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说这姑娘是给你下什么药了,您这么孜孜不倦地忙活这事儿。”赵云棠只比赵子卿大十一岁,赵子卿一直拿她当平辈处,两人关系亲,说话从来不客气。
赵云棠走过去穿衣服拿包,一头卷发从羽绒服里拨弄出来,身姿怎么看都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我还想问问你给人姑娘下什么药了,她就去你们单位办了点儿事儿,回去就托关系四处打听你。”赵云棠拍了下罗晓秋的胳膊,“待会儿还有饭局,嫂子我先走了,赵子卿这事儿您帮我盯着。”
“得,您闺女这是专门来堵我的,是不是您给通风报信,说我今儿晚上会来?”赵子卿宠溺地拍了拍老太太的后脑勺,“您可千万别让您这儿也变成敌营。”
“合着我还成你敌人了?”已经出了门的赵云棠又折回来,她径直走到赵子卿面前站定,抬起他的手腕摘了他的腕表,“新的吧?送我了。”
赵子卿卷袖口的时候她就盯上了这块表,认出这是某品牌新款。姑侄俩是赵家唯二的“纨绔”子弟,好在程度他们自己可控,“败”的是他们自个儿的钱,长辈们这些年也就随他们张扬。
“奶奶,您瞧瞧她,多大的人了,还从我这儿顺东西。”赵子卿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罗晓秋把赵云棠送出门。
老太太握了握赵子卿空荡荡的手腕,温柔道:“下个月她过生日,你就当礼物提前送了。”
下个月十八号是赵云棠的生日,说来也巧,前几天吃饭,赵子卿听季琰提了一嘴,丁一蓓也是这一天生日。
这两位性格倒是大相径庭。
这么一联想,他很自然地就想到刚刚朋友圈里那位发九宫格的小朋友。
“赵子卿,元旦你还是去一趟吧。我最近常听你小姑念叨,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罗晓秋隔了好一会儿才进门。
“去吧,要是不喜欢,就当是走个过场。”老太太也劝。
赵子卿正失神,给手机解了锁,朋友圈自动一刷新。再翻到丁可那条,下面出现了宋家书的点赞加评论。
嗬。北京的新朋友们待遇还都不错,个个都是她朋友圈可见范围里的人。
“奶奶跟你说话呢。”罗晓秋提醒出神的赵子卿。
“行吧。”赵子卿收起手机,轻飘飘地说。
丁可和骆菱约在丁家附近的汗蒸馆里见面,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刚到沪,各自离开数日,都经历一点人生的小波折,算是各有各的新感想。
骆菱这次遭遇进组后被换,正式被激发斗志。丁可一直欣赏她,也铁了心要拉她一把。丁一蓓和肖唯都给了一些线索,丁可打算好好利用她爸妈这些关系。
“你虽然从小到大没少上新闻,但这次性质可不一样。”骆菱又把那些微博翻出来,评论两极分化特别严重。
“我发觉我不上镜。”丁可拍了拍自己的脸说。
“去你的。”骆菱把图片放大给丁可看,“这都糊成什么样了,哪里看得清。”
“其实还有一个清晰版的,被他那边给挡下来了。”
“靠,大尺度的?”骆菱扯了扯丁可的领口,一声邪笑。
“你猜。”
两人出了汗蒸房,丁可去置物格里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有新微信消息。她点开看,赵子卿十分钟前发来两个字加一个句号。
谢谢。
他这是忙了一天突然想起来答谢?丁可回复:不客气。
赵子卿看着不客气后面这个句号,她又有样学样。她之前发消息以表情包为主,字压根没打过几个。现在的年轻人聊天,也没几个喜欢用句号的。
赵子卿不打算再回了。谈着恋爱上着学的小孩儿有她自己的精彩生活。
送罗晓秋回家之后,赵子卿约了季琰,把丁可那颗钻石耳钉托他转交给丁一蓓。
季琰觉得这人奇奇怪怪,说:“你直接快递给她不就得了。”
赵子卿说寄快递怕丢,又说这姑娘到现在连句话都没问过他,心是真大。
“小姑娘从小到大条件不比你们赵家差,哪儿懂得惜物啊。”季琰说着话,拍了张耳钉的照片发给丁可。
丁可收到图,即刻给肖唯发了条消息,说让他别在家里找了,东西已经找到了。
她的确心大,但真不至于少了颗耳钉都没发现。只是她记忆出现了偏差,她以为她是忙着做晚餐那会儿把耳钉丢在了肖唯家里的某个角落。
东西怎么就直接到了季琰那里?除了是赵子卿捡到,没别人了。丁可翻到那句没滋没味的“谢谢”,懒得再问了。
赵先生就是个替发小看孩子的好心人,人家根本不稀罕真带哪家小孩儿玩儿。
丁可回复季琰:谢谢,放丁一蓓那里吧。
季琰看着这行字,撞一下赵子卿的胳膊:“哪儿丢的估计她都不记得了,谁捡到的就更不知道了。”
赵子卿看着丁可逗号句号齐全的这句话,笑着叹了口气:“小孩儿嘛,正常。”
“的确是个小孩儿,自个儿偷偷谈了场恋爱,都分了手,还上了个热搜,被丁女士好一通数落。昨儿我不是打电话问你这事儿嘛,你说她状态还挺好,估计是个沉稳性子。”季琰又说,“二十了,要我说,谈个恋爱也挺正常,就是她这门槛儿太高,小明星肯定是配不上的……”
“分手了?”赵子卿跟听戏似的看着季琰。
季琰鄙夷地瞧他一眼,“怎么?”
“小丫头嘴里没句实话。”片刻后,赵子卿拍了下季琰的肩膀,感叹道:“咱们这思维是真跟不上年轻人了。”
第8章
丁可这晚睡得不好,她怀疑是上海的羊肉不如北京的好,导致她肠胃不适。
从汗蒸馆出来后,她说想吃烤羊肉串,就硬拉着骆菱去找夜宵摊。上海的夜宵摊也没有北京的热闹,没人带着儿话音讲段子。
丁可这么一回忆,更加睡不好了。
凌晨三点,她爬起来剪片子。她把这次去北京支离破碎的短视频素材拼接在一起,反复尝试了新的剪辑手法。
她挑了首最近常听的民谣做背景音乐,加了几声京韵大鼓做点缀,片子质感很快就出来。
一分多钟的视频里有冬鸟降落的钟鼓楼、炊烟袅袅的胡同夜景、丁一蓓的望远镜看出去的霓虹、肖唯站在流理台前喝红酒的背影以及在白桦林里漫步的赵子卿。
画面的最后,赵子卿低着眉眼看着丁可脚下的路。他看得认真,模样安静,眼睛里的锋芒都收敛在眼角的笑意上,连黑衣黑发都温柔。
赵子卿对微笑一点也不吝啬,丁可的印象中,他的脸总是柔和的。
但让丁可印象最深的并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站在台阶上,带着极克制的目光,低声说出“下雪了”三个字时专注的样子。
丁可涉世未深,揣摩他人内心靠的都是从电影中窃取的第三方经验。那一刻,她确信赵子卿是拥有十分人格的。
赵子卿靠着迷惑他人的微笑掩盖住属于真心的那一分性情。他只要不笑,丁可就能找到窥探他内心的线索。
这段插曲就此尘封在丁可剪辑的片段里。
她自我说服,这只是她突如其来的猎奇心态。既然是猎奇,多出来的情绪就不存在浪费。
快到年底了,上班的人工作总是忙碌的。赵子卿这一天连开了三场会。
第三场会议快结束的时候,他身旁的宋家书跟他抱怨久坐伤腰。他揉了揉太阳穴:“你才多大?”
宋家书一只手托着脸,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画着一个女生头像,“不小了,我妈说我可以找对象了。”
赵子卿看着他拿笔的手,话多的人果真才艺也多。
宋家书又问他:“领导,你怎么还不找对象啊?”
“跟你有关系吗?”
“你条件多好啊。只有你不喜欢的,没有不喜欢你的……”
“少说点儿废话不会死。”赵子卿从口袋里拿出两颗巧克力放在桌面上。
宋家书一看,乐了:“哎呀,这是丁可做的吧?”
“想吃就闭嘴。”
两人偷偷把巧克力吃完,宋家书又继续画画,边画边问:“领导,你看看我画的像谁?”
赵子卿不想看。他很少有对人不耐烦的时候,宋家书是个例外。
“丁可呀。”宋家书说。
赵子卿一怔。他转头看过去,没戴眼镜,视线稍微有点模糊,于是抬手把宋家书的笔记本拿过来认真“欣赏”。
几秒钟后,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没有一个地方像。你能不能不要在开会的时候开小差,会后总结写得出来吗?”
“丁可好看,也可爱。”宋家书自己觉得挺像,十分单纯地评价道。
“怎么着?你有什么想法?”赵子卿想看看时间,发觉今天没戴表,又摸了摸口袋,手机也没带进会议室。
宋家书眼睛灵活,立刻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他面前,让他看上面的时间。
赵子卿一低头,手机震动一下,屏保上出现一条新消息——丁小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可的微信昵称是一个逗号,丁小可是宋家书给丁可的备注。
“我表姨是丁可他们学校表演系的台词老师,巧吧?”宋家书解释完自己为什么和丁可聊天之后,又自觉回到赵子卿刚刚的问题,“我就是觉得她挺好的,交个朋友不过分吧。”
“谁管你交朋友了?”赵子卿哼笑一声。
“丁可她爸可是我偶像唉,我能对她有什么想法。遛了遛了。”宋家书摆摆手。
算起来,肖唯其实是赵子卿这代人看球时期的偶像。只不过他那会儿迷恋足球胜过篮球。
“肖唯的退役仪式你看过没?丁可还去了……”话多的人继续多话。
赵子卿的确没看过,但后来体育新闻报道的时候他正巧看到那一期。如果他没记错,那一年他二十二岁,正是宋家书现在的年纪。
而丁可那会儿还是个小升初的小小女孩。
日落之前,赵子卿开车去另一个单位送审批文件。等待对方审核的时候,他看见窗外又下起了雪。
这场雪比上一场要大,雪花簌簌地往下落,院子里的松树树顶很快就蒙上了白。
办公室里审文件的老师们在用养生壶煮花茶,热气氤氲,模糊了玻璃窗。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推开一小块清晰的视野。
一个戴老花镜的老师递了杯刚倒出来的花茶给他,说:“你父亲那会儿调任到哈尔滨,你小时候在那儿长过几年,看北京的雪应该不稀奇吧。”
“是,不过北京的雪比哈尔滨的绵。”赵子卿笑笑,坐回到沙发上喝茶。
“你们家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赵子卿坐得笔直:“挺好。”
“你们隔壁院儿跟你一辈儿的,程家那个混小子的儿子都快满月了,你这边儿什么动静啊?”
“您要是也催我,下次我就不来了。”赵子卿喝了口茶,仍是笑一笑。
没过多久文件就批好了,赵子卿起身告辞。临走前,老师们送他茶叶,托他带给他家里人。他提着茶叶走到院子里,雪景正好。
这栋楼前面是一片松树林,面积不太,但挺别致,最衬白雪。此时天色将晚,雪一密反倒亮了天光。
赵子卿想了一路,终于在快走完松树林的时候,把茶叶放在雪地里,拿出手机拍了几张雪景。
他翻看拍的照片的时候径直往前走,险些把茶叶忘在原地。等上了车,茶叶放置好,手一暖和,他也就不犹豫了,挑了两张觉得拍的不错的发给了丁可。
车窗外的天是越来越深的灰白色,赵子卿的手机放在置物格里,屏幕总也不亮。他等了一个又一个红灯,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眼看着城市被大雪铺满,遥远的南方依然没有传来信号。
丁可下午在表演系看学长学姐们排期末大戏,骆菱分到了女二号,演一个丧夫后来城市投靠远房亲戚的乡下中年寡妇。
骆菱演戏灵,揣摩角色也很到位。丁可看得津津有味,完全将手机这种东西遗忘在了角落里。
有学长趁自己没戏的时候过来找丁可聊天,丁可认真看着排练,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直到学长找她要微信,她才把遗忘许久的手机从背包里翻出来。
赵子卿的两张照片发于一个半小时以前,丁可没来得及细看,先加了等在一边的学长微信。
“你也喜欢这个表情包哇。”学长看见丁可的头像后问她。
丁可点开赵子卿发来的照片,随口答道:“跟室友打赌输了,她给我换的。”
今天上海气温有十多度,北京是零下十度。丁可放大看地上的雪,其实存的还不算厚,不过这照片拍的挺不错。
“你当时怎么没考表演系?”学长问她。
“我不喜欢演戏。”实际上导演专业也需要上表演课。丁可只是表达真实想法。
丁可本来打算回复赵子卿一个表情包,想着他或许看不懂,于是就回了两个表情符号。
学长见丁可心不在焉,拿了块糖扔给她,很快就走开。
丁可一抬头,骆菱拿手在她面前晃,满脸写着好奇心:“赵子卿……谁呀?”
“丁一蓓未婚夫的发小。”丁可下意识这样介绍这位北京的朋友。
“叔叔辈儿的也能聊?”骆菱盘腿坐在丁可身边。
“那倒不至于,他只比我大十岁。”丁可尝试静下心来想想这人怎么突然发照片给她,但尝试失败。
她懒得想了。这人也没一个文字说明。
赵子卿洗完澡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北京的冬天真的太干燥,连带着整个人都燥。
赵云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他一套高端男士护肤品,他并不是每天都记得用。他觉得保持年轻的秘诀是运动。
但因为干,今天他涂了点保湿的面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