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筠说:“这次若是安姐姐说错了酒令,下次就你来做东,好好招待我们。”
顾姝说;“安妹妹做东,那可要好好想个由头,要风雅别致,不许糊弄。”
安栖云问:“这次小宴,是什么由头?”
赵筠说道:“是郡主嫂子的糕点宴,你不知道吧,郡主嫂子做的糕点是一绝,寻常人可吃不到。”
安栖云若有所思,转了转眼睛,对永宁郡主问道:“那是我有口福了,郡主,我能装上一些,回院子里细细品吗?”
永宁郡主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安栖云吩咐了渌水去装点心,惹得众人又笑了一会,只当做安栖云在故意逗乐。
这次宴会只是女眷们凑在一起玩了一会儿,没有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安栖云趁着酒兴回了院子。
她捻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的确入口即化,是个好东西。
安栖云问长清:“你觉得永宁郡主是个什么人?”
长清一向很稳重,轻易不会对别人多加评价,但是在安栖云这里,她没有顾虑,细细思考了一下,说道:“一般失了丈夫的寡妇,总会没有盼头,日子过得凄凄惨惨,但是郡主不一样。”
永宁郡主嫁的是赵敛的二哥,但是赵敛二哥体弱,早些年前就没了。
安栖云说:“她还有着盼头。”
她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拍了拍手,说道:“好几天没有看见世子,有些想念,我想要亲手做点糕点送给他。”
长清一惊,苦着脸劝:“会不会太过不矜持了些。”
安栖云哼了一声:“矜持有什么用,矜持能让我觅得如意郎君吗?快去吩咐小厨房生火,你家姑娘要洗手做羹汤了。”
长清还是磨蹭着没走:“姑娘啊,你是不是忘了,你从来没有进过厨房。”
安栖云已经站了起来:“一回生二回熟嘛。”
安栖云饶有兴趣地跟着厨娘,看她忙前忙后,一笼香软粘糯的牛乳桂花糕就蒸好了。安栖云很大方地赞叹了一通。
她洗干净了手,跃跃欲试。
因为有厨娘的随身指导,结果还不错,只是出笼的时候,安栖云压抑不住兴奋,直接伸手过去,厨娘大惊失色,出声喊住了她,但是太迟。
安栖云的手指上被燎起了好大一个泡,长清心疼地过来查看她的手指,忙唤小丫头去拿药粉过来。安栖云低头打量了一下,食指红红,上面起了一个泡,看起来有些发亮。
她摆摆手,让长清不用多担心,她收拢了手,藏在宽袖之下,微微一笑,露出一点梨涡:“这样才好,付出一分辛苦,必要让人看到十分,长清,你学到了吗?”
长清露出了一点无力感,对于安栖云的歪门学说感到无奈。厨娘想到了自家那口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安栖云步伐轻盈地走出了厨房:“长清,桂花糕冷些之后,就用盒子装起来。”
长清将糕点盒子呈到安栖云面前,安栖云掀开盖子,从方才讨到的永宁郡主的点心中挑了几个,用绕金檀木筷子夹了起来,放进自己的盒子里。
长清不解其意:“姑娘不是说要亲手做才显诚心吗?这是为何?”
安栖云伸出食指,抵在唇间嘘了一声,她本是纤纤削葱指,眼下却被烫出了一个泡,很不美观,若是往常的安栖云,一定伤心地将手指藏起来,今天她看了这丑陋的食指,却十分自得。
她让长清渌水给她重新梳妆,她看着渌水拿出一只红宝金凤钗,摇了摇头,指了指一根浅白的玉簪。
她拎着食盒出门去,她早就打听到过,赵敛无事的时候会在傍晚时分,在桑园一角练剑。
她隔着重重树影,果然看见了赵敛。
石凳上搁着鸦青的袍子,晚风吹来,簌簌几朵细小的花瓣飘在他的袍子上,小巧又可怜,安栖云恍惚地想,她就像这没有牵系的浮花,一心想要攀附着赵敛。
赵敛剑光一寒,带动一阵风,把衣袍上面细细的花瓣都吹走了,安栖云叹了口气,无情之人。
赵敛收了剑,方才练剑的心境还没有收住,整个人像是一块湖底的寒冰,冷得人发颤。安栖云恍若不知。
她露出一点腼腆的羞赧,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说道:“我听说你练剑,总是忘了吃东西。”她将食盒往赵敛那边推了一推。
赵敛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你可以走了。”
安栖云像是被他的冷淡委屈到了,她是一直低着头的,这次抬起了头,眸子像是冬月起的雾一般,氤氲着,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只是一句话间,她的眼角有些红了。
赵敛身上的寒气散了,他握着剑没有动,半天走了过来,伸出了手,又放了回去,有点生硬地说:“那你就在这儿吧。”
安栖云低着头,啪嗒啪嗒地掉眼泪。赵敛是在将剑收进剑鞘里的,看见安栖云的表情,不由得又顿了顿。
“你怎么了?”
安栖云将手指杵在他眼前,语气又娇又软,还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我的手指好痛。”
赵敛看了一眼食盒,原来她是自己做的,还把手烫出了泡。
半分不抱怨赵敛的态度,只是说自己柔软娇气的小病小痛,安栖云觉得自己越来越厉害了。
她等着赵敛怎么反应。
赵敛右手握住了剑柄,抽出长剑。
安栖云感到冰冷的剑锋在在身边,她的长发因为赵敛挥剑的动作而在半空中飞动。
“啪嗒。”
树上挂着的一盏宫灯被砍成了两半。
安栖云在心底疯狂骂人,赵敛这个人,好端端地发什么疯。
赵敛的剑放在宫灯上的烛火处,停了一会儿。然后他抓起安栖云的手。安栖云很确信,自己这下子连撒娇也不会了,眼中满是惊恐。
赵敛收回剑,安栖云感到指尖一痛,她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食指还在不在。
疯子!疯子!她在心里狂喊。
她低头看,手指还在,手指上的燎泡被割破了。
安栖云抬头,和赵敛大眼瞪小眼。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敛敛没有故意欲擒故纵,他只是蠢直男罢了,大家不要高看他……
沧桑点烟.jpg
第15章 白算计
赵敛先别开了脸,他声音僵硬地说:“省省心,别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把戏。”
安栖云面上委屈,心里还在尖叫。
拒绝的语气是一等的迷人,油盐不进的性格也是一等的迷人。更不用提刚刚拔剑的姿势了,虽然当时安栖云感到很害怕,现在一回想,令人颤栗的压迫感让她浑身发软。
才不是因为害怕。
赵敛坐了下来,拧着眉头问她:“你来做什么?”
安栖云看着食盒,眼神告诉他,就是为你送一口吃的。
赵敛掀开了食盒盖子,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我最讨厌吃糕点。”
安栖云用筷子夹起一块牛乳桂花糕,送到赵敛的嘴边,有点撒娇的意味:“我亲手做的呢。”
赵敛坚持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
安栖云生着一双笑眼,微微弯着,睫毛勾出一个妩媚的弧度,赵敛看着她满足的神态,垂下了眼睛。
安栖云将这块糕点送进了赵敛的嘴中,拿出筷子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赵敛的唇角轻轻地划动了一下。
赵敛感到喉咙有点干,也许是因为糕点的粉末。
赵敛问她:“玩够了吗?”
安栖云眼睛圆圆,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
赵敛无奈地看向远处,缓缓点了点头。眼看着安栖云离他越来越近,他伸出了一根食指,将安栖云戳远了一些。
安栖云依旧笑嘻嘻的,状似无意地从食盒中夹起一枚黄豆糕,再次塞到赵敛嘴中,赵敛这次没有抵抗,乖乖吃了下去,安栖云看着他,没有一点异样。
尝不出来区别?
栖云在宴会上尝过永宁郡主的糕点,不管是哪一种口味的,都有一种糯口感觉。
她将瓷盘子拿了出来,搁在石桌子上,支着一只手看赵敛。
赵敛伸手,安栖云开始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在赵敛凤眼一撇过来之时,福至心灵,掏出了帕子递给了他。
动作有些狗腿。
赵敛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边和手指。安栖云拧着眉头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马厩那次,是你查的吧?”
赵敛的眼中泄出一丝笑意:“还不算蠢笨,我该谢谢你没有把我当做那个坏人。”
安栖云的脸红了一下,她开始的确稍微这样想了一下。
安栖云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烦恼,终于问他:“是谁要害我呢?”她看着赵敛,目光清如水。
赵敛看着她的眼睛,眯了眯凤眸,然后看向了食盒,他似笑非笑:“安妹妹做了糕点出来,自己尝了吗?”
安栖云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又绕到了糕点上面。她看着赵敛继续缓缓擦着手指,然后他将帕子随意一扔,捻起一枚牛乳桂花糕,递到安栖云唇边。
安栖云愣愣地吃了,然后瞪大了眼睛。
赵敛的食指沾了一点粉末,在她的唇|瓣上摩挲了几下,安栖云没有察觉,她内心狂风呼啸中。
她在糕点做好之后当然尝了的,那时只觉香软可口,和永宁郡主的糕点,不过是口感不同。
现在在她舌尖炸开的,却是一股奇怪的咸味。
原来她之前尝的,都是厨娘做的那一份。她捏起一枚黄豆糕,吃进嘴里,在经过可怕的咸味桂花糕的摧残之后,她只感到这是无上美味。
但是赵敛为什么会那样淡定。
难道他真的和永宁郡主有了点什么,故意装得淡定?
不对,那也不必这样淡定,毕竟这味道是显而易见的,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她看着赵敛,见赵敛若有深意地说:“听说你下午去赴了个什么糕点宴?”
安栖云支支吾吾:“是啊,所以想着试试自己的手艺。”
赵敛挑眉:“是吗?”
他继续说:“我怎么觉得是试探呢?”
安栖云心里警铃大振,她镇定下来,看着赵敛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她小心翼翼地问:“试探什么?”
赵敛道:“试探我的反应,试探郡主是否对我有意。”
安栖云瞪大了眼,赵敛这回答仿佛科举考试之前泄题,果然,永宁郡主对赵敛怀着这种心思。
赵敛站了起来,半弯着腰,伸出食指和中指拍了拍安栖云的脸,安栖云莫名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不过她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熟悉。
赵敛说:“坠马还不安生,自己小心些,我可不会帮你。”
他说的是实话,却又不尽然。上次查马厩的事,赵敛小小地推了一把,但是他也没有闹开,仿佛隔岸观火。
难道他觉得这种事很有趣?
赵敛背对着安栖云,边走边说:“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下次看见你手上起什么燎泡,我会直接摁破。”
安栖云愣愣地看着赵敛的背影走远。
安栖云回去之后吩咐长清将做好的糕点分送给其他人,主要是送厨娘做的那份,想了想觉得这些小吃食太过小气,又每人添了一些南方带过来雀舌茶一并送了过去。
这茶叶本来生长就不易,采摘更不易,流传下来有九不采的讲头。泡起来也澄澈漂亮,有前人称“玉壶烹雀舌,金碗注龙团。”
秦月容和顾姝收下之后,对糕点没有什么在意,只是觉得茶叶实在珍贵,舍不得随意浪费,收了起来,准备招待贵客。
永宁郡主看着糕点开始沉思,她问身边的婢女:“安栖云这糕点做得也不是如何出色,为什么要这样现眼?”
安栖云只是随意送了这些东西,免得来日别人说她过度献媚于赵敛,没有想到各人心思各异。她看了会《五知斋琴谱》,忽然听见渌水说话:“谢谢公子好意。”
安栖云问:“是谁?”
渌水打起帘子进来,手中揣着一个小小瓷瓶:“是荀公子,他听说你烫到手,给你送药来。”
渌水上来拉着安栖云的手指,打了水来,给安栖云重新上药。
安栖云盯着瓷瓶默默出神了一会儿,荀乐游,中山王世子,封地毗邻江陵。她坐起来,起身出了房门。
她看见了荀乐游的背影,荀乐游快要迈步走出月洞门,安栖云叫住了他:“荀公子。”
荀乐游回头看,安栖云捧着他的小小瓷瓶,踏着月光向他走过来,莲步轻移,恍若云端姮娥。她整个人在这寂寥夜里,又艳又冷,是千重花枝堆雪。
她的声音是从风中飘来的:“虽然很晚了,可是我想要当面说声谢谢。”
安栖云对着荀乐游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荀乐游在原地站了好久。
渌水倚着门站,远远地看着,无奈地扶额。又开始了,她家姑娘又开始撩拨无辜少年心了。
荀乐游从安栖云院子中出来后,径直往赵敛的书斋去了,书斋里,一盏油灯亮在桌上,人影却立在门下。
荀乐游绕过赵敛走了进去,在榻上一歪,随手拿了一串珠子在手上绕,说:“想要送药给佳人,为何还要转经我这一手?”
赵敛问:“已经给她了?”
荀乐游露出看戏般的表情说:“安姑娘还特意出来道谢。”
赵敛转头,微微皱了眉头,说:“不意外。”
果然,安大小姐的行事作风就是这样,无论是送糕点也好,还是深夜出来对着外男道谢也好。更别提,安栖云在江陵老家的时候,绕着傅祁团团转。
如果是赵敛自己派人送,她一定会得意到藏不住狐狸尾巴吧。
赵敛看着荀乐游,露出点微微的不满意:“我不过是接你手头的小厮一用,你怎么自己亲自过去了?”
荀乐游摸了摸头,嘿嘿笑了两声,然后看起来认真了一些,说:“慎行,你和安姑娘这婚约,到底算不算数?”
赵敛露出轻蔑的微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你不要以为那个女人好,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