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冲久攻清河郡不下,又在正面交锋时不敌,最终败走蛰伏,想暗中等待时机。
然而他们却不幸的被从漠北赶往清河郡的魏子瑜发现了踪迹。实力悬殊再加上惊惶胆怯,周冲的军队彻底丧失了战斗能力,被魏子瑜一网打尽。
在事了之后,殷夏先一步回了京城,而姬和留在清河郡与魏子瑜见了一面。
如今内忧外患皆已除,所有的纷争都尘埃落定,姬和也无事一身轻的回了府。
然而他却不见殷夏。
问过下人才知道,原来她昨日一早进宫去了,似乎是段承瑞亲自派人来请的,说是想让她帮忙给身边的人看看病。
姬和若有所思的动了动眸子:“瑞儿身边的人?”
他身边何时有了如此尊贵重要的人了?
下人道:“听说是从小陪在身边的一位伴读。”
姬和眉目一动,心道,难道是谢源之?
当初太子造反的时候,他不是让人暗中处理掉他了吗?
莫非瑞儿从我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得把他保下了?
那还真是能耐了。
姬和停也没停,转身又出了府,进宫去了。
……
此时东宫之中的气氛十分低沉压抑。
寝殿之中一片寂静,没有一人敢出声。
段承瑞神色怔愣,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像纸一样的谢源之,忍不住又牵住殷夏的衣袖喃喃问道:
“真的没办法了吗?”
殷夏沉默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这时候,床上的谢源之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而后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
段承瑞有些慌乱的擦着他下颌上的血,却被他抬手按住了腕子。
谢源之的眼睛撑开一条缝,微微喘着气看着段承瑞。
他的眼眶蓦的红了,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是谁害的你?”
谢源之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嘶哑:
“是我自己。”
“与别人没关系。”
段承瑞不肯相信,他攥紧了拳头执拗的问:
“你告诉我。”
谢源之无声的注视了他一会儿,仍道:
“是我自己。”
“我姐姐让我杀了你,我下不了手。”
“我不能对不起她,也不想害你。”
“所以如今这样,是我自己选的……”
段承瑞闷了片刻,突然背过身去。
殷夏悄悄地瞥了一眼,见他低着头抵着眉心在哭,一副极悲恸又极隐忍的样子。
她曲了曲手指,有些犹豫的看着他,片刻之后开口道:
“其实,如果能找到我师父的话……也许他有办法。”
段承瑞抬起头,一滴泪倏地落下,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哽咽的声音:
“真的吗?”
殷夏点点头,给了他希望,却又不得不泼他的冷水:
“但是现在他撑不了多久了,而且我师父常年行踪成谜,短时间内未必能找到他。”
“我们可以带他去普罗寺碰碰运气。”
“如果实在不成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你已经尽了你所有的努力了。”
段承瑞红着眼睛捏了捏拳头,深吸了一口气道:
“好,我们去普罗寺。”
……
殷夏与段承瑞带着谢源之去了普罗寺,与入宫的姬和刚好错过。
山中幽静,普罗寺中萦绕着空灵的禅意,殷夏向扫地的小沙弥说明自己的来意后,对方摇了摇头,说道生大师并不在这里。
殷夏轻蹙了眉头,心想,可我明明感受到了那柄权杖的气息。
她再三询问,小沙弥依旧茫然摇头,说道生大师已经许久不曾来普罗寺了。
段承瑞见到此种情况,神色不禁黯然下来,但是他到底不愿意就此放弃最后一点希望,于是不顾劝阻留在了这里,说要等道生大师回来。
殷夏没多说什么,一下午把普罗寺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却没找到师父的丝毫影子。
约莫傍晚的时候,她走出寺门向着山顶遥望,眸子动了动,开口道:
“鸠七,去那座山顶上瞧一瞧。”
鸠七答了声“是”,便沿着苍翠的山峦一路向上了,漆黑的影子像飞燕一般在满上遍野的绿树为底的碧涛上时隐时现。
殷夏远远地眺望着,漫不经心的想起了这两天听到的消息。
周冲的军队已经被全数剿灭了,魏子瑜会暂时坐镇漠北,而郑冶骁勇善战,在这次乱局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他的副将,前途一片大好。
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是她的心头却总萦绕着一丝不安。
段承瑾去了哪里?她心想。
似乎数日以来从未听到他的消息。
殷夏觉得他不会消失的如此无声无息。
如今……他究竟去了哪儿呢?
正兀自出神的时候,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心头猛地一跳——身后好像有人。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突然被人捂住了口鼻。
一个阴狠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
“你为什么杀了她?”
谁?
殷夏的心脏狂跳。
段承瑾阴笑了一声:
“我要你为轻菲偿命。”
殷夏蓦然间睁大了眼睛。
什……么?
她脑中闪过许多画面,然而还来得及抓住一丝线索,颈上就突然一痛。
紧接着,温热粘稠的液体流了出来。
殷夏在他的钳制下一动不能动,力气迅速的流失,意识很快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最后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被放开了。
脚下失力软倒的时候,好像被人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迷迷糊糊的想,阿和?
而后攒出全身的力气颤抖着动了动嘴唇。
……
殷夏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长时间,有一天,在无边无际的漫长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0310号小世界第0995次运转已结束,是否登出此世界?”
殷夏思索了一会儿,向着有光的那边走了过去。
……
姬和已经好几日不曾回府了。
原本热闹的姬府如今毫无生气,一整天都静悄悄的,原本身影处处可见的下人们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一两个穿着灰布衫的家仆偶尔宛如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一般出现片刻。
他们总是低着头,甚至不敢看一下那陈着灵柩的灵堂。
夫人已经不可能活过来了。
他们这么想,但是却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那些碎嘴的或是胆敢劝到主子面前的人,早就没命在了。
最初那两日,看到她没声息没心跳,一张脸惨白惨白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她已经死了。
可是姬和却总说没有。
在第二日酒醉的厉害的时候,他喃喃的说了一句:
“她让我等她……”
现在回想,那时候他就已经有些疯魔的迹象了。
所以之后见见她的身体如同真正的尸体一样渐渐僵硬,渐渐显出斑痕,见她变成了与活人不同的另一种东西之后,他终于没办法再用谎言自欺欺人,而后无声的崩溃,性情大变,大开杀戒,也不稀奇。
那晚在杀了一个好心劝他想开点的婢女之后,姬和带着衣袖上未干的血连夜进了宫。
自那之后,他仿佛忘了这个地方,再也没回来过。
倒是他的姐姐姬月还来过一两次。
她也是个奇人,之前失踪了那么久,这次突然被找回来,竟是托了殷夏的福。
殷夏出事那天,她让自己的暗卫鸠七去探一探山顶,姬月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
然而在鸠七带着姬月回来的时候,已经大事不好了。
他看到姬和抱着浑身是血的殷夏,像个极恶又极可怜的失了魂魄的妖鬼一样,带着恨意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把身处混沌之中的鸠七彻底点醒了。
如若不是姬月出声拦住了,他当时就被痛苦和懊悔挟持着以死谢罪了。
别说姬和,就连鸠七看到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变成这样,也差点疯了。
但是姬月看他要抹脖子,不轻不重的淡淡的说了一句话稳住了他,也间接的稳住了姬和。
她说:“你的命从来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擅自去死呢。”
她瞟了殷夏一眼,清清淡淡的,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你的主子还没有同意呢。”
当时她那句宛如在说她会复生的话,被鸠七认为是将他们引入更加痛苦的深渊的源头。
希望一点点破灭的感觉,是比被人扼住咽喉,还要痛苦的折磨。
鸠七活着痛苦,却又因她一句话无法解脱。
不过鸠七还只是独自沉浮,姬和发疯的后果,比他要严重的多。
他在朝堂上撕下温良的面具,暴露狰狞的本性,无法无天的冷声道:
“陛下,您该退位了。”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一时间朝堂上嘈杂如集市。
不少人被他素来温良的面皮迷惑,痛斥他言论的胆大妄为,慷慨激昂的恳请皇帝治罪于他。
然而在姬和轻飘飘的一声令下,十六卫如踏足自家后院一样带着刀剑闯入朝堂,切西瓜一样削掉几个蹦的最欢的大臣的头之后,朝中就再无一人敢出声了。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到素来合他心意的唯一的臣子,毫不留情面的暴露了他的野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爱卿何必如此。”
“朕半截身子已经入了土,你再多哄我两日,又有什么得不到呢?”
“你忍耐了那么久,此时自毁声名,岂不是功亏一篑?”
姬和现在血泊和失声的众臣之中,漠然的看着老皇帝,开口道:
“我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了。”
只要拿到天下,他和她,就不用生死相隔。
她说过的。
……
殷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敞开的棺中,万籁俱寂,屋外檐上悬的白灯笼投下一片冷冰冰的光。
她慵懒的爬起来,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松软了,却又有种脱胎换骨的惬意。
她赤脚踩在地上,白袖轻轻的晃动,静悄悄的出了门。
漆黑的夜幕上明月高悬,院中空荡荡的没有人声,殷夏深吸了一口夜里寒凉的空气,眸光微转,盯住了远处的山尖。
……
在段承瑞成为新帝的那一天,姬和终于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
他漂泊在外面,迟迟不敢入家门。
直到喝的酩汀大醉,他才终于有几分踉跄的回了府,在灵堂前驻足许久之后,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棺前。
他不敢抬眸看,像是在恐惧着什么,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却不知是醉的狠了,还是有意为之,竟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
他顺势跪倒在那里,不肯爬起来,额头抵着冰凉的棺材,似乎想感受到些什么。
许久之后,他哑着嗓子颤声道:
“小姐……你要的聘礼,我拿到了。”
他只等来一片静寂,如之前的无数次呼唤一样没有回声。
渐渐的,姬和浑身的血液凉透,而后寸寸结冰。
他终于万念俱灰的哀声道:
“是不是……已经晚了……”
天地无边空旷,在这一隅之地中,姬和终于迈过了自己心中的那道天堑,爬起来想要看她最后一眼。
门外的老仆突然说:
“公子,有个姑娘想要见你一面。”
与此同时,他看到棺中空空如也。
……
殷夏漫步到山尖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的师父,道生。
在晨光下,他的身体几乎变成了半透明。
殷夏淡淡的看着他:
“师父,你要走了?”
“嗯。”
殷夏眯眼看着初升的太阳,含着笑意问他:
“世界之外是什么?”
“也是世界。”
殷夏眨了眨眼,又问:“这里……是真实的吗?”
道生含笑看着她,不答反问:
“你的来处,是真实的吗?”
殷夏闻言笑了。
道生说:“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殷夏点点头,大言不惭的说:
“看来我已经和师父达到了同样的境界,是时候出师了。”
殷夏恭恭敬敬的冲他行了个礼:
“谢过多年照拂。”
……
殷夏回到姬府的时候,这里大门紧闭。
她叩了叩门,见开门的小厮是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殷夏随意的督了一眼就要抬步进门去,却被他生生的拦住了。
她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开口问:
“姬大人可在府中?”
小厮连眼皮子也不抬,一副不太想理会她的样子,阴阳怪气道:
“姑娘请回吧,让您背后的主子也歇歇心思。”
殷夏愣了一下,而后表情微妙的挑了挑眉:
“怎么,这两天有很多美人送上门来?”
小厮拖着声音道:
“如今大人是权势煊赫第一人,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在头牌洛酒儿前两日来了府上之后,以为有门路可走,可不是在一波一波的送美人?”
“你不也是为此来的吗?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