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栖洲从莺莺燕燕中退了出来,蹭到安栖云身边,悄悄说:“姐姐,荀公子已经到了府,换好衣服就过来。”
安栖云愣怔了一下。
渌水正用小刀割了片肉,用铁叉叉了,挂在铁丝蒙上烤着,忽然发现下面有一个小丫头对着她挥手又挤眉弄眼的,她对长清说:“别偷吃了我的。”就放下肉,走了下去。
渌水走了下去,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小丫头说:“渌水姐姐,方才我在外面,被一个姓陆的公子叫住了,说有事找我们姑娘,我看他相貌堂堂,不似寻常人,就过来找姐姐帮我问问姑娘。”
渌水听了,抬头望了一眼里头,安栖云边上正站着安栖洲,她回头,对小丫头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渌水走进了台榭,悄悄到安栖云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安栖云转头,渌水说:“姑娘,我有事要同你说。”
安栖洲在边上,将一块鹿肉塞进嘴里,貌似不经意地说:“你有什么事,我听不得?”
安栖云看了一眼安栖洲,不知为何,被安栖洲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
她装作不在意,说:“有你什么事。”她刚一站起来,安栖洲也站了起来,像是打定主意要听个究竟。
安栖云无奈,只能忽略渌水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渌水下去。
姐弟两人相对而坐,眼神击撞在一起,似乎隐隐有些争锋相对,只是都没有说破。安栖云疑心疑鬼地猜想安栖洲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但是他绝对不会知道赵敛已经孤身进了江陵城,若是安栖洲知道这一点,大概会派人将江陵城翻个底朝天。
他对赵敛有一种深深的敌意,尽管安栖云再三解释,安栖洲都以为姐姐被歹人蒙蔽,不以为然。
安栖洲转头看窗外头,看见穿着白色锦袍的荀乐游孑然行来,他一笑,站起来说道:“瞧,姐夫来了。”
安栖云瞪他一眼,也起身来迎。
荀乐游进来,很是感兴趣地看了一眼众人拥火烤鹿肉,对着安栖云姐弟说:“我有一次在山沟里迷路,也是这样糊弄了一餐。现在想想,那滋味倒是有趣得很,你们这样也格外精细。”
安栖洲接口道:“那,姐……”他感到安栖云眼风扫过,改口道,“荀公子和我多说一些,什么时候的事?”
荀乐游却没有细说,看了一眼安栖云说:“以后有空细说吧,我现在有些事想和你姐姐说。”
安栖洲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连忙说:“那你们去吧,园子东南处的梅花正开得好。”
安栖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荀乐游。
另一边,赵敛在外面站了许久,却没有看到安栖云过来。陆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说道:“定是那个小丫头没有传到话,属下再去一遍。”
赵敛勾了勾嘴唇:“也许是害羞了。”
说着他飞身翻过了墙,陆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看着赵敛已经消失了的身影,自觉没有跟上去。
赵敛进了园子里面,只见铺天盖地的红梅迷了人眼,簌簌落雪更是添上一二分意境。这园子里的梅树种得很密,只能依稀看见亭台楼阁。
他眯了眼睛看过去,见到那边一白一红两道身影走了过来,他正要隐了身子,就见那两人停下了脚步,在一株大梅树下说着话。
安栖云脚上的羊皮小靴将地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踩得咯吱咯吱直响,这声音如此清晰,只因为两个并肩而行的人没有说话。
安栖云无言地跟着荀乐游走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荀公子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荀乐游笑着看她一眼,说:“如今你带我越发客气了。”
安栖云暗自恼了一恼,这下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荀乐游见安栖云窘迫,有些后悔自己出言轻浮,说道:“我来,是想要让你不要再这样消沉。”
安栖云问:“消沉?”
荀乐游说:“我在中山听说了,你每日都闷闷不乐的,是有这回事吗?”
安栖云讪讪:“他们胡说呢。”
荀乐游笑了笑,不置可否,他说:“我们之间的事,我想了很久。我尽力拖延了婚期。”
安栖云一怔,没有想到荀乐游会这样做。
迎着安栖云的目光,荀乐游坦然说:“你的心事,我全都明白,我会成全你。只是如今的形式,你也知道,只能尽力拖下去。”
安栖云眼睛有些雾蒙蒙的,她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荀乐游看见一片雪花落在她的发上,替她轻轻拂去,说道:“还是要这样客气吗?慎行一贯以字称呼我,你也随他称呼吧。”
安栖云脸上现了薄红,轻轻唤了一句:“乐游。”
荀乐游伸出手,离安栖云的头顶有一点距离,似乎想要揉揉她的脑袋,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放下来。
他轻轻拍了拍安栖云的肩膀,然后越过安栖云,径直离开。
安栖云转身,看着荀乐游的背影,有些出神。等漫漫梅园再也看不见荀乐游的身影的时候,安栖云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回走。
她回到台榭之中,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荀乐游。安栖洲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安栖云随口说道:“乐游他有事。”
安栖洲听了安栖云的称呼,眼睛转了一转,像是很满意。
长清悄悄走到安栖云身边,对她说:“姑娘,世子在东南角等你。”
安栖云还要细问,却被周岑燕拉着,走到女孩子中间,只见几个才女开始写诗,另有几人对着瓶子里刚刚折的红梅开始作画。
安栖云被她们闹个不停,连忙取了纸笔,说:“我去外面画吧,栖洲,你说东南角梅花开得正好?是吧?”
安栖洲随口答:“是啊。”
安栖云拿着纸笔开溜:“那我去临摹园子里的梅花。”
第66章
安栖云带着纸笔溜到了园子的东南角, 她在开得繁密的梅花堆里找赵敛的人影, 却左右看不清楚。
忽然她被人从背后蒙住了眼, 她心下一惊。猝不及防地, 那人绕了过来, 贴近了她。
安栖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连忙用手上的宣纸去挡。手掌终于离开了她的眼睛, 她眼巴巴地看着赵敛俯下身子,隔着雪白的宣纸, 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赵敛很快起身,看着安栖云面上的宣纸, 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然后轻轻揭开来。宣纸从安栖云面颊上离开得很不舍, 安栖云唇上鲜红粘腻的口脂沾染着宣纸,在上面印出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赵敛的眼神黯了一黯,然后目光移向安栖云。
安栖云有些脸热地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敛语气中带着委屈,将安栖云整个人塞进怀里, 说道:“我方才看见你和乐游在这里。”
安栖云眨了眨眼睛,觉得赵敛的语气与从前有些不同。
他二人尚未交心之时, 赵敛的话中往往带着试探,心思深藏几乎不露,安栖云还是在事情之后才会慢慢品味出来。这一次赵敛大大咧咧地就把他的醋意摆了出来。
安栖云说:“乐游同我说清楚了,他也会尽力拖延婚期。”
赵敛眉毛一挑:“乐游?”
安栖云弯了弯眉眼:“既然是夫君的好友,我随夫君称呼, 不可以吗?”
赵敛很妥帖地被讨好到了,装作深思熟虑道:“唔……也不是不行。”
讲完荀乐游这件事,赵敛从安栖云手中抽出宣纸,说道:“这张纸污了,便给我吧。”
安栖云脸上晕出薄红,她几乎猜到赵敛的心思,将纸又抢夺了回来,说道:“既然是污了,我带回去烧了便是,给你做什么。”
赵敛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我想要。”
安栖云有些羞赧地别开了脸,赵敛强硬地把她掰了过来,定定说道:“栖云,今天我要走了。”
安栖云一愣,问道:“走?你要去哪里?”然后她马上反应过来,她问了一个有些傻的问题。
赵敛对眼前弥漫着离愁的气氛有些无所适从,他又用带着调笑的语调说道:“不如为我作画一副,我带着它,看到红梅,就能想到你……”
安栖云骂他:“油嘴滑舌!”
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她到底找了块干燥平整的石头,开始画起了梅花,赵敛静静看着,不看画,也不看梅,只是看着她,在一旁默默磨墨。
良久,安栖云说:“好了。”赵敛也从悠远的思绪中回来。
他低头看去,纸张上的红梅傲雪盛开,被安栖云口脂沾染的那一点红印也化作了一朵梅花,开在枝头最高处。
安栖云吹干了墨,将画作递给赵敛看,问他:“喜欢吗?”
赵敛很认真地看了半晌,说道:“喜欢。”
他将纸小心折好,塞进胸前。
赵敛看着安栖云,说道:“我走了。”
安栖云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是什么都不会说了,只能应道:“嗯。”
赵敛转身得很干脆,似乎不这样,他就会舍不得离开,就会沉溺在这温柔的梅海之中。安栖云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
然后赵敛折了回来,重重地将安栖云按在怀里。
他说:“等我回来。”
安栖云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台榭之中,她整理好了表情,马上迎来了众位姑娘的诘问。
“安姐姐,说好的去画梅花,怎么空手而回呢?”
安栖云只能说道:“看得迷了眼,迷迷糊糊地就回来了。”
安栖洲狐疑地眯了眯眼,挥手叫了边上侍候的小厮,小厮点点头,从边上走了出去。
等他到时,哪里还会有人影?
后来安栖洲将这些天的种种踪迹琢磨了个透,恍然发现,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让赵敛呆了快半个月,一时间他深感愤怒。
时间又过了一两月,听闻北边的燕王父子和徐州战了个不死不休。这对于江陵来说,是个遥远的消息,因为江陵已经没有闲心去管千里之外的事情。
东边亳州对江陵攻势愈猛,安栖云眼瞅着她父亲,她弟弟,连同林枫和崔知仕脸色日益变得沉重。
她私下提醒弟弟和林枫小心崔知仕,安栖洲虽然听了,实际上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安栖云心里明白,前世弟弟因围城而死的时间点很快就要来,她只能一边思考其中关窍,一边密切同崔知仕通信。
安栖云从鸽子腿上取下信卷,这次崔知仕透出的消息让她很是担忧恐惧。崔知仕有意让安栖洲去守郢信城,正是前世安栖洲用命去守的那座城。
安栖云私底下问林枫,郢信城有什么特别的。林枫展开布阵图,只见上面用红墨圈了几座城池出来。
林枫说:“郢信城正在我们和亳州之间,若是攻破了,敌军便可长驱直入。但是郢信城并不是最可能首先被攻破的,同样位置危险的,还有这里,这里……”
安栖云说:“父亲为了稳定军心,将手下的大将都派到前线,栖洲此行也避免不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郢信城,”她看了看布阵图,道,“去新阳不也很好?”
她知道新阳很好,一是她知道崔知仕前世就是守的这里,比较安全;二是,新阳位置也关键,别人无法指责。
林枫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无奈地说:“只是,你和我说也没有用,这是公子自己想要去的郢信,并且,他很坚定。”
安栖云拧着眉头:“什么?”
林枫继续点头,表示所言不虚,他说:“姑娘不如自己问问公子是怎么想的吧。”
于是安栖云放过了林枫,出了门,拦住风风火火的安栖洲。
她沉着脸说:“栖洲,过来。”
安栖洲歪着头想了想,自己最近没有犯错,也没有加大人手去贴赵敛的通缉令,一时间不知安栖云的脾气是从哪里来的。
安栖洲问:“姐,什么事?”
安栖云说:“我先前就提醒过你,郢信城是你的大凶之地,你怎么能上赶着凑过去呢?”
先前,安栖云为了避免弟弟的悲惨结局,捏造了个算命先生的说法,不断对安栖洲灌输郢信城凶煞的观点,但是作用微乎其微。
果然,安栖洲撇了撇嘴,说:“你又要拿你那不知哪里来的蹩脚算命先生的话来糊弄我。”
安栖云忍了又忍,说:“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独独选择去郢信城,它也没有那么特殊,你若是去新阳,不也很好吗?”
安栖洲像是被问到了什么他不愿意回答的事,忽然间有些扭捏起来,然后说道:“我就是想去那里。”
安栖云怒道:“那里是打仗,不是开玩笑!”
安栖洲像是被激到了,说:“姐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被赵敛迷了心窍,哪还能顾得上什么?”
他说完,自己倒是一愣,然后恼羞成怒地转身跑了。
安栖云看着弟弟的背影,突然有了个猜测。长清这个时候走过来,问道:“姑娘,可是劝回了公子?”
安栖云摇摇头,但是没有沮丧,反倒是神采奕奕:“我似乎猜到了点什么,这死小子,”她拉着长清的手,说道,“快,去帮我请周姑娘过来。”
长清念叨:“周姑娘?周姑娘现在正忙着收拾家当,大概等会子就随着车一起去郢信城。”
安栖云站起来:“郢信城?对,周姑娘好像提起过,她父亲就在那里,只是为何如今她突然间要去?”
长清摇头:“这个我倒不清楚,好像是什么人要去郢信城,周姑娘母亲看着顺路,便搭着想要一同过去。”
安栖云没有再问什么,她要立刻拦下周岑燕。
就算到头来安栖洲不是为了周岑燕要去郢信城,她也不愿意自己认识的人去面临城破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