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息间柔柔媚媚的脂粉香气便格外撩人。
苏楣不躲不避,露出一个笑来,端的是往日天真稚气的模样,清清澈澈的眸子望过去,“想啊,那你便喊人过来。”
“我这人,最爱野性难驯的,您这里若是有便只管叫上来,我有赏。”
她刻意停了一停,又叫道:“上酒。”
既是醉生梦死,没有酒可怎么醉?
老鸨笑着出了去,关上门时笑便没了,冷冰冰着一张脸,尖着声音:“叫昨儿刚到的那个小子过来。”
“男人他不愿意伺候,女人总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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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黎躺在柴房里,趴在柔软的柴草上,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便响起凄厉的哀嚎。
柴房里潮湿阴冷到人的骨子里去,但是不如边塞冷。
边塞的夜是极冷的,他带着三千铁骑狼奔一天一夜,那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直往人脖颈里钻。
那时的乌黎是奉了命,去支援被后蛮人偷袭的函谷关的,三千铁骑将近折了一半才险险将这函谷关守住。
但守住之后,朝廷的粮草却迟迟不来。
关外是虎视眈眈的后蛮人,关内却早已断了粮草。
朝廷不让退,他们便不退。
守了十几日后,三千铁骑就被这么活活拖死。
函谷关破,战败,关后的一城百姓已经逃了大半,还剩下的都是些走不掉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随着那三千铁骑被埋葬在了北漠。
而后鄞州三城便接连沦陷,一个州算是丢了大半。
乌黎咳了一声,意识昏沉起来,唇边落了点湿润,让他恍惚间想起血的味道,冰冷的头盔没一丝温度。
粮草实在等不到,最后只能饿着肚子上战场,他的哥哥挑了枪站出去,连枪都拿不稳,最后头颅被后蛮人斩下,别在了腰间。
乌黎一直记得的。
粮草一直不来,百姓也是饿着肚子的。
没有法子,先是把骑兵视如生命的战马给一匹匹杀了,但是仍是不够,只能勉强维持几日,后来便是吃野菜吃树皮吃土。
关中百姓易子而食,早已是人吃人,有能力的都已经远远逃出去,剩下了半城老弱妇孺。
可是他们不能退。
他们是世世代代的忠臣,乌老志向便是守土开疆,加上皇帝任命,便一直守在北漠云坞那个荒凉地方。
所以哪怕知道留下便是个死字,他们也不能退半步,跟函谷关同生共死。
但是乌黎没想到,这么惨烈的牺牲换来的会是口诛笔伐。
那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抹去了他们用鲜血写下的荣耀,定了他们的荣辱。
粮草是有的,但是没人送。
消息被递出去,外面是有人知道的,但是就是没人送粮草,眼睁睁看着三千云坞铁骑去死。
皇帝自己都不上心,反正北漠鄞州那地方本来就荒凉,丢便丢了,也不心疼。
至于那三千云坞铁骑,既然是乌家丢了那函谷关,葬送了三千铁骑,那还有什么脸面苟活着?还有什么脸面要封赏?
史官是会在史书里记乌家一笔的,但是只会记下他们守关不力,让后蛮人攻破函谷关,接连丢了三城。
乌黎的父兄,包括他的姐妹,一家满门全部战死,都是死在沙场的,是拿着武器死去的。
他本也是要死的,但是奈何老天爷留了他一口气。
乌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踩着尸体走出去,看着那日光,听着周围的人们议论着乌家通敌叛国的消息。
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想活着,活着便有个盼头,他一家都死得不明不白,还背上污名,总得有人去讨个说法。
血债便得血偿。
正想着,柴房的门被人踢开,一个龟公进了来,捂着鼻子进来,“你小子,运道来了。”,他想到今晚那两人的气质跟身上所带的饰品玉佩,无一不是上乘的。
“有贵人需要你伺候呢,说不准就能登上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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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其实不好喝,苏楣皱着眉头尝了几口,还是忍着喝下去。
容钰也不拦她,自顾自阖了眼闭目养神,八风不动的,不像是在欢场,倒像是坐在佛堂里。
苏楣接连喝了几杯,觉得心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灼烧,“你可知云坞铁骑?”,也不知是因着酒太烈,还是情绪的问题,她的声音哑得厉害。
说起话来往日的甜脆一扫而光。
“知道,狼虎之师,与苏家将士齐名的。”,容钰看着她。
苏楣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嘶哑道:“可是如今,云坞没了。”,烛火轻晃,那光被揉碎,洒在了她眼中。
那少女眼中灯影重重,一字一句道,“云坞没了。”
大名鼎鼎的云坞铁骑,曾令后蛮人闻风丧胆,如今已长埋于冰冷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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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少年上了来,应是得了那老鸨的嘱咐,全把那容钰当了空气,只对苏楣小意侍奉。
都是十几岁的样子,年纪小又拘谨,手里拿着乐器站在一旁。
苏楣其实没多大兴趣,叫他们奏了一曲。
而后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最后赏了几人几个银裸子,“拿去买糖吃。”,她的口气像是哄孩子一样。
漫不经心地叫他们再奏一曲。
丝竹声起,门被推开,老鸨领着一个黑衣的少年进了来。
那少年小麦色的皮肤,五官深邃,眼瞳碧绿,看着像是异族人。
苏楣抬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仰头又喝下一杯酒,半眯了眼睛看
其中一个青衣的少年见她脾气好,胆子大了些,靠过去给她倒酒,半撩了眼皮看她,故作的媚态便流露出来,“小娘子怎地来了这地方?”
苏楣几杯酒下肚,只觉得脸上烧的慌,双颊飞红,听得有人问她,便笑了一声“我来寻快活啊。”
她咳了几声,不看那青衣少年,冲着乌黎道:“你靠近我些,给我倒杯酒。”
乌黎僵硬着身子靠过去,抬手给她倒上。
她的发冠不知道被那个摘了下来,头发散落,女儿家的媚态显露无遗,苏楣凑近过去,抵着乌黎的额头吃吃地笑,娇娇的笑声往人心里钻,“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她温柔地抚上那少年的脸,似是含了笑意,脉脉含情,“你不该在这里的。”
那少年皮肤是小麦色的,颇带了几分野性,一双凤眼,眼尾上挑,见她醉的厉害,半握了她的手,垂了眼帘,掩下情绪,又给她添了杯酒:“小娘子可是要带奴走?”
他的声音刻意放柔了,让人有种身处梦中的恍惚感,轻易便蛊惑了人去。
“你想跟我走吗?”
苏楣已经微醺了,吐出的话却不像半醉的人,她目光灼灼,话里带了几分血腥气,“那我问你一句,你可是从云坞来?”
她似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戾气横生,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咬断面前少年的喉咙。
乌黎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看着她。
苏楣浑然不觉的模样,抬手掠了掠他的发。
系统给过她提示,让她去找乌黎,因着这少年前世便是沈离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君臣的缘这辈子也不能错过去。
苏楣好奇这少年身世,系统便给她直接放了一遍函谷关破时的画面。
苏楣闭上眼睛的时候,那画面便像是电影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
哀嚎与啜泣充斥着整个城,后蛮人进了关内,城北内血流漂杵,尸体叠着尸体,堆成小山。
云坞铁骑,全军覆没,唯独眼前这个少年——乌家的少主乌黎还活着。
苏楣几乎要战栗起来,牙齿咬紧,又问了一遍,“你可是从云坞来?”
“云坞三千铁骑,你可是其中一员?”
“你应下我,我便给你复仇的机会。”
“你心里可恨?”,苏楣又问了一句,看着乌黎眼中翻涌的滔天怒火,心里定了一定。
这国家,已经烂了。
苏楣忽地就想起自己的祖父说过的话,他自己能硬下心来,干些所谓的脏活,但是那守在云坞的老头子不知变通,脑筋死板地要死。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这话的意思,只是好奇地问苏老,那姓乌的人可是祖父认识的人?
苏老长叹一声,唠唠叨叨的,继续担心着。
如今朝廷的军饷已经许久不发了,那姓乌的老头怕是难以捱过。
苏老有心去帮一帮,但是幽州与鄞州距离千里之遥,实在是鞭长莫及,偶尔去封信,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苏楣的祖父本不是幽州的主人,原本的州牧是朝廷派来的,意图一点点削弱苏老的兵权,
苏老爷子本来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奈何那州牧实在太张扬,没半点儿用处不说,只知道暴政敛财,还欺男霸女的。
苏老爷子气头上来便提刀宰了那厮,他仗着手中有兵,从那些世家打秋风也毫不手软,而且他于政务上也有一套,加上幽州本来就土地肥沃,地处要塞,倒是发展的不错。
后来朝廷也不敢派州牧来了。
幽州便这么被独立出去。
当年苏家军跟云坞铁骑一起给打下来这江山,而后分别驻扎于幽州跟鄞州。
苏家的将士有苏老爷子领着,如今还在幽州盘踞着,生长着,愈发壮大。
但是云坞铁骑呢?一心为国,忠于朝廷,却早已葬于荒凉的北漠。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这话当真一点儿不假。
苏楣有点儿想笑,那皇帝确实是目光短浅,坐上那位置没多久,还未等这国家稳定下来,各个世家还在割据,便要杯酒释兵权了。
对苏家开不了刀,转过头便算计云坞乌家。
活该他没实权,是他自己一个个把身边的人推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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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不远处有人挑了灯笼,柔和的橙光忽明忽暗的。
沈离掀了袍边,迈上台阶的时候停了一停,转头看向走在他身后那人,“你说,她从花楼里带了一个少年回来?”
那人黑衣蒙面,隐在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听得沈离这话,点了点头,“可要再盯着?”
沈离停在那里没动,瞳孔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处的灯光映照在他眼中,使得那双眼睛中落了细细碎碎的光。
半晌后,他才继续往台阶上走去,语气不明。
“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早些来向我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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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王城3
大夫被请过来,被一个侍从引着拎着药箱进客房去了。
苏恒站在门口,睨了一眼靠在墙角的容钰,随后推开门,看向坐在桌子前喝茶的苏楣,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了?”
虽然他问的突然,但是苏楣却知道他的意思,她点点头,也没隐瞒,“若你说的是云坞铁骑的事情,那我是知道的。”
“这事儿你办的不错。”,苏恒沉吟一下,夸了她一句。
乌家跟苏家算是世交,祖父辈便有的交情,帮一把也是情理之中。
苏恒前几天便收到了云坞铁骑全军覆没的消息,虽然朝廷封锁了消息,但是苏家也有探子在那边,好歹是透了些风声出来。
但仅仅只是站在边缘上,他也能嗅到其中暗藏的血雨腥风。
这是场权谋的较量,皇帝眼中只能看到威胁到他手中权力的兵权,十多年来苏家军跟云坞铁骑便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两支军队像是毒刺一样长在了他心上,让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如今他终于得偿所愿地除去其中一支。
而对于其他世家来说,苏家军跟云坞铁骑是制衡他们的两支势力,所以即使王权低迷,他们仍是忌惮着,对于云坞铁骑的覆灭是乐见其成的。
苏家太硬,他们啃不动,而云坞铁骑虽然是一队狼虎之师,但是奈何乌家人带兵打仗有一套,可于政事权谋上却不知变通。
满门忠烈被污蔑成叛国无果。
想来,过不几日,云坞铁骑通敌叛国,交出了函谷关,而后却被后蛮人反杀的消息便会从边塞传到王城了。
苏恒这几天忙也是因着这件事情,只是他一直以为乌家真的死得一个都不剩。
没成想还让苏楣找出一个后人来。
乌家人向来有异族之相,一双碧绿色的眼眸便是最显眼的特征,想来是不会找错的。
苏恒收了折扇,问苏楣,“乌家少主怎么样了?”
“看着伤得很重。”,苏楣抿了抿唇,她一贯不怎么喝酒,今夜自个儿喝了一坛花雕酒,如今双颊仍是飘红的,她又喝了一口茶水,“他身上有伤,且先让他先养一养。”
“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苏楣心中早已有了计较,但是不好跟苏恒细细说,只是道:“走一步算一步。”
“他伤好也得几个月呢,总有办法安置他的,况且这时候谁还稀罕大费周章来找他麻烦。”
绘着泼墨山水的三折屏风后,有人点燃了两三支蜡烛,灯光盛如白昼,大夫跟几个侍从在给乌黎处理伤口。
乌黎发着高烧,应该是伤口发炎的原因,已经昏迷好一会儿了,口中喃喃着什么。
他身上的伤口被粗糙地缝过,也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还留在里面,大夫正在给拆了重新包扎,进去后,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
看着便令人心惊。
屋子里一片寂静,三人都没出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随后那大夫一头冷汗地出来,说伤口已经清理好,但是那人可能撑不过去,这几天全靠他自己硬生生提着一口气,如今想要好起来怕是有些困难。
苏楣眨眨眼,走到床边,撩起帘子来,床上的少年面色苍白,她给他撩了撩凌乱的头发,弯腰附耳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你若撑过去,活下去,我便给你指一条路,一条可以让你洗刷乌家冤屈,手刃仇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