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颗糖便被塞到他嘴里。
给他糖的那个少女眉眼弯弯,放软了声音,音色比那糖还要甜:“哎呀,我就想问一下嘛。”
沈离对她这副样子最没有办法,舌尖感受着丝丝甜味在口中散开来,轻叹一声:“离也不怎么清楚。”
“只是知道她好像有些名气,但凡是大些的宴会就会请她去跳一舞。”他口中含着苏楣刚刚塞的糖,说话不太清楚。
“旁人都叫她西娘子。”
“西娘子?还挺好听的。”苏楣也给自己塞了一个,突然想起什么来:“那我叫苏楣,是不是也可以叫我一声苏娘子?”
她对这称呼感兴趣起来,托着下巴跟沈离说:“我觉得苏娘子叫起来应该好听的。”像是一个大人一样。
“楣娘子也好听。”苏楣兴致勃勃,看样子立刻就要给自己换个称呼。
“快要到了。”沈离转移了话题,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半暗的天幕,“回去洗漱一下,也该用晚饭了。”他淡淡道,没接苏楣的话茬。
苏楣被他这一打岔,就没再纠结称呼,安静半晌后突然叫了他一声:“阿离。”
马车里没掌灯,光线昏暗,暧昧又迷离。
沈离看不清那个少女的表情,只是转过头去看着她的方向,应了她一声:“离在。”
她却重又唤了他一声:“阿离。”
沈离也不嫌烦,顺着她的意思,又应了她一声,“离在这里。”
而后那个少女倾过身来,温温软软道:“阿离,你以后莫要欺负我。”
沈离闻言怔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声音里带了些哑:“离知道。”
不知怎地,她一说起欺负这个词,沈离见就想起那天晚上,他把她压在身下的模样。
“那就说好了,往后你不能欺负我。”苏楣得了他这个许诺,稍微松了一口气,她越来越看不透沈离的心思了。
这个少年正在逐渐长成前世那个说一不二的君王模样。
她有时候瞧着他的神色,甚至会觉得陌生,想到这里又得寸进尺道:“阿离,你也别凶我,我怕。”
他冷着一张脸的样子不近人情地很。
沈离轻叹一声,语气里半含了无奈,“离往后不凶小姐。”他哪里舍得训她,偶尔硬着心肠说她几句之后都得后悔半天。
“可是之前阿离分明就生气了。”苏楣凑过去,紧紧挨着他坐下,不依不饶地问他:“你说是不是?刚刚我提起西娘子的时候你明明就是生气了。”
沈离垂眸看着她放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放软了声音回她:“离没有生气。”
“那就是心情不好?”苏楣歪着头问他,“反正阿离你刚刚就是不对劲。”
“离真的没有什么。”沈离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
只是他嫉妒了而已。
苏楣仍是不依不饶,硬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阿离你别骗我,不告诉我一声我心里不安稳。”他今天的情绪明明不对。
偶尔流露出的冷硬神色让她心里发慌。
“小姐当真想知道?”沈离低了头去看她,终是没再坚持,半弯了唇,抬手抚上她的侧脸。
指尖在她唇边摩挲半晌,缠缠绵绵的,像是情人间的爱抚。
苏楣懵懵懂懂,察觉到一丝危险,但是到底没动,反而拿侧脸蹭了蹭他的手,像是猫一样,随即拿自己的手覆上他的。
他的手微微冰凉,让她清醒了些,苏楣不自觉地后退了一些,随后小心翼翼地出声喊他:“阿离。”怯生生的,显然是怕他。
沈离凑近了她,手扶住她的肩膀,额头抵着她的,语气里像是掺了蜜糖,半带着宽慰与温柔:“离在呢。”
她唤他多少声,他便应多少声。
不厌不烦,带着欢喜一一应下。
他声音越发柔和了,而后动了一动,拿侧脸贴上她的侧脸,耳鬓厮磨的模样。
少女的温度熨贴着,让他舒服到叹息一声,侧过脸去琢吻着她的脸颊。
一下又一下。
苏楣几乎要哭了,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怕他,往日的噩梦一下子涌上来,整个人僵硬在那里。
沈离察觉到苏楣的不情愿,直起身来,稍稍拉开一些距离,温声细语地向她说话:“小姐莫要怕离。”
他半跪在地上,让自己的位置低于那个少女,这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沈离抬头看着她,拉起她的手,往她手里放了一把匕首,然后抬眼看向苏楣,“小姐若是觉得离对小姐产生了威胁,便尽管杀死离。”
“小姐什么错都没有,只是离今天得寸进尺了而已。”
明明已经费尽心机地得了她的许诺,却还是嫉妒着。沈离觉得这样的他卑鄙又丑陋,不想让这个姑娘知道。
他希望往后自己在她眼永远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是她口中乖巧温顺的阿离,尽管他最狼狈的模样这个少女都见过。
但是沈离还是只想让她见到自己最好一面。
“阿离,我很坏的。”苏楣接过那把匕首,抿了抿唇,轻声朝他道:“你该是清楚的。”
她娇气又怕疼,想要别人的怀抱又怕负责,还擅长自欺欺人。
这个姑娘一身毛病,又花心又贪恋美色。
沈离一直很清楚。
但是他同时也知道这个姑娘有多好。
所以他见着她就欢喜。
第57章 王城1
落叶萧萧,天地间带着秋日独有的枯黄,放眼望去,便是一片衰败枯叶,金黄的树叶铺了一地。
昨夜刚刚下过雨,风吹过原野,裹挟着土地湿润的腥气。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苏楣便在王城待到了秋天。
她本来就料想这次到王城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被放回青衣城去,苏恒跟沈离也跟她说过几次,但是她没想到会待这么久。
苏老也没有半点让她回去的意思,信里连提都没提。
不过富贵险中求,留在王城有利有弊,苏楣除了有些想念家以外倒是没什么不适应,混得风生水起的。
跟凤栖桐还有宋怀玉等人算是混了个脸熟,至少见到能寒暄几句。
这次是正好赶上秋猎的时候,苏楣一行人便也来凑个热闹。
苏楣钻出马车,一身戎装潇洒又利落,她探头左右看了一眼,入目的是一座木头作围墙的庄园,高大巍峨。
转过头问一个正在从马车上搬东西的侍从:“这就是猎场了?”
那侍从笑着道:“不是,这是贵人们住的地方。”他伸手指了指地下,然后又指向了远处:“从这里到那两座山,便都是猎场了。”
苏楣惊叹了一声,站在马车上面望向远处。
如今正是秋猎的时候,她可算见识到了沈离口中的闲着没事儿就包座山头打猎的世家贵族们消遣的场面。
除了打猎之外,里面还有演武场,苏楣拎着她的长.枪,在校场转了几圈,十分满意。
反正秋猎的这十几天她练枪的地方是有了。
秋猎是惯例,但是长辈一般不下场,多是小辈来凑个热闹,据说还有个什么比赛,奖赏丰厚,反正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苏楣不怎么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也不想夺什么比赛的魁首,反正她只是来走一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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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小侯爷负了手,站在高处的亭子上,饶有兴味地看着底下一身戎装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才朝着亭子里另一人道:“怀玉跟她见过几次,觉得这小娘子性子如何?”
他生得一副风流相,性子也爱沾花惹草的,但凡是看得顺眼的美人都要去碰那么一碰,惯常是醉死温柔乡里的。
这话显然是对底下那祖宗起了心思。
宋怀玉叹了口气,蹙了眉,觉得很是棘手:“这是朵带刺的花。”
“小侯爷你还是另外找个其他的小娘子吧,这个真的碰不得,说不准命就没了。”
“我知道啊。”谢小侯爷不以为然,“但是带刺的花儿总归还是花,是花就得需要人去折那么一下。”不然的话等着它开败么?再者说,说不准就得到幽州的土地跟兵马了呢。
稳赚不赔的事儿。
宋怀玉跟这小侯爷并不怎么熟,仅是点头之交,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心里暗暗觉得这人胃口挺大,苏楣那小娘子是能娶的吗?她可是要继承幽州的,未来的幽州之主,娶了她,幽州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这可不是什么花不花的事。
想到这一层,宋怀玉不由得多想了一些,苏老让一个女子继承幽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不成是真的是被家里那两个不孝子伤透了心,打算让自己这个孙女掌管幽州?
还是说……要把幽州拱手相让?
宋怀玉垂了眼帘,指尖一下下地敲着桌面,如今王室衰微,这江山是苏老一手打下来的,应该看不得它彻底乱起来的,是想用联姻的方式把苏家军还回去吗?
那样的话,若是皇帝回心转意,这天下说不得就定下来了。
他倒是没想过苏老会任由幽州被别的世家吞并。
苏老将军是忠臣,忠于这天下忠于这江山,这事宋怀玉半点都不怀疑。
不过想到这里,宋怀玉对这个推测觉得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不然的话那苏楣小娘子一直留在王城做什么?
八成是苏老将军拉不下面子,加上皇帝确实不地道,云坞铁骑刚刚被覆灭,大概是气急了,所以才以这样曲折的方式求和。
想必王位上那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苏楣小娘子会嫁给哪一位皇子呢?
宋怀玉把那些皇子细细想过一遍,这厉朝出身好的皇子不多,总共三个。
大皇子是个蠢的,一身蛮力光长肌肉不长脑子;五皇子是个病秧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去了。
宋怀玉心思转了几转,觉得凤栖桐可以争一争。
反正他是要效忠那人的,总是要为凤栖桐谋划的,而且宋怀玉是真的觉得凤栖桐对于苏楣小娘子来说是个好归宿,翩翩少年郎一个,长得好看还能文能武,虽然性子急躁了些,但是毕竟年少也情有可原。
反正只要不是眼瞎就不会错过他去,反正那苏楣小娘子总不会在一堆酒囊饭袋里找夫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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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猎场呢。”苏楣踮起脚尖把自己的弓挂在墙上,随即回头看向沈离。
“苏恒说他过几天再过来,容钰有说什么时候来吗?”
容钰这厮之前倒是回过一次家,处理了一些事情之后就又回来蹭吃蹭喝了,成天带着苏楣满王城地浪。
坐在书桌前的沈离不动声色地合上手中的书,一边收拾书桌上的东西一边道:“他说有些事情,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
容钰若是来了,怕是要跟苏楣翻了天去,根本就压不住。
“这样啊。”苏楣眨眨眼,靠在桌子上,把脚上的鞋蹬了下来,赤着一双脚踩在沈离坐着的椅子扶手上。
“那我们明天去猎场转转吧,打几只兔子回来,苏恒说明儿他就遣人把我那只海东青送来。”
架鹰携犬去游猎,苏楣觉得这阵势有点儿大,但是苏恒觉得既然去了就得玩儿个痛快。
苏楣对打猎是真的没什么兴趣,一堆人去残害一群动物,没准儿人家都准备过冬了,结果一群两脚兽非得去招惹人家。
意思意思打几只兔子就成了,再大的动物她就不碰了。
天气转眼就冷了,她更愿意窝在屋子里,这么一想,苏楣就懒怠了下来,兴趣缺缺地用手撑着桌子,往后仰了一仰。
沈离也不赶她,任由她占了小半的桌子,自己安安静静地在桌子的另一边铺了一张纸写着什么。
一时间只有落笔时发出的声音。
苏楣垂眸看了半晌那笔在纸上游走,打了个哈欠:“阿离你在写什么啊?”
“没写什么,一些无趣的东西。”沈离不咸不淡地应了她,便知道她是无聊了,手下停了一停:“待会儿离陪小姐去走一走?”
苏楣现在确实觉得无聊,一无聊就欠,拿脚去闹沈离,闹之前还问了一句:“现在写的东西重要吗?”
沈离也不觉得她烦,提笔去蘸墨,回答她的语气仍是耐心的:“是青岩先生让离抄的一卷佛经,说是可以静一静心。”
得了这话,苏楣就知道只是抄着玩玩的,她之前也被祖父罚抄过佛经,反正最后交不交还是看自己,便毫不客气地把两只脚踩在沈离腿上。
沈离被她这一闹,抄也抄不成了,便放下了笔,抬眼去看她:“小姐可是困了?”他伸手握住她的脚踝,不让她乱动。
天色已经半暗,书房里未掌起灯,光线昏暗,苏楣还振振有词:“阿离你莫要在这个时候抄书,眼睛要坏的。”
她不老实地在他手里踩了两下,而后抬起右脚踩在了沈离的肩膀上,半弯了眼笑:“阿离最近听话了呢。”或许是困了,声音里含着几分缠绵。
苏楣这模样着实慵懒,弯起的唇角勾人地很,噬魂夺魄一般。
沈离见她这样子,便知道她心里又开始闹别扭了。
苏楣这人就这样,别别扭扭的,又记仇,莫说几个月,一件事情记上个几年不是问题。
他不开腔,也不去碰她踩在自己肩上的脚,只是低垂了眸子细细摩挲她另一只脚,半晌后淡淡道:“小姐这次倒是穿罗袜了。”
语气平静里似是带着遗憾。
苏楣听了这话就想起之前他细细把玩她的脚,甚至还一路吻过去。脸上便燃起了红霞,像是涂了胭脂一样。
“沈离!”她恨恨开口,用力踹了他一下,睨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小姐别气。”他低低笑开来,胸腔震动,“离不说就是了。”
苏楣见他这个样子就更气了,看他笑心里就不痛快起来,故意拿话刺他:“你也是个拎不清的傻子。”