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一副艳景。
一向冷酷无常的世子,看见出格的未婚妻投湖,竟然一言不发就去救人。一向不近女色的世子,任由那个女人搂搂抱抱,还没有动怒。
要知道,世子可是一个不把人命当回事,对贴上来的女人格外残酷的无情之人啊。
赵七忽然发现世子冷冰冰的目光盯着自己,他仿佛感到自己被一条毒蛇缠上了,他汗津津地说:“小人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不敢说。”
那令人窒息的凝视终于移开。赵敛一飞身,跳出了墙外,赵七哼哧哼出地爬下了墙,冲着赵敛喊着:“世子,等等我。”
安栖云还在懵懂之中,她静静坐着,直到她的侍女长清和渌水找了过来。
长清摸了摸她的脸,试了温度,忙将衣服搭在安栖云身上,渌水开始问东问西:“姑娘,你怎么了,为什么落水了?不是和傅公子讲话吗?傅公子人呢?”
安栖云没有回答,她整个人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长清和渌水,陪伴在她身边的两个丫环,俏生生地站在这里,两人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正是她们从前的样子,可是长清和渌水老早就在上京□□中死去了。
怎么会?她到底在哪里?
安栖云迷迷糊糊地被送回了闺房,被服侍着暖暖地洗了澡,愣愣地被穿上了衣服,然后靠在床上,看着长清和渌水忙忙碌碌,一路上,她只听着长清和渌水自责没有早点来,害得她落了水。
她看着渌水,忽然问:“你看见他了吗?”
渌水一说就来气:“姑娘,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他。傅公子没事人一般,就那样平平静静地走了,你还……”
傅公子?傅祁?
她问的并不是什么傅公子,不过安栖云没有打断,烛光在她脸上镀了一层微光,仿佛古画中的美人活过来了。
渌水带着哭音说:“姑娘说要表白心迹,把我们支开。我们看见傅公子走后就赶过来了,您却不等我们,直往水里跳。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活啊。”
长清拉了拉渌水的袖子。
渌水不情愿地住了嘴。
表白心迹?
安栖云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一点猜测。她对渌水的旁敲侧击了很久。终于确认,现在的自己还未出阁。还是江陵安家的娇贵千金,还有着和燕王世子赵敛的婚约。
安栖云开始笑了起来,一开始是微笑,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最后是放声大笑,声音有些渗人。
渌水抖了抖,扯着长清问:“长清,姑娘她是不是得了癔症?”
长清小心地问:“姑娘,怎么了?”
安栖云将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收敛住笑,说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高兴的事。”
她是一个带点疯劲的人,前世种种加诸于她身上的磨难,在她看来,不过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体验。
而对她亲人出手的人,她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安栖云稍微动了动脑子,觉得头疼得厉害,她依旧撑了一会儿,她吩咐长清和渌水去请府中的侍卫,询问他们府中是否有可疑的陌生人。
侍卫大惊,立刻派人去查了个彻底,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安栖云没有法子,打发侍卫出去,就沉沉地睡了。她睡得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她就醒了,醒来后,她做的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安栖云起了一个大早,天还没亮,屋子里早就挑了灯,十个婢女各自展开华服供她挑选,房里一片霞光璀璨。
珍珠玉石,金银首饰分盘摆开,明晃晃灼了人眼。
安栖云却还没有出来,她只穿一件里衣,长清和渌水伴着她,一人挽着长绸,一人拿着尺子。
楚腰袅袅,玉兔丰盈,她每日都需要刻意留心自己的身材。
渌水满含艳羡地说:“姑娘长得真好。”
安栖云侧对着镜子瞧了瞧,依旧不太满意地“嗯”了一声。
妆罢,她穿过长长的回廊,去往父母的主屋,安栖云走到里屋,向母亲问了安。安栖云将昨晚落水之事瞒了下来,安夫人并不知晓。
安夫人拉着安栖云的手,安栖云一下子就扎进安夫人的怀里。
“娘。”
安夫人笑道:“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往后嫁到燕王府去,可怎么办?”
安栖云坐了起来,安夫人看她这样子,叹了口气。
安夫人大概知道安栖云对傅祁的一点小心思,她娇宠女儿,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又听说了燕王世子赵敛的一些传言,心里的惆怅和打算只怕比安栖云还多。
现在说到了燕王府,安夫人只以为让女儿不快了。
安栖云却说:“女儿去了燕王府后,会好好筹划的。”
安栖云坠楼之后,亲历之事太过奇异,但是她却不能当做没有。
她记得,自己仿若幽魂一般,飘荡了许多岁月,看着赵敛登基做了皇帝,看见天下清平。
安夫人一惊,看女儿没有太多委屈的神色,反而跃跃欲试,有些放下了心。说道:“你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嫁给燕王世子,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他少年英雄,文武全才,家世又高,去了上京,你就是第一等的体面人。想想你姑母,也是当初的江陵闻名的美人,给燕王当续弦,是高嫁了。她做个燕王妃,是一生尊荣。你呀,命好,没有先头的原配,比你姑母还好。”
安栖云默默想着,赵敛还不止如此。
那是未来的天下共主,是她的未婚夫,是拒绝她的男人。
位极至尊的人!拒绝她!
一些隐蔽的,难言的激动从身体深处慢慢升腾而起。
她野心勃勃。
母女两人说了一些话,忽然安夫人身边最稳重的大婢女慌慌张张地打着帘子进来了,安栖云疑惑地看她一眼。
婢女眼中带着喜气向安夫人说:“夫人,世子来了。”
安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哪个世子?”
婢女回道:“燕王世子赵敛。”
安夫人愣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大惊小怪,燕王世子本该在上京,距离这江陵一南一北,十万八千里,更何况,如今大户人家走动拜访,哪个不是老早打好招呼,这样不请自来,委实有些不合礼数。
但是赵敛毕竟是个便常规出牌的人,安夫人怔了一下,就恢复镇定,打发着嬷嬷丫头准备设筵,洗远道之尘。
安栖云听了这话,顿时傻在了原地。安夫人安排完筵席之后,看见安栖云呆呆愣愣的样子,笑道:“世子上门,把你惊着了。”
安栖云欲哭无泪,她还没来得及筹划好,赵敛就杀上门来了。
他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他是来退婚的啊!
第3章 宾主欢
赵敛的不请自来,打得安栖云措手不及。
她爹安太守特意喊来了属官,门客相陪,整个安府喜气洋洋,唯有安栖云急得像热锅上的一只蚂蚁。
她在父亲的院子里寻不到人,没头苍蝇一般地在府里走动,还惹得别人打趣地笑:“姑爷来了,姑娘都坐不住了。”
安栖云在安府找人找了半天,终于让她抓住了弟弟安栖洲。小小少年戴着金冠,穿着白袍,神采奕奕。
安栖云来不及感怀前世,一把拉过他,说道:“你等着,我扮作丫鬟,同你一起进去。”
安栖洲目瞪口呆:“倒也不必这样急切。”
他话音刚落,就收获了脑袋上的一记重敲。
安栖洲眼泪汪汪,不情不愿地带着姐姐进了花厅。安栖云梳着双环髻,水红色上襦,浅紫色长裙,头上只带着银珠钗,是一个小丫鬟的打扮。
即便这样也难掩国色天香,极为简单的妆饰,更显得她五官极艳丽,真牡丹哪里需要俗物累赘?
安栖洲早就告诉她,这样打扮,她依旧很显眼,可是安栖云没有办法,她只能低着头,紧紧跟在安栖洲后头。
安太守一看安栖洲后头的安栖云,眼皮跳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一向别处。安栖洲感到,自己的一顿打是少不了了。
其余宾客见了小公子进来,都免不了站起来相见一番,眼睛就这样无可避免地溜到了后面,憨实的只道安太守府中婢女都美艳至此,机灵的一眼看了就不敢再瞧。除了传闻中安太守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儿,整个江陵,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这样的人物?
安栖云偷偷看了一看东向座,燕王世子不像别人躲躲闪闪,他就那样大大方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安栖云。
他拿着酒盏起身而笑:“安公子。”
他虽然是对着安栖洲讲话,可是灼灼的目光直看向了安栖云,安栖云偷眼看他。
赵敛方及弱冠,面如冠玉,凤眸狭长,整个人俊美非凡,举手投足之间一股世家子弟的贵气。
他身穿深红捻金锦袍,大袖宽衫,腰间紫云缕金带,丰神俊秀,宛然一副王孙贵公子的风流样子。
但是赵敛何曾是个简简单单的风流贵公子?
尽管赵敛露出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可是在场诸人没有人敢轻看他,他的寒意和杀气是隐藏在锦衣之中的。
听说赵敛的生母是一个胡人女子,他自出生起就备受冷落。燕王别的儿子都好好地待在上京,唯独他,待在老家范阳,直到十六岁,燕王才想起有这么个儿子,召他到都城。
没想到,他刚出了老家,就搞了个大的。
当时容城郡守秘密屯兵,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想要造反,一听说燕王的儿子过地界,立马着人逮捕。
不知道是容城郡守太过无能,还是赵敛太过逆天,总之,结果是容城郡守被屠了满门。
赵敛一夜成名。
当然,成的是凶名。
因为赵敛的年纪那样轻,手段却狠辣,消息一传开,吓破了上京公子小姐的胆。顺便,燕王府的几个哥哥弟弟从此见了赵敛也大气不敢出。
十六岁之前,说到赵敛,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一个只知道在老家读书的书呆子。
十六岁之后,赵敛就是众人口中的凶神,杀神,阎罗王。
安栖云触到赵敛的目光,没敢多看,低下了头。她小声对着安栖洲说:“去,坐在赵敛下首处。”
安栖洲在姐姐的淫威之下,只能顶着赵敛的压力,坐在了他的边上,安栖洲没心没肺地对着赵敛敬了一杯酒:“姐夫。”
安栖云牙疼似地小声抽了一口气,要不是赵敛在这里,她想把弟弟揍一顿。赵敛看了一眼安栖洲,嘴角依旧是没有什么意思的笑,然后他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安栖云。
安栖云感到失策了,她应该打扮一下自己,打扮得更丑一些。
她在情急之下没有来得及多做准备,也没有费心隐瞒,她知道如果现身在这宴席,一定会被大多数人认出来。
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一件事。
在赵敛开口说退婚的时候,让他合情合理地闭嘴。
但是眼下她有点后悔了,她在赵敛的眼神之下,觉得很不自在。赵敛的目光像是最为锋利的利刃一般,一寸一寸地划过安栖云的身体,
安栖云没有从赵敛冷冰冰的眼神中看出丝毫感情波动,他像是在看一尊泥偶。
安栖云的好胜心出来了。
应付男人,每一次见面必须要完美无瑕,衣裙要用沉香熏过,乌发前一天要细细滋养,肌肤用牛乳浸润,用蔷薇水喷洒,发髻,妆面也要悉心设计。
可现在她是什么样子的?一个傻里傻气地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朴素得令人难以容忍的衣裙。
她应该把自己的脸打扮丑一点的,丑一点,就没人能认出她了,下一次才是最完美的初见面。
人人都爱安栖云,安栖云也只爱自己。而能够得到她青眼的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对她视而不见的人。
前世是最开始的傅祁。
现在,在赵敛冷冰冰的目光之下,她觉得自己找到了新欢。
觥筹交错之间,夜已经渐渐深了。安栖云在弟弟后头站了老半天,没有等到赵敛说出惊人之语,她一边发呆一边想,或许,自己记错了场合?
她一愣神之际,赵敛推开杯子,对安太守说道:“太守,其实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前头定下的婚约之事。”
安栖云一个激灵,将安栖洲一撞,安栖洲手上的酒悉数倒到了赵敛的袍子上。赵敛沉默了一下,低头看着酒渍。
安栖云掏出手帕,给赵敛擦身,一边说着:“世子衣裳污了,请去厢房换一身罢。”
她靠得这样近,身上的少女气息粉香清婉,细细密密地如同蛛丝一般包裹着赵敛,让他不由得回想起那个沾着湿气的夜里。
纤纤玉手在他的衣袍处揩着污渍,触碰着,又远离,他心头有一股极小的火簇,烧得他有些无措。
安栖云自己毫无知觉,赵敛袍子上的污渍之处很是有些微妙,眼看着安栖云的手越来越不安分,赵敛身子一僵,一手握住了安栖云纤细的手腕,将她半强迫地提了起来。
安栖云感到手腕处,赵敛的手散发着火气,灼|热得能烧痛她。
安栖洲蹙了眉头,迈了一步,将姐姐的手夺回来。
安栖云对着安栖洲使眼色,安栖洲只能照着姐姐的暗示,半推着赵敛,说道:“世子先去换一身衣服吧。”
被这样一抢白,赵敛没有继续方才的话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姐弟两人,潇洒自若地走了出去。
安栖云也打算跟出去,安栖洲无奈地拦住她:“姐姐,你还没嫁过去呢。”
安栖云悄悄横他一眼,小声训他:“你个小孩子一天天在想些什么?”
安栖云就没有出去,等宴席散了,赵敛还没有回来。今日有惊无险地混了过去,安栖云放下了心。
赵敛回到客房,吩咐赵七收拾行李,赵七不太认同地说:“世子在安府只住一天,安太守怕是要担心自己招待不周。”
赵敛从笔架山上抽出一根毛笔,吹了吹上面的狼毫,笑道:“正好相反,如果现在不走,晚些时候,安太守就要赶我们走。”
赵七不明所以,等看到赵敛写完了信,大惊失色:“退婚?”
赵七回想起来,前天夜里,安大小姐对着另一个男子说:“如果我退婚,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