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模样的韩熙,林赫从来没见过。
这三年里,他认识的韩熙始终都是温柔沉静、善解人意。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落落大方淡定从容,绝不会发出这种失了分寸的讽意十足的笑声。
这让他觉得陌生,而一想到这样的陌生是因为他,这样的笑是在嘲讽他,林赫恼羞成怒:“你笑什么?!要不是你一直不肯让我碰——”我也不会忍不住。
后面的话没说完,韩熙把那捧玫瑰狠狠摔在地上。玫瑰花娇嫩,花瓣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不远处路过的人纷纷看过来。
“从这一秒开始,我跟你再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觉得恶心!”
韩熙低着头跑回宿舍,一进屋就关上门,靠在门后缓慢的往下滑,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
关门的动静不小,冯乔正在卫生间处理刚才吃饭不小心溅上油点子的上衣。听见动静赶紧甩着手上的水跑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一眼看见韩熙坐在地上,小可怜的样儿,冯乔慌了。
她凑过去,小心翼翼蹲下.身,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看韩熙没有拒绝的意思,大着胆子把人半搂在怀里,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怀里人没说话。
冯乔不再问第二遍,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的抚摸着韩熙的的后背。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韩熙的声音。
“我和林赫分手了。”
“这是件正确的事。”冯乔把人按到椅子上,接了杯温水递过去。“他都出轨了,你还不分留着过年吗?”
“分手肯定是要分的。只是……”有些话不方便跟冯乔说,韩熙语塞。
她只是从来没想过,会看错林赫这个人。
为什么他可以大义凛然的跟她说他只是一边和她交往,一边和别的女人发泄生理欲.望。甚至在他看来,这完全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他还可以口口声声说他对她是真爱。
“只是什么?”冯乔问。
“只是我不明白,我到底错在了哪一点,他才出轨?”
“姑娘,清醒一点。”冯乔一听这话,眼睛立刻瞪大。“你给我记住了,男人出轨是不需要理由的!”
“是因为我一直没把自己给他吗?”林赫说的那么肯定,连韩熙都开始怀疑自己了。如果她没那么坚持,是不是就真的没白慧的事,就真的可以和林赫走到最后。
“哎呀!”冯乔是真的急了,“你怎么会这么想啊?!谁出的轨谁负责,你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要给对方找理由!再说了,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们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那二两肉,出不出轨全凭心情,咱女人不一样,感情不到不会随便给出自己。”
韩熙喝了口水,心神俱疲的舒了口气。
冯乔还是不放心,想了又想,问:“是林赫说,他出轨是因为你不给他吗?”
韩熙点点头。
“靠,这个渣男!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不错,没想到扒开皮里面竟是这种货色!韩熙,不要为这种人伤心,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比他好一万倍的!”
“借你吉言。”
这个下午,冯乔继续回实验室艰苦奋斗。临走时韩熙还在睡,她还是有些担忧。
她和韩熙同宿这么久,虽说交情不是特别深,但最起码的了解还是有的。像她今天这样失落无助的样子,冯乔是第一次见。
韩熙是什么人啊?
那是刚入A大一个月,就凭一张军训照火遍全校的女神。除了脸,还有实绩。入学成绩全院第一,大学三年专业课成绩第一。除此之外,学校的全国的大大小小的比赛,只要她参加,最后就一定会拿奖。
实力与颜值并存,一直都是女生们羡慕和嫉妒的对象。但她从来都不骄傲自满,更不仗势欺人。一直自信优雅。
唉,情伤难愈啊。
冯乔把上午回来时顺手买的草莓洗干净,撕了张便签贴在韩熙床梯上提醒她,这样她一下床就能看见。
韩熙醒的时候已经三点,宿舍里空调温度开的一般,她又习惯了卷着被子睡。因此睡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踩着梯子下去,看见冯乔留给她的便利贴。少女心十足的HelloKitty大脑袋,韩熙失笑。
【桌子上有我亲手洗的草莓,要都吃掉哦。——中国好舍友】
洗了把脸,重新梳了头,韩熙乖乖坐下来吃草莓。草莓很甜,个头不大,一口一个,没一会儿就被她吃干抹净。
无意间看到阳台窗台上的多肉,韩熙突然想起来她买回来的那几枝棉花。
四处找了一下都没找到,她仔细回想,本来是在手里抱着的,后来遇上林赫去了楼后的长椅。
接过玫瑰的时候,她顺手把它们放在了身侧。后来跑回来直接忘了。
韩熙锁了门下楼去找。
果不其然,长椅上一片空空,连片叶子都没有。不知道被谁捡了去。
那捧被她丢掉的玫瑰也不在了,倒是地上还有几片花瓣,孤零零的,尽是凄然。
韩熙勾起嘴角,心想,东西丢了也好,不然一看见就想到今天遇上林赫,就想起那捧玫瑰。丢了便一干二净,就是可惜了店主人送给她的那个瓶子,一片心意。
路上往回走,没想到又碰上一个熟人。
冉一倩抱着一大堆资料书,看见韩熙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学校,没去实习吗?”
班里考研的单子是她交上去的,她记得韩熙没有报名。
“过两天去,”韩熙说,“班长要考研吗?”她看到她手上书的封面上写着考研两个大字。
“嗯。”
两人肩并肩上楼梯。
韩熙没话找话:“班长考哪里的学校?”
“北京。”
“同专业吗?”
“不,我打算跨考教育学。”
“教育学?”韩熙吃惊,“班长想当老师?”
“不行吗?”冉一倩挑眉看她。
“不是,”韩熙解释道:“……就是没想到会跨这么远。”
两人先走到冉一倩的宿舍门口,韩熙正要说声再见,就听见冉一倩叫她。
“韩熙,今年的国奖我做了弊,有几个分其实是假的。我想了好几天,还是良心难安,这笔钱该是你的。我等会儿就给你转过去。”
韩熙看着她一脸正经的说话,一开始有些吃惊,没想到峰回路转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万五不算小数目,韩熙当然想要。可是这个时间钱早已打了过来,过了那个想争的时候,韩熙也不是非得要它不可,懒得再折腾。
“自己留着吧,就当考研基金。”她转身要走。
“不行——”冉一倩在后面喊。
“你转给我我也不会收的。”
韩熙进了自己的宿舍,没找到棉花,觉得那盆多肉实在孤单,拿进屋里浇了点水。从阳台出来,突然听到‘嗡’的一声。
这声音是……
她急忙踩上床梯,捞过枕头边的手机。果然有一条短信。
这年头,人手一部手机,几乎人人都用微信。但永远有人落后于时代,秉承着从前的习惯。
发信人没有备注,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东东住院了,给我打两万块钱。】
韩熙盯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想起刚才自己拒绝冉一倩那一万五时候的漫不经心。感觉像被老天爷耍着玩一样。
她点开手机银行查了下卡里的余额,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只有六千多,一半都不到。
把这些钱先都转了过去,韩熙给那边发短信,让给她几天筹钱。
短信发完,韩熙对着空气长叹一声。
杜翘翘失踪,林赫分手。这俩人都不用考虑。
冯乔关系还没好到可以借这么多钱。
程瀚青?
不行,当年没让他帮,现在更不行。
那她上哪里弄这笔钱呢?
第17章
纪延声这几天过的很惬意。
定下了最终的合作伙伴,把合同交给下面的人修改。只等最后全部敲定签上大名,他这趟行程就可以结束回北京。
他是个爱偷懒的人,把剩下杂七杂八的事务通通交给了特助周游,一个人隐姓埋名在A市溜达着玩。等到把仅有的几个景点去了,他又悄悄跑去了城西。
在此之前,纪延声只是听别人向他汇报城西如何如何荒僻落后,他心中原也有个准备。可真到了亲眼一看,这幅样子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为了低调,纪延声没开周游给他准备的车。而是一不做二不休低调到底打了辆出租。
司机师傅一听他要去城西,眼神诡异的看了看他的穿着,不明白他这样打扮的人和城西有什么关系。
下了车,纪延声首先震惊于空气里漂浮的灰尘。若不是十分确定他脚踩的是A市,他会以为他身处的是秋季刮沙尘暴的北京。
他掩鼻打量四周,主干道边是一排两层高的商户。五颜六色的招牌松松垮垮挂在上面,大部分都是最简陋的那种广告板,纪延声从头看到尾,唯一一个霓虹灯的招牌居然是一家刺青店。
黑底白字,没有别的花样,一眼看上去有种太平间的诡异感。
纪延声想过去看看,可是被路边的棚子吸引了过去。
棚子前面一块地铺满了沙子,上面整齐码放了几层西瓜。纪延声之前在美国时,偶尔会亲自去超市购物,在超市买过包装好的切开的西瓜。
像面前这种原生态十足的卖西瓜的形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更别说棚子后面那几个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的大汉,个个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举着一把扑克牌,拿手点来点去。
有人注意到他,嚷着嗓子问:“兄弟!买西瓜啊?”
其他几人纷纷看过来。
他们不修边幅,懒散随意,周身萦绕着一股子毫不遮掩的匪气。其中一个纹了花臂的,盯着他看的眼神一点都不善意。
鬼使神差的,纪延声笑着点了个头:“是啊,这西瓜怎么卖?”
“真……真买啊?”老板放下牌走过来。
城西住的都是穷人,都在温饱线上晃悠,除了平时进市区会坐公交,平时大家都是人手一辆自行车出入。这人的出租车一开过来,他们就注意到了。
更别说这人一下车就似乎是嫌空气不干净捂着鼻子,处处都露着与城西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嚷那么一句,纯粹是为了打趣。他那样子一看就不会买,谁想到他还真应下来了。
“你这西瓜都不小,我一个人不好拿,老板,能不能给我切一半?”纪延声飞快扫了一眼周围,只看见一个用来装钱的木箱和一沓红色的塑料袋。没看见保鲜膜,于是故意这样问道。
“那可不行,我都是整个卖,不能为你坏了规矩。”老板弯腰捡起一个,拿手颠了颠。“再说我这儿也没保鲜膜,切了没法给你装。”
“那可真不好拿,”纪延声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见那老板根本不理他,自顾自挑好西瓜放到称上,心中失笑。这时候他要是说不买了,会不会被打?
“老板,你看这样行吗?我是真的拿不了,但是现在又很渴,你能不能把它切了,我跟你们一起吃,就当是我请大家的客。”
“拿我的瓜请我们吃?”老板有点懵。
“对,借花献佛。”
既能拿钱,又能吃瓜。老板当然乐意之至,掏出刀咔咔几下,那个他精挑细选的瓜就被他大卸几块。果然皮薄肉红,籽也少。
“外面太阳晒,你跟我进来。”老板招呼他到棚里面吃。
纪延声跟过去。
“大家伙,这位兄弟拿不了一整个西瓜,干脆请大家一起吃。来来来,我亲手挑的,熟的正好!”老板把切好的西瓜往桌上一放,热情解释。
一把牌局刚好结束,众人正渴。老板是个小气的人,他们在他家棚里打牌,他从来都不舍得给他们切个西瓜。
如今切好的西瓜送上门来,大家都不客气,拿了就往嘴里送。等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这是别人请的,忙开口道谢:“谢谢兄弟啊——”
纪延声眯着眼睛笑,手上拿着一块西瓜。他看了看众人大口吞咽的样子,也想跟着那么吃,可他这么多年吃西瓜都是拿着签子扎着吃,直接上嘴咬会弄得哪里都是汁,这让他无从下口。
犹豫间,那个花臂男人冷不丁的抬头看他。
纪延声果断张嘴,学着他们的样子,大口开始啃。等他啃完了,其他人都吃完了第二块。
嘴上都是西瓜汁,裤兜里有手帕,但这种情况拿出来用不合适。纪延声只好拿衬衫的袖子抹了抹嘴,留下一道浅红痕迹。
“跟大家打听个事儿,你们知道谁家卖房子吗?”吃饱喝足拉近关系,纪延声可没忘了他来城西的目的。
“卖房子?”有人纳闷,“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打算在城西买一套。”
话音才落,众人哈哈大笑。
“我没听错吧,居然有人想在城西买房子?”
“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就城西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老子要是有钱早跑了,怎么还会有人主动往这边来?”
“看你的样子,也不缺钱,有那钱去市里买房子吧。”有人这样建议。
纪延声等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说完,不紧不慢说道:“我听朋友说,城西这边马上新建,老房子都要拆迁,政府会赔不少钱。于是打算趁着上面没来人,先弄套房子。”
笑声骤停。
半晌,还是那西瓜摊的老板搓了搓手,眼带火热的凑过来:“兄弟……你说的,是真的吗?城西真的要拆迁?”
对他们这些人来讲,拆迁的意义堪比重生。
“真的,我没必要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