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整日里几乎见不到人的纪延声相比,纪承辉无疑是个工作狂。
初来这些日子,他忙于补课,每天都留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相应的秘书组也都按着各自职责陪着他一起。
起初这些人私下有些抱怨,可不过第二天纪承辉就让人准备了每人都有的红包,远比按照公司规定拿到的加班费高出一大截儿。
时间再长一些,纪承辉的优点就更显出来了。
他虽然长得一般,但性子随和,不管你是什么职位,他总能笑呵呵跟你说上两句,让人如沐春风,丝毫感受不到彼此间有什么差距。就算有人犯了错,他也不会高声斥责,反而会好声好气同你商量如何补救。
而纪延声呢?
这位是众所周知的脾气不好,在工作上,不管你是大帅哥还是大美女,从来没有商量。
一个不满意就能把人说哭,送进去的文件更是经常被扔出来。
两人的办公室在同一层,各自的秘书组相对。
纪承辉没来之前,副总经理是一位资深老员工,为了给纪承辉腾位子,这人被纪老爷子安排去了日本。
一时之间,纪氏内部都对这位新来的纪公子好感颇佳。
这一点,尤其是在纪延声因为打羽毛球脚腕骨折后,因为养伤,把手上所有的工作都委托给纪承辉后,更为明显。
纪老爷子知道纪延声彻底放权的消息时,整个人气的发抖。他抓着宋管家的胳膊,喘着粗气,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欲擒故纵,想趁机抓到纪承辉的把柄把他彻底弄下去?”
他心里仍抱有这样的想法,抓着宋管家想得到认同。
宋管家哪里知道纪延声心里怎么想,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只能顺着纪老爷子的话来说。
老爷子参加完庆典后,身体衰败的速度太快了。
“老爷您放心,延声少爷是您一手教出来的,承辉少爷远远赶不上,纪氏这么大,他一接手准保手忙脚乱出问题,到时候都不用延声少爷亲自出马,董事会就不能放过他!”
“对、对,你说的对……”纪老爷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抓着毯子喃喃道。“小声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对纪延声打羽毛球脚腕骨折这件事,韩熙持有怀疑的态度。
他骨折第一天晚上,韩熙就试图逼问他到底是怎么伤的。
纪延声神情坦荡,数不清第几次强调是陆子安打过来一个角度非常刁钻的球,他侧着身子那么一扭,自己把自己一绊,骨头就折了。
韩熙不信,她觉得这么可笑的事情不会发生在纪延声身上。
尤其是紧接着她发现纪延声晚上在书房忙的要命,各种电话、会议不断。她再上网一看,又发现纪氏的股票开始变绿。
没过两天,纪延声便彻底宣布让纪承辉顶替他,处理纪氏所有事务。
用的理由是养伤。
于是那天韩熙破天荒没让他进主卧,纪延声金鸡独立,站在门外感到不解。
“我又怎么了?”他喊。
“你的脚到底是怎么伤的?”韩熙捧着肚子打开门,气势冲冲的问。“你之前跟我说你会想办法暂时退出纪氏的管理,想到最后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一个苦肉计?”她冷笑一声,“纪延声,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一点都不知道爱惜吗?!”
纪延声也料到瞒不过她,只好摸着后脑勺陪着笑。上前把人紧紧抱住。
“只有我受伤,才能名正言顺退下来。”他蹭蹭她的耳朵,小声哄她:“纪太太别生气了,我保证以后不会的,你就当是我赋闲在家好好陪你和孩子,就一个小骨折,几个月就好了。”
他才不会告诉她,他最初的计划可是让陆子安开车撞他。
就是为了怕她担心,所以才换成把脚腕弄骨折的。
要知道,这个骨折可是弄了半天才弄出来的。
“等我脚好了,纪承辉那边也乱的差不多,到时候随便动一下,一切就能尘埃落定。”他亲了亲韩熙的额头,保证道。
纪延声为了纪氏的崩塌,从刚一回国就开始埋下各种隐患,他不处理,一直拖着,并往上面放各种眼花缭乱的障眼法。
这一年纪氏的几个重要项目,都有很多不大不小的问题。
不揭出来都没事,可只要揭出来一个,连环下来就跟多米诺骨牌似的,全部完蛋。
后面发生的事情也确实如纪延声所料那样,纪承辉手忙脚乱,甚至电话打到他手上质问他为什么当初会签字。
纪延声接了也不说话,听他机关枪说完就挂。
纪氏股票持续下跌,各大媒体也纷纷报道,纪延声陪韩熙看电影进行早教,冷眼刷着手机,不置一词。
小洋楼就像两人的桃花源一样。
可惜,突然有那么一天,韩熙突然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熙熙,我想见你。】
第65章
这世上只有柳雁一个人管她叫熙熙。
父亲一直叫她小熙, 后来林赫也管她叫小熙。
只有柳雁,是叠声的叫法。
韩熙刚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非常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她觉得笔画太多, 不好写。
于是她会歪着脑袋, 停下笔问她的父亲, “为什么不是‘东西’的西?或者是‘希望’的希?”
父亲会摸着她的麻花辫,温柔的指给她看:“熙是光明的意思, 它还有个成语叫做熙熙攘攘, 是热闹的意思。”
“你刚出生就不爱哭, 护士拍两下你就哼两声, 不拍就安安静静的, 不哭不闹。人家都说你一定是个文静的女孩子,爸爸却希望你活泼好动一些, 所以选了这个字。”
“怎么,你不喜欢?”年轻男人噘着嘴,温柔掐了掐韩熙的小鼻子。“那爸爸可就伤心了。”
“喜欢喜欢!爸爸选的我都喜欢!”
韩熙坐在柳雁定下见面的咖啡厅里。
这家咖啡厅在地下一层,韩熙来的时候发现地面上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画廊。今天开放营业, 里面零零散散有人在逛着。
她站在门口往里看了几眼,然后从旁边不太显眼的门下了楼梯到了地下。
画廊里面和地下咖啡厅通着,所以地下也有零散几个顾客。
她来得早,随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桌上放着楼上画廊的介绍画册, 她随意翻了两下,对着上面各式各样的画有些恍惚。
脑海中不觉浮现了过往那些音容旧貌。
韩熙的父亲是个画家。
当然,他一点都不出名, 只是在一所小学挂了个美术老师的名头,一周两节课,教小学生最基础的绘画审美。
只有在家里,他才能画自己想画的一切。
而那些画也卖不出去,一副又一副挂在墙上,堆在房间里。房间搁不下了,最后连客厅和走廊都专门腾出来位置。
那些画韩熙看不懂,问柳雁,她也看不懂,不过会笑着跟她说父亲画的特别好,希望她以后也可以和爸爸一样画画。
柳雁当时是一家幼儿园的幼教老师,不在编制内,每天照顾一群小孩子,工作很累,薪水也不是很多。
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日子过得艰难,阳台种了好多韩熙不认识的花,她精心打理它们,会在每天早上摘下几枝放到铺着鹅黄碎花桌布的餐桌上。
他们一家三口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日子过得清贫而快乐。
直到韩熙八岁,她父亲上课的时候,一个学生没有带药哮喘发作,他在送学生去医院的路上遭遇车祸,抢救无效死亡。
有道杏色身影由远及近的停到韩熙这一桌,韩熙倏地抬眼,看见柳雁一张略微苍白的脸。
这次她没有了宴会上精致的妆容,地下灯光明亮,离得近了,韩熙才看见她眼角的细纹。
她也不年轻了。
她收回视线,垂眸盯着画册。
柳雁拉开椅子坐下,动作生硬的把包放好,有些无措的掖了掖头发,踌躇着开口道:“我以为……你不会同意见我。”
她认真的打量坐在对面的女孩,深吸一口气,紧抿着唇。
“本来是不想见的,”韩熙沉默几秒,声音淡淡的开口。“后来又想了想,还是当面做个了断比较稳妥。”
免得以后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柳雁嘴唇轻张着,嘴角想往上弯,却怎么都弯不起来,最后只好敛着眉泛着苦笑:“……怎么个了断?”
“我希望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之所以决定赴约,是因为韩熙怕不和她说清一些事,她会先一步找上纪延声。
这些天因为纪氏的事,纪延声每天都忙到很晚,好几次都怕打扰她干脆直接睡在了书房。
她屡次想和他坦白柳雁的事,可一看见他眸中的红血丝,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
他主动和她说纪母的事是因为他想说,于是直接说了。
可是很久之前,她骗过他,说她是个父母俱亡的孤儿。现在如果要坦白,无疑又是牵扯上那段他们一开始相处并不愉快的日子。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急着这一时。
她若今天不来,她怕柳雁直接背着她找纪延声。
如果她添油加醋胡乱说些莫名其妙的,韩熙倒不怕纪延声会多想,她只是不希望现在这个时候有别的事去打扰他。
最后一次见面。
柳雁被她冷漠的态度弄得有些难堪,双手捧着刚刚送过来的热可可,像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一颗心。
她快速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视线越过桌面,落在韩熙的腰腹间。
装作若无其事一样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快七个月。”
“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韩熙垂眸,她之前去产检时问过,可是纪延声当时也在,她刚一问完他就捂住了她的嘴,还瞪着医生不准让他说。
他当时说,要把孩子的性别留到出生那一天,留一个惊喜。
“不知道。”
柳雁看着她垂眸看着自己肚子,脸上淡淡笑着,笑意清浅,整个人柔和的像一道春风。
那张脸低着头,从她这个角度来看,是那么的像韩熙的生父。
眼泪一下子便流了出来,她急忙抽出一张纸巾压着眼角,身子轻轻颤抖着。
韩熙腰有点酸,懒散的往后靠着,无动于衷的看着她流泪。她现在已经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甚至坐了这么半天她觉得有些不耐:“你见我还有别的事吗?”
柳雁擦干眼泪,恢复优雅从容的样子。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贴着桌面推到韩熙面前。
“这些年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这笔钱我希望你可以收下。我知道……纪延声那样丰厚的身家,你现在肯定不缺钱,可是那些是他的不是你的,女孩子不能完全靠着男人。”
她说的真是情真意切。
十四年了,没钱的时候把她像垃圾一样扔掉,现在有钱了,又一副慈母心肠扔给她一张卡。
这笔钱哪里是做母亲的为女儿考虑,根本就是她给自己买的一场救赎!
她收了钱,她的良心就会安吧?
韩熙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她站起来,端起自己点的那杯热牛奶,对着柳雁的方向就想泼过去,可是顿了一秒还是手腕一转往墙上泼了过去。
红褐色的墙壁留下白色水痕,刺眼而带着怪异的美丽。
韩熙短暂的闭上了眼,复又睁开。她看着有些被吓到的柳雁,眸中犹如死水,她淡漠的说:“你知道我多想把它往你脸上泼吗?”
她轻轻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身便要走。
步子刚迈开,便听到柳雁在她身后突然崩溃哽咽。
“我找过你的!”柳雁望着韩熙决绝离开的背影,沙哑着喉咙喊她。“我在北京站住脚后回去找过你,找到了收养你的福利院,可是她们说你被一对条件不错没有亲生孩子的夫妇收养了。”
“他们要保密,不肯告诉我收养人的具体信息,我犹豫很久,觉得你既然有了新的生活,那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你?”
“熙熙,我知道我不该丢下你。可是你不是我,我和你父亲真心相爱,有情饮水饱,日子过得再累再苦我都不抱怨,你父亲担心学生,闯红灯出了事,说没便没,家里仅有的几万块赔给了学生家,我一个女人,怎么带着你生活?”
她哭的好委屈,若是陌生人听了,怕是会万分理解,心疼的帮她擦眼泪吧?
韩熙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盯着地面良久,待听见她啜泣声减小,人应该平静了一些,方才侧过头跟她说:“这些是借口,不是理由。”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说罢她步伐坚定的往外走去。
柳雁怔楞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远处的侍应生悄无声息走过来。
“老板,楼上有人想买H展厅的画,跟他说了不卖,客人非要和您面谈。”他低着脑袋,对柳雁的状态当做看不见一样。
柳雁做了两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止住眼泪。
她镇定道:“H展厅的画都不卖,谁问都一样。”
……
韩熙见过柳雁,收拾好心情径直去了小洋楼附近的一家农贸市场。
纪延声每天忙得要死,脚上还骨着折,她这个做妻子的,怎么也要精心照顾一下。
挑了条肥美的鲫鱼,又买了一些煲汤的菜品。韩熙慢悠悠回了家。
为图新鲜,韩熙没有让人把鱼提前处理了。
拎进厨房的时候,这条鱼还在活蹦乱跳。
听听跟疯了一样嗷嗷的叫,那只后领回来的小白猫也过来凑热闹,一大一小叫的韩熙心里发慌。
她冲楼上高声喊:“纪延声——”
纪延声刚好挂掉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他放在纪氏的一个暗棋。聊得正是纪氏内部水深火热的状况。
“纪副总三天没离开公司了,主管级别已经有三个人递交了辞呈,不过一直压着不让放人。现在公司一片怨声载道,人心惶惶。暂时定了明天上午召开董事会,不过不知道纪老先生会不会出席。纪总,您明天会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