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丁可把自己的行李推给他,“你这么会找存在感,我不成全也不行呀。”
第13章
北京又下雪了。赵子卿站在自家厨房的窗户前叫丁可一声,示意她看窗外。
丁可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是赵子卿珍藏的一箱子老电影碟片,她握着其中一张,偏过头看向落地窗。
因为反光,里头只看得见自己的影子以及站在流理台前的赵子卿。
两个小时前,两人在错过预订餐厅的用餐时间后选择自食其力。赵子卿家附近有家生鲜超市,丁可选了些自己擅长的食材,之后就跟他回了家。
丁可对单身男人的公寓并不好奇,她早就饿了,进了家门就开始动手熬汤。她说今年的最后一顿饭必须要有仪式感,丁家的晚餐不可能没有汤,她外公说没有汤的晚餐没有灵魂。
他们俩去的晚了,超市里可供炖汤的食材只剩下猪骨,丁可参照她外公平时的做法,挑了四个鲍鱼放进去一起炖。
汤烧开后不久,香气伴随着丁可挑选的音乐环绕开整间屋子。丁可本该从落地窗里看见俗世生活里的烟火气,但视线落在赵子卿身上,却是另一个画风。
赵子卿袖口卷在手肘处,露出灯光下过分白皙的小臂,他把腕表摘下来置放在手边,每每低头都是在看时间。他的仪态和气场丝毫不像是画面里应该出现的设定,甚至有些违和。
丁可想到了运动员出身、对饮食同样苛刻的肖唯,他们都是不爱吃的人,所以即便是生活技能满点,也不给人接地气的感觉。
赵子卿在追求生活品质这件事上谈不上吹毛求疵,唯独饮食习惯健康且自律的可怕。
他们俩路上买的糖炒栗子进家门前就凉掉了,丁可征求他同意后光顾了他的冰箱,没有任何收获。
这是她见过的最冷漠无情的冰箱,她打开的一瞬间就开始后悔除了栗子之外没买点什么别的速食或零食。
叮——微波炉响了。像按下了播放键,落地窗上两人的静态“合影”变成了动态视频。
赵子卿端着热好的糖炒栗子走到丁可身旁坐下,他伸出手指试了试栗子的温度,让丁可过会儿再剥。
丁可低头闻了闻:“好香呀。”话落就忍不住拿了一颗。
“别吃太烫的东西,会……”
“会容易得食道癌。”丁可接了赵子卿的话,吹了吹手里刚剥好的栗子,一口吞下。
赵子卿叹口气笑笑,想说她叛逆,又没真的说出口。
“季琰之前说你前几年捡回来一条命,是遇到过意外还是身体出过什么问题?”丁可又剥了一颗,很自然地塞到赵子卿手心里。
赵子卿从来不吃栗子,准确说,他所有坚果都不吃。但他把这颗咬了一口,说:“你竟然还记得这句话,他是开玩笑的。”
“好吧,你想说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丁可确信季琰不是随便开这种玩笑的人,但她不属于把疑惑写在脸上的好奇宝宝,说完继续吃着栗子翻着碟片。
赵子卿细细地揣摩了一下她这句话。
丁可发现赵子卿手里的栗子只被他咬了一小口,没再问他吃不吃。却又没忍住啰嗦了一句:“如果是胃不好,少吃一点倒无妨。我外公是医生,我不会骗你的。”
赵子卿从丁可的言辞中能够判断出来,她外公在她心里所占的分量以及对她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他把这颗栗子剩下的部分吃了,“是。浪费不是好习惯。”
赵子卿是特别容易沟通的那种人,除了个性随和,还具备很强的洞察能力。丁可亦是,所以判断出他胃不好。
“所以真的是胃病?”丁可下意识看向赵子卿的腹部。
她眼神过于正经,赵子卿抬起手,在她的视线里打了个响指:“嘿,看什么呢。”
丁可收回视线,耸一下肩膀:“我是很贪吃的人,体重全靠运动维持。所以胃太好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情,对吧。”
她又轻描淡写地讲起她之前打球脚踝韧带撕裂,因为不能动又贪吃,所以一个月长胖八斤的旧事情。
“既然胃口好,那天为什么没胃口?”赵子卿担心她想不起来是哪一天,又提醒:“咱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实际上那天赵子卿被季琰领着进门,正式跟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正在拼命吃。他只是特别记住了季琰的那句“可可终于有胃口了”。
“当时心里在消化一件事情,胃口就暂停工作。”丁可指的是得知季琰想要求婚丁一蓓的事情。
丁可没挑明讲,但赵子卿猜到大概,就没再追问。
“下次我们可以认真打一场球,我知道你那天放水了。”丁可提起这件事情。
见面次数不多的“知心”朋友,待在一起的时候都愿意回忆初相识的一些场景。赵子卿点点头:“你要不是很久没打了,我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那是因为你也很久没打了吧。”丁可笑笑。她那天无意中听见球馆的工作人员说赵先生很久都没来了。
赵子卿看着丁可的眼睛,视线停住几秒没动,“女孩子太聪明是件挺可怕的事情。”
丁可不以为意,她从不在乎任何人的极端观点。
此时离新年还有两个小时整。因为厨房里炖着汤,两个人提前进入等待模式。
赵子卿的兔子被丁可拒绝后委屈地回了自己的笼子,两首音乐交替的间隙,屋子里太安静,传出它啃咬食物的声音。
丁可小时候被兔子咬过,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被动物攻击的经历,导致她有“恐兔情结”。赵子卿表示可以理解,他说他童年时期被蜜蜂蛰过,以至于后来再也不吃蜂蜜。
两人顺势谈起彼此的童年,听上去都很平淡,但各自有曲折的点。丁可隐晦地谈到身世对自己的影响,赵子卿一笔带过他跟赵明庭的聚少离多。两人差了十岁,却分别描述了一个听上去质感相同的童年。
转眼,墙壁上的指针停在十一点半。
赵子卿家里的餐具也是赵云棠送的,是一个英国独立设计师的手工作品,但外观看上去并没有它背后的工艺和巧思精彩。有时候赵子卿也搞不懂赵云棠的品味。
丁可却偏爱配套的勺子,盛汤的时候把勺子咬在嘴里。
“我们得在餐桌上跨年了,只可惜缺点酒。”丁可说。
赵子卿家里没有酒,他也没想过要和年纪尚小的丁可在自己家里喝酒。他只好说:“有牛奶。”
丁可低下头:“那我还是喝汤吧。”
“以后在外边喝酒别喝太晚。”赵子卿点到为止。他暂时没找到什么恰当的表述来跟小姑娘论道成年人喝酒这件事情。
“好。”丁可立即乖巧点头。
“主要是喝多了玩游戏容易输。”她又说。
她话落,两人都笑了一下。
赵子卿很快收了笑容,认真点点头:“输了游戏不可怕,怕的是听的人猜不出那是游戏。”
“所以还好是你嘛。”
两人对视的目光变得深切。食物香气萦绕的空气里涌动着渐渐明朗的心意。
丁可在这时解锁了手机屏幕,她把手机推到赵子卿面前:“还有十分钟哦。”
赵子卿看见她的手机开着飞行模式,心头悬上一抹心意契合的暖意。他自己的手机也早已调成了静音。
今晚的温柔不该被另外的世界搅扰。
还剩五分钟的时候,丁可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从里面翻出一个小本子。她撕掉其中十张纸,写下十个“存在感”,送给赵子卿当作新年礼物。
“我不是手机控,所以回消息不是那么及时,这些你酌情使用吧。”她说。
明明是差不多的字,赵子卿却一张张看过去,“给个使用说明或者售后服务准则什么的吧。”
“得寸进尺咯?”丁可笑一下,“那就这样吧,你生气或者委屈的时候才可以用,凭这三个字可以得到一次安慰。”
“什么样儿的安慰?”
“你想要什么样的安慰?”
赵子卿很想说就像今天这样,但他却开口:“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吧,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
“好。”丁可拉长这个字的音节。
很快就进入倒计时,两人走到落地窗前站定。
三、二、一。
丁可朝赵子卿伸出手:“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赵子卿握住她的手,却不只是握手。
忽然,赵子卿的动作变成慢镜头,他凝视着丁可的眼睛,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他原本是想宠溺地拍一拍,但两人目光流转,他换了动作。
他手心轻轻压着丁可的脑袋,把她整个人往自己的怀里带。
丁可没感到太突然,新年气氛下,一切隐隐流动的欲求都可以藏在仪式感里悄然发生。
她始终看着赵子卿的眼睛,她对这个男人眼睛里的表达格外感兴趣。直到自己的下巴轻轻点在他的锁骨上,两人都定住的时候,她才抬起双手抱了他一下。
“新年快乐呀。”丁可再次重复这句话,随后她挣脱开这个主题不明的拥抱,看向窗外说:“我得回家了。”
第14章
丁可让赵子卿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独自在北京的夜风里走了十分钟。夜幕已深,她不想把惊喜把变成惊吓,已经提前通知肖唯她人马上到家。
肖唯果然出来迎她。他不知道女儿早就到了北京,还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跨年,心中还窃喜闺女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宠幸”。
“怎么不让车进来?”肖唯与女儿拥抱。
这是今晚丁可收获的第二个拥抱,父亲的拥抱到底与别的男人不同。她把被寒风吹僵的脸在肖唯的心口上埋了两秒,说:“小区弯弯绕绕的,就不麻烦人家司机了。”
丁可在心里预设过肖唯在这种情形下见到赵子卿的场景,没有什么好的预感。就算真要介绍,这个人暂且也没有个准确的名目。
后来两个人坐进车里,丁可一直忙于回复各种同学朋友的新年祝福,赵子卿也就不搅扰她。
分别前,两人约定一月三号再见面,话说完丁可就开门下车,一秒也没多停留。一个拥抱带来的悬念尚且没尘埃落定,她绝不打算再添什么新的佐证。
赵子卿是比丁可大十岁的成熟男性,从丁可初见他起,他就周到稳妥的无可挑剔。但丁可心目中的赵子卿绝不只是这样单一的人设,他总得打破点什么才能显得更真实。
丁可心性再成熟也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尚且处在渴望探索爱与世界的年纪,好奇心不止于此。
这夜的雪也奇妙,好像就下了在赵子卿家里的那一阵儿。丁可关了窗,准备认真阅读赵子卿送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赵子卿心中的年度十佳电影。一篇字数以万为单位的走心影评。
对于不缺物质的女孩子来说,投契的精神礼物必定贴合心意。只不过丁可经历了长途飞行和对赵子卿一整晚的“安抚”,着实累了。她看到top8的时候就睡着了。
丁可这晚做了个很绮丽的梦,醒来心里残留甜蜜的余味。她坐在梳妆镜前仔细看自己的眉眼,告别之前两段稚嫩且仓促的恋爱之后,她某种关于爱情的体验终于又升了一级。
吃早饭的时候,肖唯告诉丁可,今天家里要来一位贵客。
丁可的好心情即刻散去一半,她撇撇嘴:“他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偏要趁我在这里的时候来?”
肖唯把热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替这位贵客说话:“爷爷心里是喜欢你的,他只是不懂怎么表达。”
“知道了,我会努力好好表现的。”丁可一向乖巧,只好这样说。
肖唯的父亲在丁可十五岁之前是不愿意承认她的存在的,他认为肖唯的职业生涯多少受到丁一蓓和丁可出生的影响。
直到肖唯彻底结束运动员生涯,他才第一次正眼看待自己的亲孙女。
至于丁可是怎么来的,丁一蓓和肖唯在年轻的时候是如何爱上,后来又为什么痛恨彼此,外人不得而知。
长大后的丁可从大人们的态度中推测,她爸妈当年之所以没有结成婚,肖家的二位长辈,也就是她的爷爷奶奶,要承担主要责任。
眼下丁可笔直地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里,对着自己的亲爷爷露出不那么走心的笑容。老人在十分钟前刚训诫完她年纪轻轻不该谈恋爱,又拿出丁一蓓和肖唯的“荒唐”来举例。
“我妈妈要结婚了,这事您知道吗?”丁可看到了肖唯投过来的制止她的眼光,可她佯装没看到,继续说道:“我终于要拥有完整的家庭了。”
话说完,丁可起身离开:“爷爷,今年过年我没空去给您拜年了。到时候我会寄礼物给您,祝您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这不是祖孙俩第一次不欢而散了。丁可原本以为自己长大后心智变得坚韧,足够克制住内心的偏激,起码在明面上做一个顺从乖巧的小辈。可当她爷爷提到她心里的症结,她依然有小宇宙可以爆发,且攻势凶猛。
早上丁可征得肖唯的同意,拿走了他的车钥匙。她快步走到车库里,正准备潇洒的逃离,却在背包里翻了几遍都没翻到钥匙。
“可可……”肖唯追出来,看见丁可蹲在地上翻找东西。她很烦躁地把东西都倒在地上,纸巾和手机都沾了灰。
丁可抬起头,笑着朝肖唯摊开手掌:“我没事,我去妈妈那里吧。她今天在家,我顺便跟她解释要一起跟你拍杂志的事情。”
肖唯把车钥匙递给她,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她的脸:“我替爷爷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后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不会再安排你们见面了。”
丁可耸耸肩:“别让自己为难,你都为难了这么多年了。”
丁可很喜欢自己开车的感觉,心情能跟车速一起放飞。可惜丁一蓓和肖唯家离得并不远,为了能多开一会儿车,她只好绕了段路,又去买了她外公外婆喜欢的老北京糕点。
她纾解负面情绪的方式很简单,也总是很容易就迈过那些不愉快的心情。她自我安慰能力超强,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跟任何人抱怨自己非常规的家庭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