富小景捧着牛奶又喝了一口,“不过你这话让我想起那天的黑大个儿,他说因为我听见他脚步声往前跑,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为了发泄不满,他必须得抢我的包。你说这个人,也太笨了,一点儿观察能力都没有,我这么穷,有什么可抢的?而且,富人惜命,被抢也就算了,我这种人,怎么能轻易让他得手?”
第一次见他也不过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可富小景觉得他们已经认识好长时间了。
顾垣给了她最原始的安全感,有他在身边,她就不怕被抢被打不怕任何意外。
小时候家里进贼,富小景听见响动要叫,睡在一旁的富文玉赶紧把她嘴给捂住,第二天富文玉报完警立刻去换了新的防盗门窗,她姥姥知道了,感叹家里要是有个男的多好,贼专挑孤儿寡母下手,要是有男人在家,就算贼进来了,也得把他给吓走。
富文玉在那儿冷哼,“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我可记得那年闹地震,我爸跑得比谁都快。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富文玉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想找一个能保护她的男人,有一次富小景都要有新爸爸了,那人是富文玉最中意的有文化的男人,在市里的师专教现代文学,虽然水平比她生父差了些,但也足够让富文玉仰望了。富文玉称呼这位男朋友为王老师。
可就在领证的前夕,富文玉排队时被一壮汉加了塞,王老师劝她忍一忍。对于分手理由,富文玉是这么向女儿解释的,“我一个人忍也就算了,要是和他结婚还要忍,我要他干什么!”
富小景打小就知道安全感得自己给,来纽约后,她的包里总是备着防狼喷雾和电棍,这给了她穿越黑人区的底气。遇见顾垣那次,黑大个一来就抢她的包,她没来得及把电棍掏出来。当时要不是顾垣出手,她现在未必能站在门口喝牛奶。
他帮她抵御不安定,但他本身就是一种不安定。
顾垣去摸她的眼角,“你总是这么不管不顾的。你什么时候能知道,你比钱重要的多呢?”
“我早就知道。”富小景喝光了最后一口牛奶,没话找话,“你说美国真是,25岁以下租车还要交什么低龄驾驶费。”她要不是为了免交低龄驾驶费,才不选择那个破车行。
见顾垣没有接过杯子的意思,她只好问,“你家厨房在哪儿?我去冲下杯子。”
“给我吧。”
顾垣盯着她的嘴角笑。
富小景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试图不声不响地去清理嘴上残留的牛奶沫。
顾垣捉住她握玻璃杯的手指,整张脸偏过来。她以为他要亲她的嘴,没想到他的嘴只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没发烧啊,可你脸怎么这么红?”
他在她脸上捏了捏,“好了,赶快去睡觉吧。”
“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顾垣双手插兜,看着她的鼻尖,“现在?”
“等我五分钟,三分钟,我去换个衣服。”
“不着急,你先把头发吹干了。我在二楼客厅等你,往右走第二个门就是。你这么怕冷,记得穿袜子。”
关上门,富小景解开大衣扣子,拿着吹风机随便在头上吹了几下,又重新把裙子套进去。这次她系大衣扣子系得很小心,没有出错。
她几乎是跑着到了二楼客厅,客厅里一个人都没有。
顾垣进来时,富小景正背着手看墙上的画,是那种典型的抽象主义绘画,脸部夸张变形到失真的地步。
“这里好久没办宴会了,厨房的冰箱里什么新鲜水果都没有。不过露茜自己有一个小冰箱,我去翻了翻,竟然还有草莓。你要不要来一颗?尝起来还不错。对了,你刚才喝的牛奶也是从她冰箱里翻出来的。”
顾垣大概是第一个偷自己保姆食物的人。
见富小景瞪着眼睛看他,顾垣又补充道,“放心,你的牛奶没过期。”
“你多久没来住了?”
“半年前?记不清了。”
“那你家的保姆可真幸福。”
顾垣从碟子里挑了一颗最大的草莓放到富小景嘴边。
“谢谢。”她接过草莓,放进牙齿中间,汁液霎时充满了她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