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你, 也会摘下呼吸机的。”
纪延声准确抓住那只在他脑袋上胡作非为的手, 枕着韩熙的腿翻了个身。韩熙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把他蹬下去，他枕的她的腿很酥麻, 这么一动还很痒。
纪延声把韩熙的手放到自己嘴边亲了一下, 紧紧攥住不让她抽走。他仰面朝上看着韩熙, 轻轻阖眼, 又把她的手盖在自己眼睛上。
弯着嘴角问：“如果你是我妈, 你会怎么做？”
说实话，韩熙不太能理解他母亲的行为, 甚至很看不上。
可是这些话能直接跟纪延声说么，那毕竟是他妈妈。
她有些迟疑，可是纪延声这个时候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突然挪开她的手, 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道：“我要听真话，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把她的手重新放上去。
韩熙抿抿唇, 顿了一会儿，淡淡垂眸道：“如果我是你妈妈，根本就不会喜欢上你父亲, 更不可能和他结婚。”
纪延声嘴角勾的更起劲儿，问：“为什么？”
“我在网上见过你父亲的图片，你和他一点都不像，所以你妈妈一定是个大美女，如果我是她，我一开始就不会找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平白浪费她基因。
“哈哈哈，有道理，说下去。”
“如果我是你妈妈，在刚一结婚发现自己丈夫和婚前完全变了样，不着家不管孩子时，就不会再信任他了。如果像你妈妈那样本来就是富家出身，我会好好享受生活，发展一两个爱好，领着孩子满世界游玩。”
“如果是普通人家出身，我会发展自己的事业，等到有一天被迫离婚时，我可以很潇洒的点头。”
纪延声动了动眼睛，韩熙感觉手掌心痒痒的，被他的睫毛轻轻扫啊扫。
听他说：“继续。”
她转头看着窗外，视线望着蔚蓝的天空。有只飞鸟掠过，恣意的向远方飞去。她开始进行下一个假设。
“如果我是你妈妈，在你给我那些照片的时候，会立刻找专业律师咨询，顺便暗中收集更多的证据。势必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利益。”
“嗯，最后呢？”
最后……韩熙收回视线，低头看着乖乖躺着的纪延声。她只能看到他鼻子以下的半张脸，虽然嘴角是勾着的，可一个人的情绪都藏在眼睛里，谁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而她接下来要说的真话，无疑是往他心里狠狠捅一刀。
“如果我是你妈妈，”韩熙说到这里一顿，不过一瞬就接着说道。“医生通知签字的时候，我只会赶紧签字配合医生，绝对不会在那个时候离开我的孩子，更不会失了理智一定要联系一个根本没尽过父亲责任的男人。”
她忍不住轻叹一声，“最后，害己又害人。”
韩熙忍不住的想，纪延声的妈妈到底是真的天真，还是真的愚蠢。
她拥有很多人努力一生都无法拥有的财富，让人羡慕又嫉妒。可为什么最后硬是活到那种程度，一生以那样的方式收尾。
她走了，纪延声却要一生受她死亡的负累。
理智上知道她应该为那一家三口偿命，更何况植物人几乎醒不过来，活死人的活着也是遭罪。
情感上却还是会记住是自己拔掉了维持母亲生命的呼吸机，一个十年甚至都不够自我解脱。
说完长长一串，房间里又是许久的沉默。
纪延声一动不动的，放在他眼睛上的手也感受不到他忽闪的睫毛。
韩熙一开始计划着要给他充足的时间沉淀思绪，可过了好一会儿，他一直没什么反应。
好像睡着了。
她搁在他眼睛上的手轻轻一推搡，“我说完了，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不能再满意了，只有会爱自己的女孩才值得别人去爱。
他真的没看错人。
纪延声笑着睁开眼，慵懒的伸了伸腿，身子动了两下，找到一个枕的更舒服的姿势。听见韩熙这么问，端起公子哥的派头，挑着眉动了动下巴，“满意满意。”
韩熙俯身低头，和纪延声对视。
她想从他眼睛里好好探寻一番，不过什么痕迹都没找见，这个人甚至还和她玩起了不眨眼的游戏，盯着她看一眨不眨。
韩熙蹙眉：“你盯着我干什么？”
“唔——”纪延声飞快收回视线，左边瞅瞅右边看看，整个人一副心虚的不得了的样子。
这幅样子不就是想让她继续问下去么。
韩熙今天难得心软，愿意配合他。
“问你话呢？”她又问一遍。
纪延声突然重新看回来，认真的从下往上看着韩熙。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他说：“我发现，我现在这个角度真的是死亡角度……像你这么天生丽质的，从我这个角度看，都——”
韩熙反应很快，一听出不对劲，立刻便拿起身侧空闲的枕头，毫不留情的往纪延声脸上敲。
面无表情，动作迅速。
她就是不长记性，总忘了纪延声总能在关键时候说一些让她败兴的话。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纪延声边躲变笑，这个时候他还是懒得从韩熙腿上离开，只把双手挡在脸前面，拿手挡着枕头的进攻。
韩熙才不管他的求饶，枕头本来就蓬松柔软，这么敲起来格外有一番趣味。
等了半天发现敲得越来越厉害，纪延声无奈，终于在枕头某一次打过来时伸手牢牢将它抓住，往他怀里拽。
“纪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他装可怜道。
“那你好好坐起来。”一直躺在她腿上，她腿都要麻了。
纪延声把枕头放到背后，和韩熙肩并着肩挨着坐到一起。
韩熙转头打量他，他下午回家的时候她在画室画画，等她从画室出来回了卧室，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家，正在床上睡觉。
阴雨天，全世界都想补眠。
韩熙索性也上了床，只是刷了会儿微博，纪延声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看见她在，盯了她半天，清醒了一会儿便爬到她腿上，不等她说话，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他的过去。
回过神来，韩熙想起来问他：“你爷爷的情况怎么样？”
“人还没醒，不过数据一切正常，继续观察。”回来的路上，纪延声有跟医院那边联系过。
说到医院那边，纪延声无可避免的想到纪恒嵩和纪承辉，听电话里说，他们父子俩在医院守了一天，纪延声跟医院打电话的时候，他们还在。
看这样子，估计今天晚上也要住下了。
他不屑的笑了笑，韩熙看见，问他怎么回事。
纪母的事情都说了，剩下的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只好又跟韩熙科普了一番，大致说了说纪承辉的存在，也提到他现在也在纪氏上班。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韩熙看他光顾着说那对父子，忍不住提醒。
她可没忘，要不是纪老爷子突然出事，他昨天应该陪她去检查的。
忘了什么事……
纪延声眨眨眼睛，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出来忘了什么事。
韩熙摇摇头，她探过身子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昨天检查的单子。递给纪延声，说：“看样子，你这个做爸爸的，好像也不是太尽责。”
第一次产检会做B超，可以看见胎儿在子宫内的情形。
一沓单子最上面正好就是韩熙的B超图。
纪延声四肢僵硬，直到韩熙又往前递了递，才紧张的接过来。
“他、他、他……已经这么大了吗？”纪延声接过来仔细看，还拿手比划了一下大小。
“医生说大概有九厘米那么大，人的轮廓已经出来了。”
纪延声仔细看着，其实图片也没有多么清楚，但他还是舍不得挪开眼睛。看了又看，把其他的单子也浏览了一遍。
然后看着韩熙，脸上讪讪的，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睡懵了，没想起来看这些检查的单——”他有些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要做一个好父亲，可是上来就犯了这么个错误。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我又没有真的怪你。”韩熙淡淡笑着，“只要你吸取教训，以后不再犯就好。”
都是第一次做父母，总不可能上来就是满分。
“以后不会的，我保证。”他摸了摸那张黑白图片，很是认真的说道。
气氛正好，于是韩熙一下子想到一个几乎所有新手父母都会讨论的问题。
“纪延声，你希望是女儿还是儿子？”
“唔，”纪延声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太期望的性别，都喜欢。”
韩熙点点头。
这算得上是标准答案了。
纪延声把单子放到一边，倾身凑到韩熙面前，不待韩熙作出反应，率先对着她脸颊“啵唧”了一口。
韩熙有点楞。
这种“啵唧”不都是小孩子才使吗，成年人不都是吻吗。
“纪太太，你爱我吗？”
怔愣间，她突然听见纪延声这么问她。
他的眼睛离她很近，她能够清楚看见里面的干净，没有过去的讥讽和不屑，他是在认真的问她这个问题。
理智告诉韩熙，她应该说爱。
可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这一声“爱”就好像卡在了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你愿意教我吗？”韩熙看着他。
纪延声微微低头，一下子就笑了，随即又立刻把头高高扬起，弄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
他说：“当然愿意，不过吧，爱这个东西有些复杂，我也尚在摸索阶段，纪太太不能心急，要好好配合我啊。”
第59章
纪延声跟韩熙说老爷子没醒, 不是在骗她。
是因为他得到的消息确实是这样的。
若在平时，不管实际情况怎么样，他都会在看完纪母后赶回去。可是今天, 他离开墓园只想好好回到他和韩熙的小家好好睡一觉。
给医院打了一通电话, 便没再多问。
所以纪延声不知道, 其实在他离开医院两个小时后，纪老爷子便醒了。
纪老爷子住的是高干单间, 没有请护工, 所以第一时间发现纪老爷子醒了的是纪恒嵩。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病床边上, 发现老爷子睁开了眼睛, 立刻欣喜的抓上他的手, 小声询问纪老爷子身体感觉怎么样，紧接着便要让纪承辉去喊医生过来。
纪承辉应了一声往外走, 又立刻被他叫住，说不用去了。
因为纪老爷子精神尚佳的反拉了一下纪恒嵩的手，摇头示意他不用喊医生。
纪恒嵩虽然担心老爷子的身体，想让医生过来看, 但无奈老爷子积威甚重，被他这么一拉，一点都不敢反对。
转而又突然想到，现在只有他和小辉在, 这情况对他们有利。
一下子就放心了。
纪老爷子精神不错，但简单和儿子说了两句还是感到疲倦，他往墙上挂着的表看了一眼。他醒了二十分钟, 也没等到纪延声。
“小声……去哪儿了？”他缓慢问道。
纪恒嵩心里一紧，目光一闪，笑容十分不自在的道：“爸，今天是国庆。”
他们都知道国庆是什么日子。
纪老爷子了然的阖上眼睛，半晌，吩咐他说：“我休息一会儿，先不要告诉医生我醒了。”
所以后来医生得到的消息就是错的，更别说纪延声了。
等到纪延声和韩熙美美的度过一个夜晚，第二天赶去医院时。
纪老爷子已经能在纪承辉的帮助下，坐起来喝粥了。
“爷爷，您这突然来一个抢救，可真把我吓到了！”纪延声风尘仆仆赶到医院，一进房间看见纪承辉正在喂老爷子喝粥，目光微微一顿。
纪老爷子哼了一声，冲纪承辉摇摇头，表示不想再喝。
他淡淡瞥了一眼纪延声，语气平和：“能把你小子吓到，也算可以了。”
纪延声双手抱臂闷声笑，“您快别这么说，再这么来一回，估计我也得晕过去。您就不怕等您好了，我还没醒啊？”
他一边说一边大咧咧的坐到床尾上，嘴角带着抹笑，丝毫不理会纪恒嵩一下子便冷下来的目光，迎着纪承辉不忿的视线，把老爷子的脚往一边挪了挪。
“爷爷给我腾个地儿，我挨着您坐会儿。”
纪老爷子眼睛里浮现出笑意，笑着骂了一声。
这边祖孙间气氛和睦，一旁的父子如坐针毡。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知道是继续留着给自己找不痛快，还是先走人。
最后是纪老爷子开口让他们先回去。
人一走，他就敛了笑，靠着枕头静了一会儿，沉声问：“……带你媳妇去了吗？”
“没有，”纪延声耸耸肩，“昨天下雨，我怕她着凉感冒，就没带她。”
纪老爷子微微点头，垂眸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掩下眸中的复杂，又问：“有几个月了？”
“三个月出头，”纪延声说，“怎么，您着急了？”他揶揄道。
“是啊，着急了，想迫不及待看见我的重孙。”
“有什么可着急的，早晚都能看见。”纪延声挑眉。
还有半年，也不知道他的身体还能不能挺到那时候。
纪老爷子心中轻叹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他轻掀眼帘，视线落到纪延声的侧脸上，目光隐有柔和。
这个孩子是他殷殷切切盼来的纪家长孙。
从他一出生，他就做好了终有一天把纪氏交到他手上发扬光大的准备。
他自己是个粗人，战场下来的没多少底蕴文化，只有血淋淋的实践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