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死在景川手中、又重生的时候,宫如意实在是忍不下自己的戾气,卯足了劲想要也把景川弄死,花了好几辈子才慢慢让自己的怨恨平复,终于能用平和的目光去看待景川,把重生当成了一盘能反复读档的游戏。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赢过景川,也许直到这个目标实现的那天,重生的轮回才能够终结。
终于心平气和了不少之后,宫如意再次想起了自己先前考虑过的方法——亲手把景川养废。
景川当然是天纵奇才,精英中的佼佼者,不然宫如意也不会栽在他手中这么多次。
可如果这样一位天才从八岁开始就被人悉心往二世祖的方向培养呢?宫如意很好奇他能不能被养歪。
“小天,听过一个词吗?”宫如意笑着问,“——捧杀。”
*
万安巷,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像是过年时会喜庆地挂起红灯笼的热闹街道。
可实际上完全相反。
万安巷的上空似乎永远笼罩着散不开的阴云,到处都流着酸腐味的污水,从狭窄肮脏的路面到直接坐在路边的人,色调都是阴沉沉的,好像早已死去多年。
景川快速地在街道中穿梭,凭借着自己孩子的体型优势硬是从一条窄得吓人的缝隙里挤了进去,顺利地通过迷宫般的阴暗小道,消失在黑暗中。
原本在他身后穷追不舍的两个男人只能恨恨地呸了一声离开。
“又被这泥鳅似的小杂种溜了!”
景川警惕地从小道另一端探出头,左右张望几秒钟,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之后才从里面出来。
他就在口子的位置坐下,从破旧褪色的衣服兜里掏出个磕烂一角的苹果,皱眉看了一眼,有点心疼地擦擦才低头咬了一小口。
一个才拳头大的苹果,他珍惜地小口小口吃着,动作却很快,像是担心有人会来打断他的进食似的。
可他才吃了一半,就听到了陌生人的脚步声,立刻竖起耳朵。
——那是个体型健壮、身体很好的人,脚步声非常坚实,一听就知道不是万安巷里的人。
景川立刻把没吃完的苹果往怀里一塞就要起身往小道里跑去,可刚站起来,后领就被人紧紧地给揪住了。
来人动动手掐住景川后颈,跟提只猫似的把他拎了起来,打量一眼,问身边点头哈腰的瘦小男子,“他就是景川?”
听到自己的名字,景川睁大眼睛看向一旁的矮个子,认出他是万安巷上的某个黑心商贩。
“绝对没错,就是这小子!”商贩几乎是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整个人显得异常卑微讨好,“他总是时不时地到我那儿偷东西,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而且他身上有个很明显的胎记,大家都知道的,喏,就在他脖子下面,那里颜色是不是不太一样?”
提着景川的年轻人翻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就扔给了商贩,“拿去。”
商贩眉开眼笑地接住信封,打开看了一眼里面塞得满满的纸币现金,顿时喜得连眼睛也看不见了,“谢谢这位爷,下次来万安巷有事儿您还找我,保证给您办妥帖了!”
景川一言不发地盯着商贩远去,那双带着狠劲的眼睛像是要在他身上剜一块肉下来似的。
年轻人皱着眉看了眼景川,低斥道,“老实点。”
说完,他就这么拎着景川往外走去。
走了没几步,景川怀里吃了一半的苹果没兜住掉了,咕噜噜滚出好几米远。
景川顿时急了,没轻没重地挣扎起来。
年轻人面色不虞地避开他差点挠到自己脸上的手,“一个烂苹果而已,掉地上不能吃了。”
景川跟没听见似的,手脚并用试图下地捡起那半个对他来说似乎十分珍贵的粮食。
年轻人和他僵持了一会儿,没办法地回头几步,低头去捡地上的苹果。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这么一两秒钟时间里,景川突然伸手从自己后裤腰的地方抽出一块尖锐的陶瓷碎片,向着年轻人的手臂刺了过去。
“——!”年轻人一惊,迅速反手捏住景川的手臂撅开去,可猝不及防之下还是被他划出了长长一道血痕,伤口不浅,立刻流了不少鲜血出来。
叮地一声,景川吃痛,瓷片掉到了地上。可他仍然咬着嘴唇没发出声音,用力一脚蹬向年轻人的腰腹,试图让他放开自己。
吃过一次亏的年轻人当然不会再栽到在同一个坑里,他毫不留情地制住景川枯瘦如柴的四肢,四下一望果断找了根脏兮兮的塑料绳将他跟只死猪似的绑了起来。
在景川又试图咬他一口之后,年轻人黑着脸把景川给打晕了过去,扛着不省心的小崽子离开了万安巷。
……这个倒霉的年轻人,当然就是被宫如意派去寻找景川的卫天。
卫天这一趟任务出得还落了彩,宫如意听到消息时哭笑不得又有些意料之中。
卫天是觉得对方不过才八岁的小屁孩没上心,但不知道那狼崽子从小就心肠都是墨水里浸过的。
当年的她,不是也吃过一样的亏吗?
“人呢?”她淡淡地问。
“卫天来时您还没下课,我见他伤口也情况不好,就直接让人把他们送去医院了。”山伯弯腰道,“刚才回了话,说是小孩营养不良又饿了好几天,在医院里挂水呢。”
宫如意嗯了一声,又想了会儿,把书包往旁边一放,“我去一趟医院。”
第3章
卫天头疼得很。
他手臂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安全起见还给打了针破伤风。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卫天察觉不到,他满脸阴鸷地盯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小屁孩,恨不能在宫如意来之前就一刀捅死这不省心的扫把星。
大小姐说了他以后是个祸害,那这人以后就一定是个祸害没错!
要不是大小姐叮嘱他要把这死孩子带回来,卫天肯定在半路就下黑手了。
最令他无地自容的是,就这么个简单的任务——捉个才八岁的小屁孩——他还因为放松警惕一时大意而受了伤。
消息传出去他卫天的脸往哪里放!
更要命的是,大小姐也会跟着质疑他的办事能力!
宫如意就是在卫天陷入胡思乱想中的时候推门进来的。她扫了眼躺在床上的瘦弱男孩,对那张脸也算不上陌生。
“小天。”
卫天恍然回神起身,“大小姐。”
“伤怎么样了?”宫如意低头小心地用手指碰了碰绷带和纱布的边缘,“这几天好好留在家里休息,没有急事的。”
卫天心中一暖,但还是摇头拒绝,“您正是缺人用的时候,我哥又……这点伤不碍事。”
“还有山伯呢,我又不是缺人扶持就走不了路的小姑娘。”宫如意漫不经心地说着,又不放心地低头又看了两眼包扎情况,确认护士的技术很好之后才笑了,“你没事就好。”
景川就是在这时候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盯着天花板茫然了几秒钟后猛地回过神转眼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发现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触目之处都是白色。
把他从万安巷强行绑走的男人就坐在不远的门口处,身旁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她正微微俯身和男人说着什么,乌黑顺滑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两绺,脸上带着令人不自觉卸下防备的温柔笑意,就连景川这样警惕心比常人强数倍的人也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
这第一眼的错误印象太深也太美好,景川一不小心,就记了一辈子。
好一会儿之后,景川才回过神来。看着男人的表情,他有些不屑地扯扯嘴角:眼神这么明显,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喜欢那个女孩子了。
宫如意慰问完了卫天,直起腰看向病床那边的时候就直直对上了景川的眼睛,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景川是有些紧张,而宫如意则是……需要调整一下心态。
不过那么一瞬的时间,她就带着笑容往床边走去,恰到好处地停在景川的警戒范围之外,“我是宫如意。”
“……”景川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用这种方式把你从万安巷带走。”宫如意温温柔柔地说着,指指放在床头的陪护椅,“我能坐下慢慢告诉你理由吗?”
景川的视线撇了一下,看见宫如意背后的卫天死死盯着自己,眼里的妒火都快化成两柄飞镖将他刺穿了。
他突然升起一股报复的优越感,朝宫如意点了一下头。
宫如意淡定地拂过肩头长发,坐到椅子上,整理了一下校服百褶裙的下摆,微微一笑,用上了毕生演技,“我是特地让人去那里找你的,景川。我认识你的父母,对他们的遭遇很抱歉,所以觉得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你。”
景川不自觉地动了动,眼中闪动希冀,“你认识我爸爸妈妈?”
“你以后也会知道,景庆平夫妇的名字,在我们的圈子里是无人不知的。”宫如意说着,向景川伸出手去。
景川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宫如意轻描淡写地把男孩过长的额发拨到一边,接着说道,“我虽然只比你大了几岁,但照顾你应该是做得到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就和我住在一起,成为我的家人。”
“……”景川觉得额头被若有似无地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家人?”
“我当然成不了你的母亲。”宫如意说着,自己也忍俊不禁似的笑了,“可我会在能力范围内让你感受亲情的温暖,弥补你独自一人在万安巷生活那些年的苦日子。”
景川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使劲地想了想,问,“你也会突然死掉吗?”
“谁都会死的。”宫如意顿了顿,动作轻柔地握住了男孩黑黑瘦瘦的手,“但我会尽力陪你走过长久的一段道路。”
*
景川就这样成为了宫家的一员,卫天气得牙都要咬碎,看景川的眼神都在冒火,可宫如意还是安抚住了他。
虽然明面上不再和景川作对,但宫如意成为宫家的主事者之后,卫天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他想要给景川暗地里制造麻烦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景川的心眼再怎么多,以后会成为再怎么只手遮天的人物,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在宫家站稳脚跟,还和从小就在宫家长大的卫天打对台。
卫朋被商业间谍的名义告上法庭,一整个律师团都在忙他的案子,卫天虽然知道自家兄弟是罪有应得,心中也难免觉得郁闷恼火。
他发火的对象自然不可能是宫如意,大小姐他捧在手心里护着都嫌不够妥帖,那自然只能迁怒泄愤到刚来的景川身上了。
宫如意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让景川吃点小亏勉强算得上是前几辈子景川取她性命的小小利息。
但偶尔几次,宫如意也会出现在两人面前,堂而皇之地从针锋相对中袒护景川,一幅完全将他当成了自己人的态度。
卫天私底下还和山伯发过牢骚,觉得宫如意太宠景川,明明平常对谁都是一幅模样,只有在景川面前显得特别温柔慈爱。
可只有宫如意自己知道,她这“温柔慈爱”的面具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要在脸上戴许多年的。
她不当“慈母”,怎么培养出“败儿”?
宫如意不仅要对景川千依百顺、万般纵容,就连他的对错观也要模糊界限,只有让这个人变成扶不起的阿斗,宫如意才能觉得景川对自己失去了威胁。
景川和她做了好几辈子的对,阴差阳错杀死她那么多次,有时是蓄意,有时是时也命也,死过十次的宫如意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景川在医院里住了几天,身体养得差不多后,宫如意就征询他的意见,得到同意之后办了出院手续把人接到了宫家大宅。
亲自开车送人的是卫天,他握着方向盘,视线一下一下地往后车座上瞥,只见后面少女和男孩坐得极近,两人脑袋都快碰到了一起,像是在亲密地说什么悄悄话似的样子,在心里呸了一声。
景川这小兔崽子,没花一天就知道大小姐才是真正的掌权人,在她面前就显得比对其他任何人都来得乖巧。
宫如意无视了卫天的目光,捏着景川的手掌给他看手相,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条叫事业线,你的事业线凝实又想上翘起,说明你以后事业会一帆风顺,成为风光无限的人上人,比谁都厉害。”
景川低头认真地跟着宫如意的手指观察自己掌心的纹路,“真的吗?我也可以变得很厉害?”
“当然了,你在姐姐心目中是全天下最有天赋的孩子。”而她要想方设法把这天赐的才能给养废了,才有可能保住自己一条小命。
卫天把车子停在了大宅门口,出声打断两人对话,“大小姐,到了。”
宫如意嗯了一声,抬起头拍拍景川的后背,柔声道,“我们到了,下来看看吧。”她说着,先从卫天拉开的车门里走了出去,优雅地敛好裙摆,才微微俯身将手递给车内的景川。
男孩有些紧张地握紧拳头,将小手交到宫如意的掌心里下了车,一抬头就看见了个巨大的喷泉,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对从小的记忆就没离开过万安巷的景川来说,这样的豪宅是他在想象里也没见到过的。他抬头四望了一圈,紧紧攥住宫如意的手,好像身处梦境,而她是唯一将他系在地上的风筝线。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宫如意轻声漫语地边说边牵着景川慢慢往里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喊我一声姐姐。”
景川的眼神闪了闪,手上不自觉加重两分力道,他没跟着宫如意的说法喊她,而是刻意转移了话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
“喜欢吗?”
“……”景川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
宫如意讶然,“不喜欢?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不要离开。”景川直白地说。
“家人也不可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的。”宫如意耐心地给他解释,“但只要我们住在同一个家里,这段关系就永远不会被剪断,只要想,很快就能见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